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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藥王國,藏匿於西峽深山

幾乎就是一瞬間,從鄭州開往西峽的路上,突然下起了瓢潑大雨,雨點劈裡啪啦地撞擊著我們的車窗,順著模糊的玻璃向外望去,寬闊的高速公路向天際不斷延伸。

鄭州的郊區給人感覺既現代又冰冷,隨著路標一路向西南方向飛奔,兩旁漸漸帶出一絲綠色——平原出現了。

河南的平原是安靜的。一望無際的綠色地毯上,肉眼可見的時不時飄過一小團霧氣,潔白而靜謐。興許是雨天視線不佳的原因,當我小心翼翼衝破霧雨交界的平原時,突然間一座座連綿的深綠色山脈撞進我眼裡,我這才意識到已經到達伏牛山脈的範圍之內。

▲ 農居隱在林中。


沿著逶迤的山間公路,賓士在伏牛山的沃野阡陌。目力所及又是一片新的景色,先前延綿的草地被茂密的森林取代,在雨水的沖刷中顯得尤其朦朧而神秘。雨終於停了,深邃的青山綠水、白牆黛瓦、綠樹藤蔓躍然眼前。我不禁幻想,在這座古老的山脈裡究竟隱藏著怎樣的百年藥材呢。

西峽縣位於八百裡伏牛山脈南麓,是長江、黃河和淮河的分水嶺,全縣森林覆蓋率高達81%,在這座縣城的崇山峻嶺中,分布著大片道地純正的山茱萸,早在宋代,西峽就有「茂林修行地,桐漆茱萸鄉」的美譽。除此之外,西峽擁有種類豐富的植物資源,《本草綱目》中記載的 1800 多種草藥,於此便可找到 1326 種,是座名副其實的「草藥王國」。

端陽艾葉實在好,烏梅采青不採老;十冬臘月挖葛根,一條能剜幾百斤……」這首千百年來流傳在醫聖張仲景故裡的《採藥歌》,便是西峽人順應自然生存的最真實寫照。生活在這裡的人們享受著大山的饋贈,收穫著各式各樣的草藥。

▲ 時常有村民將摘取的草藥運到縣城賣,本地人特別喜歡過來買,因為新鮮又便宜。


作為伏牛山脈的中心,西峽周邊的旅遊資源不可謂不豐富:伏牛山地質公園、龍潭溝、老君洞等景點每年吸引著數以萬計的遊客。但人們往往忽略了一個最重要的地點,那就是西峽縣城

西峽的街道治理出乎我的意料,剛下過雨的巷子裡見不到一片垃圾,乾淨整齊的白色牆壁與瀝青路面很容易讓人聯想起東京的步道——一股悠然恬淡,古香古色的氣息撲面而來,鬱鬱蔥蔥的村鎮景象雖在風格上與東京不甚相像,但卻有種異曲同工之妙。

▲ 西峽的街道乾淨而整潔,轉角處還各保存著一塊石頭。


位於縣城中心的老街其實並不老,看起來像在 90 年代中期的樣子,但和快速施工中的縣城其他部分相比來說,確實能稱得上一個「老」字。大雨過後,空氣中充滿了泥土與草藥混合過後的香氣。作為「草藥王國」的中心,西峽也承擔著藥材轉運站站的角色。伏牛山周邊的所有藥材都經過初加工後存放在這裡,再經醫藥公司發往全國各地,也因此這裡的藥材生意極為發達。常年生活在這片土地的人們,似乎都認得幾味草藥,鄉親們會用草藥來調節自己的身體,誰家有個頭疼腦熱的,便在自家房前屋後、田間地頭擄一把草,熬成熱湯服下即可。

▲ 邢醫師的一方牆上放滿了中藥,上面細心羅列了各種草藥的名字。


傍晚時分,我在老街漫無目的遊走,無意中走進街邊一家中醫館,醫師姓邢,聊過三巡,得知他畢業於南陽理工學院醫學系,而後來到西峽,在此開診所已有二十餘年。說起西峽的藥材,邢醫師如數家珍:「伏牛山這邊藥材極多,桔梗、生地、丹參、山茱萸等都是極好的,山藥也特別好,對人體都是有益的。可惜這幾年野生的少了。」邢醫師嘆了一口氣接著說道:「要知道,原來我們都是有專門的葯農去山上採摘這些藥材,山上的年份高啊,更珍貴。」當我表達出想要去山上看看的時候,邢醫師勸我 「你啊對這裡也不熟,如果自己一個人去伏牛峽谷裡是尋不到什麼藥材的,也不安全。」直到最後離開的時候,邢醫師還在叮囑我路上注意安全。

▲ 縣中心的群居樓。


翌日,我還是決定離開縣城,往伏牛山的方向駛去,一探究竟。沒想到車剛開不久,又下起了滂沱大雨,僅可容一車寬的山路上,濕濕漉漉。在多次開錯路、撞斷樹枝、駛入泥濘後,我心中漸生放棄的念頭,呆坐在車裡看著窗外一片山雨。

幸而這場春雨持續的並不久,雲也漸漸地收了情緒。我便徒步往山腳的方向走去。和風細雨撒向了山林間星星點點的小屋。不遠處,有三三兩兩手提竹籃、肩扛草藥麻袋的男女朝我走來,幾番打聽過後,我順著他們來時的小路走到山腳下一戶人家跟前。

屋裡的主人叫陳國成,是附近這幾座山上最資深的葯農。進門時,他的女兒正坐在屋簷下讀書,院子裡泥巴糊的土黃色的牆面裡是家養的雞群,窗台上掛著沾滿了泥土的幾雙鞋子和雨衣。陳國成一頭短髮,膚色黝黑,穿著一件灰色夾克,手指滿是泥土,看得出常年在地裡勞作的痕跡。他帶我去了山坡,興奮的介紹說:「我們在這裡有六千多畝地,是南陽地區最大的一塊藥材培育地了。你看,這兩條嶺全部都是我們的藥材。」

▲ 在山中亂竄時誤闖一片小山村,過了個拐角是老舊的青瓦和探出頭的桃樹,經過雨打零落一地。


我順勢望去,目力所及的坡上遍布了各式藥材

「這些開花的是丹參,那邊是苦參。山後面還有天麻、桔梗、倉術、瓜蔞和咱們這邊最特別的山茱萸。這裡的藥材都是順著坡的斜度栽種的,目的就是為了模擬野生的生長環境。我們這邊的藥材都是三四年的葯齡,最多的能達到八年才收割,但是一挖可能就要持續兩個多月。我們一共就三個人,為了搶時間,都是白天黑夜不停的挖,晚上往往就是架一個探照燈就開始挖了。」

我順著陳國成手指的方向望去,丹參苗子上開著藍紫色的花,正隨著山風搖動。丹參和苦參的地面部分長的很像,若非是常與草藥打交道的人是分辨不出來的。這兩種植物都順著山坡,面向太陽的一面種植。因為季節的原因,倉術和瓜蔞隻長出了 2、3 厘米高的小苗。陳國才解釋到,去年的氣溫反常的冷,許多藥材因此長勢都慢於往年,因此我能看到的就是這樣,甚至大片的桔梗都因為新種而還未長出。而我看到的那些丹參和苦參都已是有兩三年的年份了。

▲ 正值花期的丹參,開著藍紫色的小花。這批丹參已有兩年葯齡。


陳國成邊走邊介紹,時而順手拔掉葯田裡的雜草。

他是地道的本村人,在山裡和藥材打了一輩子交道,深知每種藥材的特性,也對這片土地了如指掌。「這裡的山山水水我都熟悉,脫離了這裡的山和水,是沒有辦法長出這麼好的藥材的。就連我們平時拔掉的雜草其實都是藥材。」

優質的藥材跟伏牛山的氣候、土壤、水源是分不開的,這三個因素缺一不可。伏牛山處於亞熱帶向暖濕帶過渡地帶,屬暖溫帶大陸性季風氣候,氣候溫和,光照充足;而因為在山頂,陳國成並不使用地下水澆灌藥材,而是建造了一個個蓄水池,將積蓄的雨水靜置後作為澆灌藥材的水源。最為特別的是伏牛山的土,因為藥材多喜乾燥,這裡的土富含有機質、肥沃,但又有極好的排水效果,最適合藥材生長不過。

▲ 就連葯圃旁的雜草都是各式各樣的藥材。右邊的蒲公英是一味治紅腫熱毒的良藥。而左邊的無名小草經碾碎後有極好的止血效果。


我跟著他走上種植藥材的坡,剛下過雨泥土鬆軟,一腳踩下去泥水沒過腳踝,拔起又帶出漫天泥點。抬頭一看,陳國成早已靈活地快步走到盡頭。他站在山脊邊背著雙手,看著雲氣繚繞的山脈,深吸了一口氣,彷彿在感受山脈的靈氣,尋求精神上的共鳴。我抬頭看著這個畫面,似乎能感受到他與這片大山緊緊連結在一起。也許正因為他對待大山一片敬意,大山才還他一畝畝富饒的藥材吧。

話別陳國成,我又繼續往更深的山裡前進。

春末夏初,山坡上、谷底裡,連同農家的房前屋後,遍地草藥生長。我順著山路而上,幻想著自己腳下的路就是幾百年前的採藥人曾走過的羊腸小道,葯香混合著濕潤的空氣陣陣襲來,實在沁人心脾。

▲ 雨中的葉瓣向上豎立。


坐在石頭上歇腳的功夫,我與下山的葯農閑聊,附近的村民們都喊他老王。老王是地道的西峽人,祖祖輩輩生活於此,以採藥維生。他今年 68 歲了,腿腳依然利落,幾乎每天都會備著竹樓上山。談及這座山裡的藥材,老人滔滔不絕

他帶著我走到林間一塊朽木旁說「靈芝啊就常長在這種朽木樁旁,剛出來的時候是嫩黃色,成熟了是黃褐色,它的柄上托著一個有色紋的蓋,看上去就像地上長出的花一樣。」

老王說,像金釵、松百合、石斛、石蓮這些名貴的中草藥就要去更深的山裡尋了,它們

生活在幽谷深山澤畔,受雨打霜浸、雪洗風拂。「即使是有經驗的葯農,每次出去打這些名貴的藥材,其實都是冒著生命危險。」我站在大山深處,想像著幾百年前的葯農們攀崖涉谷、歷盡千辛萬苦,腰裡纏著繩索,手握葯刀,順著繩子爬上山崖在懸崖峭壁上一塊一塊尋找藥材的景象。

▲ 今年新載的苦參才冒出一點小苗,需要極為細緻的打理。


不止老王,這裡的每一個採藥人都能給你講一些驚險的故事:有時會遇到野豬、蛇和麻蜂,被刺掛破皮、被蜜蜂蜇、手上磨出血泡、摔跤甚至滾下山坡都是常有的事,但尋葯的過程於他們來說,大概就是種既有野趣又有挑戰的冒險吧。他們一年四季,翻山越嶺,尋找珍貴的藥材,也許對他們來說,漫山遍野的綠色就是他們生活的縮寫

我問老王,曾經尋過最難的藥材是哪例?

「很多藥材啊,就算是再有經驗的葯農也只能全憑感覺去刨,沒有任何經驗可談。諸如野生天麻,長在地下,少數會出苔,但大多數不出苔,因而找他們更是難上加難。有時一天連一棵也找不到,可我有回,在不經意間碰到一窩哩。」就是這種意外之喜,常能讓採藥人高興上半天

▲ 藥材收購站的門口。黑板上詳細地羅列收購的藥材,往裡看去是一袋袋整理好的藥材。


老話說,知者樂水,仁者樂山。西峽自古以來就是一方鍾靈毓秀之地,在這裡生長的有些草藥,不僅入葯,還是很好的天然水果:野山楂,山柿子,核桃,五味子……都是西峽的財富,當然還少不了奇異果——西峽縣 312 國道有著百公里奇異果長廊,排列著上萬畝奇異果架。花果、藥材於此一點點甦醒,轉化為實實在在的發展資本。

聽說每年這個時候,伏牛山脈山茱萸,連翹、五味子都已轉入坐果期,我在樹叢下撿起一根乾枯的樹枝繞來繞去,一點點翻開枯葉,試著尋找這座山裡的財富。終於在一片矮生的灌木林旁,看到連翹彎彎的枝條伸展,風一吹,像一串串的風鈴。

▲ 成袋的蒲公英。村民們已經將其曬乾製成半成品藥材,方便運輸。


在我下山準備開車回到縣城時,卻依然恍惚覺得自己彷彿還置身於秀麗的畫卷之中:綠樹掩映下的村莊靜謐閑適,依山而建的房屋錯落有致,草藥味環繞於四周,枝葉隨著風來回搖擺,嘩嘩地響。

暮色四合,被日間的嘈雜隱去的蟲鳴、樹葉聲變得悅耳起來,山體籠罩在漸深的夜色裡幻化成巨大的黑影,給這座小縣城寧靜的夜晚平添了幾分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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