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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梭在《懺悔錄》裡對性的坦率是一種暴露癖

《懺悔錄》,1986

盧梭 著 黎星 范希衡 譯

商務印書館

《懺悔錄》序言

1949年法國勃達斯版

對很少作家才可以這樣說:“要是沒有他,法國文學就會朝另一個方向發展。”盧梭就是屬於這一類作家。在一個所有作家都由社交活動造就的時代裡,他們一步步從十七世紀雍容華貴的貴族文體發展到十八世紀的馬裡佛文體,再發展到離經叛道、玩世不恭的階段。這位既非法國人又非貴族的日內瓦公民,毫無貴族的風采可言,卻多愁善感勝過風流情種,鄉間的孤寂較之沙龍更常在他心頭縈回。他使我們飽覽瑞士和薩瓦地區的景色,使文壇充滿一種清新的氣息。

夏多布裡盎的《勒內》優美和諧,其主人公的思想言語莫不得之於盧梭。如果沒有他,我們在《墓外回憶錄》裡就不會聽到貢堡燕子的呢喃和樹葉上淅瀝的雨聲,也不會聽到布瓦絲蒂安小姐所唱的歌了。夏多布裡盎之所以產生這一構思,是由於讀了《懺悔錄》裡關於蘇森姑姑唱歌的那段“親切的充滿家庭氣氛的”描寫。“這種奇異的情趣,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盧梭這樣寫道,“然而,我怎樣也不能把這支歌曲一氣唱到底,而不被自己的眼淚打斷……”

勒內·德·夏多布裡昂5卷文集

Paris,Migneret,1802

勒內,這是改寫後的盧梭,是一個“騎士、貴族,一個到過很多地方的人”,是愛上印第安姑娘和西爾菲德的人,而不再是一個徒步的旅行者,一個雕刻師的徒弟,一個小偷小摸的仆人,一個向成年婦女獻殷勤的人。要是夏多布裡盎沒有讀過《懺悔錄》,那麽他的《回憶錄》裡那些極其美麗的迷人的描寫就不會出現。正如聖勃夫所說,盧梭是第一個使我國文學充滿青翠的綠意的作家。夏多布裡盎和娜塔莉·德·諾亞伊一起度過的那種富有魅力的、迷人而極度興奮的日子,不免使人想起盧梭在華倫夫人身旁時也產生過的那種熱烈、溫柔、悲傷和感人至深的感情。是讓-雅克給勒內定下了基調。

司湯達也沒有少向盧梭學習。這不單表現在感情的強烈以及有勇氣承認這些感情方面,如果沒有盧梭這一先例,這是不可能做到的,就連於連·索瑞爾這整個形象也是向盧梭的《懺悔錄》學來的。於連在木爾侯爵家的情景就是盧梭在古豐伯爵家的情景,一個對瑪特兒的輕視非常生氣,另一個則想博得布萊耶小姐的垂青。就象於連一樣,盧梭也是以他精通拉丁文而使大家對地刮目相待的。

大家都盯著我,面面相覷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一輩子也沒有見過有人驚奇到這種程度。但是,叫我最得意的是布萊耶小姐的臉上顯然露出了滿意的神情。這位十分傲慢的少女又向我看了一眼,這一次至少要和第一次一樣可貴。接著她又把目光轉向她的祖父,她好象迫不及待地等待他應該給我的誇獎。老伯爵以非常滿意的神氣對我加以最大的最完美的讚揚,以致所有在座的人都連忙異口同聲地稱讚起來。

這個時刻雖然短暫,但是從各方面看來,都是令人心曠神怡的。

這一段難道不象是從《紅與黑》裡摘出來的嗎?而且,要是盧梭不曾提供這樣一種供認不諱的光輝先例,那麽在一百年之後,紀德在寫《如果種子不死》時能如此坦率地表現他那種形式的情欲嗎?在紀德的筆下有著更多的保留,在盧梭的筆下有著更多的得意和自滿。這是因為紀德是“一個上層的資產階級分子”,而讓-雅克則是一個資產階級下層人物的兒子。

Si le grain ne meurt.《如果種子不死》

Paris: Bruges Impr. Sainte-Catherine,1920-1921

在盧梭之前,愛真誠以及一心追求真誠並不是人的天生的感情。在古典作家身上,體面較真實更為作家所重。莫裡哀和拉羅什富科都把自己的自白美化了,伏爾泰也不作什麽自我表白,所以到了盧梭才出現一個以把一切都說出而引以為榮的人。

對很少作家才可以這樣說:“要是沒有他,法國文學就會朝另一個方向發展。”盧梭就是屬於這一類作家。

——安德烈·莫洛亞|遠方 譯

—Reading and Rereading—

在訥沙泰爾圖書館裡有一部手稿,上面有盧梭為《懺悔錄》開始部分寫的第一次草稿。比起定稿本裡那有點戲劇性的開頭,那最後審判號角的吹響以及他向上帝的呼喚來,他在這裡把他獨特的意圖表達得更為完善:

只有本人,沒有人能寫出他的一生。他的內心活動、他的真實的生活只有他本人才知道,然而在寫的過程中他卻把它掩飾起來,他以寫他的一生為名而實際上在為自己辯解,他把自己寫成他願意給人看到的那樣,就是一點也不象他本人的實際情況。

最坦率的人所做的,充其量不過是他們所說的話還是真的,但是他們有所保留。這就是在說謊。他們沒有說出來的話竟會如此改變他們假意供認的事,以致當他們說出一部分真事時也等於什麽都沒有說。

我讓蒙田在這些便裝坦率的人裡高居首位,他們用說真話來騙人。蒙田讓人看到自己的缺點,但他隻暴露一些可愛的缺點。沒有可怕之處的人是決不存在的。蒙田把自己描繪得很象自己,但僅僅是個側面。誰知道他擋起來的那一邊的臉上會不會有條刀傷或者有隻瞎眼,把他的容貌完全改變了呢?

這最初的草稿提出了兩個問題:盧梭自己是不是一個假裝坦率的人?絕對的坦率是可能的嗎?

Neuch?tel圖書館館藏《懺悔錄》手稿

但是這裡要提請大家注意的是這種坦率的目的是要引出盧梭在性的方面的態度和表現而已,而這方面的坦率恰恰又是某種形式的暴露癖。

寫自己樂意去做的事。這就使他的放縱行為有了成千上萬的觀眾,自己也因而感到分外快樂。在這一題材方面所表現的恬不知恥使那些和他是難兄難弟、共染惡習和一丘之貉的讀者同他建立起親密的關係。一個一心想在這方面下工夫的作者撒起謊來,總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

盧梭的確承認自己偷盜,誣陷別人(如可憐的馬麗永的絲帶)以及對華倫夫人的忘恩負義。但這些偷竊是小偷小摸;至於誣告,他對我們說他的過錯只是因為他太軟弱;而他那樣嚴重地譴責自己遺棄華倫夫人,這也是發生在他離開她很久之後,而在這種情況下,別的很多人也會象他那樣行事的。他這樣痛心地低頭認罪,是因為他知道讀者會原諒他

相反地他對拋棄他所有的孩子卻一筆帶過,好象那是一件小事似的。大家會想,他自己難道不屬於那種“假裝坦率的人”的行列?這種人也暴露缺點,但隻暴露一些可愛的缺點罷了。

對這一點,盧梭回答說:“但願有人,要是他敢這樣說,比我還誠實。”他這樣說也許也有理,因為徹底的坦率要求人把自己當作事物來加以客觀的觀察,但無人能使觀察的頭腦不走樣。講自己過去歷史的作者相信自己的記憶,但記憶卻象藝術家和決疑者一樣,已經有所選擇。

作者對他有深刻印象的某些插曲極其關注,但同時卻忽略了、而且也根本沒有想起過他在很多很多正常情況下所做的事。喬治·吉斯多夫在《發現自我》一書裡戳穿了這種手法,他說:

懺悔從來沒有把一切都說出來過,也許是因為現實是如此複雜和紛繁,如此沒有終結,以致沒有任何描述能重建一個真正忠實的形象……

就這點而言,去讀一本舊的私人日記是很說明問題的。我們打算逐日記下的東西是對日常現實生活的一份最原始的說明,但我們記憶裡所保留的卻和它一點也不相符……

寫懺悔錄的作者以為是在回顧他的過去,但事實上他所描述出來的是這一過去在今日的記憶。

富歇在老年時講起他對革命的回憶,他是這樣寫的:“羅伯斯庇爾有一天對我說:‘多特朗特公爵……’”(富歇是1809年才封為公爵的,而羅伯斯庇爾死於1794年)

因此,後來發生的事也會使從前的事實染上一層色彩。一種經常要求和自己觀點一致的想法使我們找出理由來解釋某些行為,而這些行為在當時之所以產生,卻純屬偶然,或因我們難以忍受,或因交談時對方的語氣所造成。

“我越是注視,就越是走樣,”瓦雷裡說,“或者不如說我已換了個觀察對象。”我們以為我們想起了我們童年時代的一段往事,事實上我們想起的是別人對這段往事的敘述。

比如他承認自己過早地染上手淫的惡習……尤其是承認他那奇特形式的暴露癖。但是這裡要提請大家注意的是這種坦率的目的是要引出盧梭在性的方面的態度和表現而已,而這方面的坦率恰恰又是某種形式的暴露癖。

——安德烈·莫洛亞|遠方 譯

—Reading and Rereading—

在所有的人身上都有裝假的一面。我們不僅為別人演一個角色,而且也為自己演一個角色。我們需要這樣繼續扮演下去,這就要求我們把不是出自我們本能的行動強加給自己。一切倫理道德都是建立在更為執拗的第二天性上的,因此每一個人都是一個合成的人物。完完全全的坦率就在於把兩種角色都描寫出來。但是它們是矛盾的,所以作家很難照辦。

司湯達在他的主人公身上以及在他本人的日記裡很好地向我們說明了這種瘋狂和邏輯的混合,而作品裡的這種交替出現要比在生活中更為常見。除本性外,如不強加給它更多的其他的性格,那還叫藝術嗎?

事實上一種懺悔只能是一篇傳奇故事。要是回憶錄的作者是誠實的,在能回憶得起以及正確的敘述下,作品的事實就會和歷史的真實完全一致,但感情則是想象的產物。

盧梭的《懺悔錄》是騙子無賴冒險小說裡最好的一部。一切傳奇性的素材他都具備:一個放任自流的少年,多種多樣的環境,各種性格的人和眾多的場面,談情說愛和旅行,對社會緩慢的認識過程——年過四十而對它還幾乎一無所知——,就是這些素材塑造出一個傷感的吉爾·布拉斯,而盧梭在這些方面是什麽都不缺的。

奇怪的是,他竟要求他書裡描繪的那些往昔的感情要比描繪的事實更真實。

我很可能漏掉一些事實,某些事張冠李戴,某些日期錯前倒後;但是,凡是我曾感受到的,我都不會記錯,我的感情驅使我做出來的,我也不會記錯;而我所要寫出的,主要也就是這些。

我的《懺悔錄》的本旨,就是要正確地反映我一生的種種境遇,那時的內心狀況……

據上所述,可以作出這樣的假定:

人能認識他的內心世界,並能把它和外界區別開,但有不是來自感知的思想存在。所有這一切我根本不信。盧梭的真實並不見於他的反省,而見於他以極其蔑視的口吻講述出來的那些事實上。

講述自己生平的人在描繪自己時,總以自己的方式不知不覺地、而且不由自主地重述相似的處境。

司湯達曾不離安日拉·比埃特拉格呂安的左右,但他又去拜倒在梅拉妮·羅愛松的腳下;盧梭在和華倫夫人、克洛德·阿奈形成三人同居的男女關係之後,又去和聖朗拜爾和烏德托夫人重建三角戀愛關係。

他的很多行為是因為他的身體有缺陷而造成的,他的膀胱病使他怕見人。對於他的被迫節欲,他有一套理論。他為“如此熱烈的情欲和一顆專為愛情跳動的心居然從沒有熱愛過某個女人”而感到驚奇。然而他無意中向我們作了解釋:“這一殘疾是使我遠離集體並阻止我把自己關在女人家裡的主要原因……”

有一次他和一個討他喜歡的女人相會,僅僅這一想法就使他處於一種難以想象的狀態,以致在赴約時已疲憊不堪。讓-雅克不健康的身體使他遭到不幸,而我們卻從他那裡得到了《懺悔錄》和《新愛洛伊絲》。“一個作家在自己力所能及的情況下,從不公正的命運那裡得到了補償。”

盧梭全集中的10卷

Paris : Poin?ot 1788-1793

人的思想若能相當客觀,使其能以其他已知條件對自以為在自己身上發現的感情加以修正,這樣認識自己才有可能。這些條件是:他的出身、童年、階級以及這些環境使他形成的成見,他的身體狀況及由此而受到的局限,使他產生種種反應和欲望的環境,他所生活的時代以及這一時代裡的人的癖好、迷戀和迷信等。

我們可以設想,台斯特先生(瓦雷裡散文集《台斯特先生》的一個人物,台斯特要消滅一切形之於外的表情,廓清心中的一切思念,單憑邏輯去發現思維的規律。)就這樣剔除了所有在他身上而又不算是他的東西。但是這麽做之後他還能剩下什麽呢?對自己的真正認識不就是對世界或上帝的認識嗎?

一切倫理道德都是建立在更為執拗的第二天性上的,因此每一個人都是一個合成的人物。完完全全的坦率就在於把兩種角色都描寫出來。但是它們是矛盾的,所以作家很難照辦。

——安德烈·莫洛亞|遠方 譯

— Reading and Rereading —

對盧梭的情欲來說,有好幾處值得我們注意。他從童年時代起,對女人就有這種真正的強烈的興趣。當他沐浴在溫馨的感情裡時,這一興趣就使他的敘述充滿詩意。再也沒有什麽能比他在《懺悔錄》第四章裡描寫他和葛萊芬麗小姐和加蕾小姐一起散步,並因此得到純潔的精神上的滿足那一段文字更美的了:

我們在佃戶的廚房裡吃午飯,兩位女友坐在一張長桌子兩頭的凳子上,她們的客人坐在她們中間的一隻三條腿的小圓凳上。

這是多麽美的一頓午餐啊!這又是多麽迷人的一段回憶啊!一個人付出那麽一點點代價就能享受那樣純潔、那樣真實的快樂,何必還去尋找別的歡樂呢?就是在巴黎的任何地方也不會吃到這樣的午餐。我這話不單單指它帶來的歡樂與甜蜜,也是指肉體上的享受。

午飯後,我們采取了一項節約措施:我們沒喝掉早餐留下的咖啡,而把咖啡跟她們帶來的奶油和點心一起留待下午吃茶的時候。為了促進我們的食欲,我們還到果園裡去用櫻桃來代替我們午餐的最後一道點心。我爬到樹上,連枝帶葉地一把把住下扔櫻桃,她們則用櫻桃核隔著樹枝向我扔來。

有一次,加蕾小姐張開了她的圍裙,向後仰著腦袋,拉好等著接的架式,而我瞄得那樣推,正好把一束櫻桃扔到她的乳房上。當時我們是怎樣哈哈大笑啊!我自己心裡想:“為什麽我的嘴唇不是櫻桃!要是把我的兩片嘴唇也扔到那同樣的地方,那該有多美啊!”

在第二章裡他和巴西勒太太純真的愛情也毫不遜色,

我在她跟前嘗到了不可言喻的甜蜜。在佔有女人時所能感到的一切,都抵不上我在她腳前所度過的那兩分鐘。雖然我連她的衣裙都沒有碰一下。是的,任何快樂都比不上一個心愛的正派女人所能給與的快樂。

在她跟前,一切都是恩寵。手指的微微一動,她的手在我嘴上的輕輕一按,都是我從巴西勒太太那裡所得的恩寵,而這點輕微的恩寵現在想起來還使我感到神魂顛倒……

聖勃夫有充分理由來讚賞盧梭就他與華倫夫人的第一次相見所作的迷人的敘述以及它給法國文學帶來的新天氣。這些篇頁向凡爾賽的女讀者展承了一個她們前所未知的充滿陽光和清新氣息的世界,儘管這一世界就近在咫尺。

這些篇頁提供了敏感和本性相結合的例子,其中觸及情欲的那一小點也是為使我們最終擺脫愛情和唯靈論的十足玄學論調所許可而必不可少的……

但是他感到遺憾的是,一個能描繪如此純潔的精神滿足的作家,一個能有這種情感的人竟如此缺乏高雅情趣致使讀者在讀到那個令人厭惡的摩爾人、那個裡昂教士或朗拜爾西埃小姐的文字時為他惋惜不已。還有,當華倫夫人已成為他的情婦時,為什麽還稱她為“媽媽”?

聖勃夫,這位高雅之士,今天人們已不再有此教養,對這類錯誤以及“正派人不說而且也根本不知的某些下流的髒話”是用盧梭當過仆人因而學來了這些字眼來解釋的。對“一個有過許多閱歷的人來說,當他說出那些醜惡和卑鄙的事時是不會感到惡心的”。現在我們改變了所有這一切,談吐的下流已不複為某種身分的人所專有。盧梭激起十九世紀這位批評家反感的大膽,今日看來,似尚嫌不足。

?mile: ou De l'éducation

《愛彌兒:論教育》一共有5卷

盧梭和他的仿效者居然把任何男人都知道、任何女人想必也知道的事都坦率地說出來,這是不是該引以為憾呢?對在主要之事上保持沉默的這一坦率加以稱頌,而對如實地描繪人的真實情況的坦率感到憤怒,這是虛偽的。性欲方面的直言不諱產生了一種誘惑力,使讀者通過聯想也有了性欲,這種誘惑力還加強了他和讀者間的一種友好感情。

在另一個人,而且在一個偉人身上去發現他有情欲,有時還是些已經養成的或至少他曾很想去嘗試的反常的性行為,這就使讀者對他產生信任,他壓抑在心底的東西全都發泄出來了。這就是勝利,但同時也是危害。使整整一個時代彌漫著淫蕩的氣氛,從來都不是健康的。厚顏無恥的時代是墮落的時代。

愛裡奧加巴爾(218年-222年為羅馬皇帝,強迫人們信奉敘利亞太陽神,後被刺死。)時代的羅馬使人懷念卡圖(前234-前149,羅馬政治家,極力反對羅馬的窮奢極侈)時代的羅馬。過分的貞潔可以引起痛苦的壓抑,過度的放縱導致無休止的邪念。所以盧梭的情況,多少是有點固性而引起的精神失常的。

這種失常情況,就象大多數精神病一樣,幾乎整個都是想象的產物,因為他整個一生只和少數幾個女人發生過性的關係,如華倫夫人、拉爾納熱夫人、帕多瓦姑娘、克魯卜飛爾介紹給他的“小女孩”、戴萊絲·勒·瓦瑟,我相信這些就是所有的相好了。不過搞女人最多的人並不是那些談情說愛最多的人。

盧梭過多地談情說愛,這就激怒了他的朋友,因為他向他們宣揚了他所信奉而從不付諸實施的道德說教。為了了解整個上流社會和兩個教派(天主教和新教)對盧梭的嚴重敵對情緒,必須回憶一下1750年時使他突然成為紅人的哲學。

他,一個聰明的公民(盧梭為日內瓦公民),一個與道德為伍的朋友,一個對不純潔的享樂的蔑視者,一個文明的敵人,征服了巴黎。

接著,這個戲劇的反對者卻為宮廷寫了一部歌劇。這個驕傲的共和主義者,儘管自己反對這樣做,卻仍接受了蓬巴杜爾夫人賜予的五十個路易。這個夫婦之愛的宣傳捍衛者,卻誘奸了一個很年輕的姑娘並與之同居(原文如此,但與事實不符。見本書408-410),過著不道德的生活。這位發表最著名的教育論文的作者卻把自己的五個孩子全送進了育嬰堂,或者至少還為此而誇耀。他就這樣給自己的敵人提供了致命的武器。

這個夫婦之愛的宣傳捍衛者,卻誘奸了一個很年輕的姑娘並與之同居,過著不道德的生活。這位發表最著名的教育論文的作者卻把自己的五個孩子全送進了育嬰堂,或者至少還為此而誇耀。

——安德烈·莫洛亞|遠方 譯

—Reading and Rereading—

他有敵人,《懺悔錄》的整個第二部是盧梭針對敵人的誣蔑竭力在為自己辯解。《懺悔錄》開頭的六章一直寫到1741年,是在英國武通(Wootton)寫成的,成功地描繪了他當學徒的那些年月。後來的六章是相隔兩年之後,從1767年到1770年在多菲內及特利陸續寫成的。故事講到1766年就停止了,那一年盧梭同時受到法國、日內瓦和伯爾尼方面的迫害,於是他決定到英國去避難。

The Confessions

《懺悔錄》2卷本,1904

《懺悔錄》的第二部敘述他開始在巴黎的活動,和戴萊絲·勒·瓦瑟的同居,文學生涯的開始,和烏德托夫人的充滿愛情的友誼以及這一熱情所引起的不良後果。

在這第二部裡,大家還可以讀到一些優美的片斷。當盧梭應埃皮奈夫人的邀請到退隱廬時所感到的歡樂,他又重新回到了那歡迎他、愛他的大自然的懷抱裡,重新看到青翠的顏色、花朵、樹木和湖泊;在這幸福的使人心醉神迷的環境的影響下產生了朱麗;他對這位窈窕姑娘——他的精神的產兒——的熱愛;他和烏德托夫人的散步,最初幾次相會時的傳奇性色彩,在小樹林裡的夜間會晤;所有這一切都非常迷人,出現了如同他在沙爾麥特時那樣美的畫面。

但是慢慢地在這些篇章裡出現了怨恨的情緒。在夏日的芳香裡滲進了一種窺探的氣息。盧梭自以為受到一個神秘的陰謀集團的迫害:

黑暗的樊籬從此開始了,八年來,我就一直禁錮在這個牢籠裡,不論我用什麽辦法都沒能刺透它那駭人的黑影……

這是不是一種受害後的病態心理?無病呻吟?評論家們長期以來一直作如此想,因為盧梭的敵手,他們都是些文人和有權勢的人,都享有身後聲譽。我們要是讀了亨利·吉爾敏的《一個人,兩個影子》的話,也就不會懷疑盧梭是有不共戴天的仇人的,他們為了種種不同的理由,齊心協力,非置他於死地不可。

低微、不幸、默默無聞、但又很有獨特的見解的他,在近四十歲時才初露頭角。聞名一時的婦女驕傲地發現了一個新的天才,於是成功便接踵而來,這就是為什麽男人很難原諒他的原因了。格裡姆、狄德羅,這些盧梭以為是他最忠實的朋友的人,已經聽夠了別人對他的讚頌。格裡姆是惡毒的,狄德羅倒不是那樣一個人,但他不能原諒盧梭是個基督教徒。

狄德羅肖像

By Louis-Michel van Loo, 1767

百科全書派沒有動搖這位日內瓦公民的信仰,相反使它變得更為堅定,這對整個教派和教義宣傳來說都是極其危險的。要是他當初曾堅定地依附兩大教派中的一派的話,至少基督徒會支持他,然而起初是新教徒,繼而改宗天主教,接著又皈依新教。

他聲稱這是一種純屬個人的信仰,一種擺脫“無甚價值的文辭”的和薩瓦副主教的信條一樣的信仰。這種獨立性值得敬佩然卻危險,所以耶穌會教士和大臣們就聯合起來反對他了。

輪到婦女了。當時也相當有勢力,她們因他談到她們時的親切口吻而長期保護他、獎勵他。他成功地使她們變成奴隸。她們請他為她們消愁解悶,要他去作伴,然而他卻喜歡獨自散步,陷入沉思,而不願成為貴婦們小客廳裡的裝飾品。他的殘疾使他不適合擔任一些難以勝任的職務,如奉承者或得寵者那類角色。埃皮奈夫人待他很好,然而他竟愛上了她的小姑子烏德托夫人,並且還讓她看出這一愛情,從而極其嚴重地傷害了她。

他又很天真,居然把這一隱情透露給他以為是自己朋友的狄德羅,而事實上狄德羅早已不是他的朋友了。沒有什麽能比一個曾是朋友的人更為惡毒的了,為了證明自己在一件明知是壞事的事裡是清白的,他就把自己出賣的一切恣意抹黑。

狄德羅濫用了別人對他的信任,而格裡姆則耍手腕,使一切都激化了。烏德托夫人,雖說是他的情人,也對這位柏拉圖式的同時又守不住秘密的情人感到厭倦,因為這是兩種不可饒恕的錯誤。

盧梭突然發現,這個過去對他顯得如此迷人的小集團現在卻在激烈反對他,必須離開退隱廬了,這是一大悲劇。讀著這個故事,大家會想起巴爾扎克筆下那個可憐的杜爾本堂神父,他也是一個多種深仇大恨的犧牲品。

盧梭和他學生René de Girardin侯爵

French School, Early 19th Century

剩下的可能只有沉默了。一束束信件、對霍爾巴赫小集團所作的焦慮的分析、伯爾尼或特拉維爾那些地方的人的偏狹心胸,文學史家對這一切都有一定的興趣。對熱心的讀者來說,《懺悔錄》的魅力在第十二章裡消失了。但是這類讀者對讓-雅克既不會失去敬仰,也不會稍減讚賞。作品在結束時也象開始時一樣,有一段真誠的告白:

我說的都是真話;如果有人知道有些事情和我剛才所敘述的相反,哪怕那些事情經過了一千次證明,他所知道的也只是謊言和欺騙。如果他不肯在我在世的時候和我一起深究並查明這些事實,他就是不愛正義,不愛真理。

我呢,我高聲地、無畏地聲明:將來任何人,即使沒有讀過我的作品,但能在用他自己的眼睛考查一下我的天性、操守、志趣、愛好、習慣以後,如果還相信我是個壞人,那麽他自己就是一個理應掐死的壞人……

有一切理由這樣想:盧梭在人類思想存在的缺點所許可的限度裡說出了真話——他的真話。

他又很天真,居然把這一隱情透露給他以為是自己朋友的狄德羅,而事實上狄德羅早已不是他的朋友了。沒有什麽能比一個曾是朋友的人更為惡毒的了。

——安德烈·莫洛亞André Maurois|遠方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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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圖:讓-雅克·盧梭

By Allan Ramsay 17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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