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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玉柱的成功,絕不是喝腦白金喝出來的

史玉柱重新站了起來,從意氣風發的頭條常客、模範典型,變成低調而沉穩的幕後大佬,旅遊、自黑、遊戲人間——看似不再順從公眾對神話的期許,實際上,只不過是公眾對神話的口味發生了改變。

12月6日,巨人集團舉行30周年慶典。

這個曾經聲名赫赫的集團,在今天的年輕人看來也許並不熟悉。如果換成他們一款產品的名字,你可能會恍然大悟:“原來就是腦白金啊!”

站在“向前走”的巨大背景板前,史玉柱穿上腦白金的T恤衫,為這款爭議多年也暢銷多年的產品正名:

“從腦白金投放市場的第一天開始,不,在那之前,1997年下半年,到現在,我每天都在吃腦白金。我沒有任何體育鍛煉,我之所以還能健康地站在這兒,我覺得,離不開腦白金。”

腦白金是否成就了史玉柱的健康,我們不知道,但他之所以還能輝煌地站在舞台上,的確離不開腦白金。

1997年,史玉柱的巨人集團一夜傾塌,他本人也從神話般的中國青年偶像,變成負債2.5億元的“中國首負”。

同年底,史玉柱攜巨人殘兵啟動腦白金征途。當時,他覺得自己做大老闆可能不行,做個小老闆還是可以的。

2.5億元的欠款,他希望能用十年還完。不想,腦白金戰力驚人,僅僅3年時光,就讓史玉柱還清債務,重新成了大老闆。

關於腦白金騙人的質疑,多年來不曾消散,史玉柱在此番演講中稱之為“天大的冤枉”。

腦白金的早期宣傳中,它不是一個品牌名,文案宣稱,人腦的核心是“大腦正中央僅有黃豆粒大小的腦白金體,它分泌出來的物質為腦白金”。

時至今日,巨人和史玉柱似乎都已忘記這段往事。在產品網頁上,坦然地寫著“腦白金”的真實身份:褪黑素。

褪黑素被認為有助於睡眠,在有些國家是非處方藥,有些國家則需要處方,而在中國,它成了一種保健品。

史玉柱的保健事業不止腦白金,還包括黃金搭檔、黃金酒等。“保健品”一詞,如今幾乎已與“智商稅”緊密捆綁。年輕人不想交,爸媽會逼著你交,甚至,很多年輕人也願意交。

“巨人這30年,是非常陽光的30年。”欠百姓的錢還清了,銀行沒有債務,合作方都沒有虧錢……紅衣白褲的史玉柱,將30年往事概以“陽光”二字,仿佛一場經風歷雨、終成傳奇的勵志大劇。

外界的棒殺,青眼、白眼,史玉柱盡嘗過。今天的他,說是“天大的冤枉”,說是“陽光的三十年”,旁人聽完是笑是嘲,對他恐怕影響甚微。

巨人大廈:從豐碑到墓碑

1999年,在珠海開會的任正非帶著員工離開酒店,去了一片工地。

天黑以後,工地上漆黑一片,他們踏著瘋長的雜草,圍著爛尾的建築轉了三圈。任正非沒有說話,轉完就走了,就像一場憑吊儀式。

這片工地是巨人大廈,於1997年停工,隨著珠海巨人集團一起荒蕪——就在幾年前,任正非還希望著讓華為與北四通、南巨人一起,三分科技天下。

他大概也不曾想過,巨人的坍塌和崛起一樣迅速。

創立巨人集團的史玉柱做軟體起家。1989年,剛從深圳大學研究生院畢業的他做出了漢卡M-6401,解決當時電腦運行漢字系統不便的問題,並以賒账形式投了廣告。

僅僅4個月後,知識青年史玉柱就因此成了百萬富翁。創業第一年,史玉柱賺了“千把萬”。不久,巨人集團成立。這個名字來自IBM,它被稱作“藍色巨人”。

後來有人提出:“國外的公司比如微軟,做那麽大取名卻‘又微又軟’,而你的公司卻叫‘巨人’……”但這都是後話了,那會兒的巨人雄心萬丈,零星憂慮都淹沒在無數吹捧中。

1992年,史玉柱帶著100多號人落戶珠海。為了歡迎巨人,珠海當地給出了諸多優惠政策。在珠海科技進步特殊貢獻獎上,史玉柱領到六萬多元現金、一輛奧迪汽車和一套百平房產。

珠海留史之心路人皆知,有支持也有質疑。但巨人集團已經是當時中國電腦科技的領軍者,再多的質疑,都比不上一句“科技的春天來了”。

與80年代起暴增的富翁們不同,史玉柱是當時企業家中少有的高學歷人才。在他身上,傳統亂世英雄和新時代知識青年的特質並存。

正因如此,史玉柱成為90年代中國青年的偶像,一個憑借實在的學歷、知識,而非捉摸不透的魄力、眼界而白手起家的現代神話。

史玉柱和他的巨人寫在了珠海的名片上,媒體報導、領導視察,都繞不開。

珠海批給巨人集團的一塊地,本來打算建18層的辦公大樓,後來,拿一次表彰決定加20層、領導視察一次再決定加20層……最終,辦公樓規劃變成70層的珠海地標建築、中國第一高樓。

蓋樓預算從2億元暴漲到12億元,巨人一下子拿不出這麽多錢。以“零負債”為傲的史玉柱,沒有找銀行貸款,而是學地產商賣起樓花。

得益於那幾年媒體、政府對巨人的一面倒看好,史玉柱很快通過賣樓花入手兩億多元人民幣。

人們期待巨人大廈建成,並毫不懷疑地相信它會建成,就像之前史玉柱創造的那些奇跡一樣。

這座大廈將會是巨人集團的豐碑,也是珠海科技產業發展的豐碑,更重要的是,它是史玉柱的豐碑,是那一代知識青年夢想的豐碑。

此時,國外軟體進軍中國,史玉柱獨孤求敗的地位受到挑戰。

仗著樓花售出和漢卡積累的充沛現金流,他決定多元化發展,做電腦硬體、做財務軟體、做管理系統……後來聽專家說生物工程發展好,就開始做生物工程項目。

多年以後,史玉柱在湖畔大學的課堂上回憶:“馬雲可以做多元化,在一個領域佔比太大,就要考慮溢出來的水往哪流。創業的時候講生態是不對的,你還只是個空盆。”

彼時風光無限的他,沒有意識到自己手裡還只是一個空盆,並一意孤行地擺上了更多的空盆。

“1995年5月18日,史玉柱下達‘總攻令’,在全國上百家主要的報紙上,巨人集團的整版廣告赫然登台……一次性推出電腦、保健品、藥品3大系列的30個新品,其中主打的保健品一下子就推出12個品種,減肥、健腦、強腎、醒目、開胃……這可能是中國企業史上廣告密集度最高的一次產品推廣活動,在今後估計也不會再有超越者了。”《大敗局》吳曉波

很多比史玉柱更早感到危機的人,把“巨不肥會戰”當成巨人集團“最後的晚餐”。

這一時期,史玉柱的每個動作都有一個霸氣的名字,“巨人大行動”“百億計劃”等等,以熱血下重注,總部稱為“總指揮部”,各級管理人員稱為“軍長”“師長”。

減肥產品“巨不肥”的推廣會戰中,更是直接打出了“請人民作證”的口號。

後來者翻閱往事,盡可以嘲笑其人狂妄,但在當時,沒有人這樣做。

外部各界都對這個年輕才俊偏愛有加,希望他再創佳績、再造典型;而在內部,他是絕對的總司令,軍令一下,無人可抗。

巨人集團沒有能夠更改史玉柱決策的機制,早在1989年賣漢卡的時候,就有員工因為股份分配不滿意而與史玉柱分道揚鑣。

史玉柱認為,他們“一旦有了股份,就有了和你鬥的資本,造成公司結構不穩定”。

時過境遷之後,史玉柱承認:“那時候我認為我的人格高於我的員工。”

最初,保健品的確帶來不錯的回饋,1995年,腦黃金帶來超過1億元的利潤,這讓史玉柱更加信心滿滿。

另一邊,已經動工的巨人大廈,光是在岩層裡打樁,就吃進去一個多億。史玉柱的選擇,是把腦黃金的利潤往大廈地基裡填,希望先蓋出一部分,賣了再繼續蓋。

然而,腦黃金的火熱不過是兵荒馬亂前的夕陽,迅速膨脹的作戰體系也迅速腐朽。

原本以為能按時收房的百姓,只看到一片剛冒出頭的工地;巨人集團內部混亂、貪腐甚至資金鏈斷裂的新聞,也開始流傳於世。

史玉柱大規模投放的保健品軟文、廣告,也終於惹出了亂子:署名美國博士的文章來自一名外語系學生,研發經理由廣告經理兼任,直接詆毀競爭對手“據說娃哈哈有激素,造成兒童早熟,產生許多現代兒童病”的言論,最終逼得娃哈哈集團起訴。

1997年初,巨人集團公開向娃哈哈集團道歉。同時發生的,還有補不上的資金漏洞、蓋不動的巨人大廈、蜂擁而至的群眾和媒體。

他們親自參與了巨人神話的鑄造,又在這個春天親手促成了巨人神話的毀滅。

那座豐碑般的大廈,耗盡了巨人最後一點血肉,永遠停在第三層,成了街景地圖上出名的爛尾樓,荒蕪而醜陋,雜草下掩埋著狂熱神話的屍骨。

隱姓埋名的巨人,街知巷聞的腦白金

敗走珠海後,史玉柱一度消失。好不容易借來50萬元,他沒有再做回軟體的老本行,而是從巨人一地殘骸中,撿起了保健品。

腦黃金不做了,這次史玉柱押寶於腦白金。後來被問起為什麽選擇腦白金再創業,他答道,一是因為啟動資金少,二是因為這個產品見效快。

“吃完很快就困了,又不是安眠藥,像維生素這種東西大家都知道好,可是並不能馬上感覺到,而腦白金可以。”

從一個縣城到一個市再到一個省,這一次,史玉柱的步子邁得很小心。抱著當個“小老闆”的心態,他去田間村頭跟老頭老太聊天、送產品,訓練自己的話術,追蹤用戶的反饋。

他發現老人們是很喜歡腦白金的,但是,他們沒有錢,希望兒女給他們買。但同時,他們不願意或不好意思直接叫子女給買。

“有個老太太,推銷給她一盒腦白金,她吃完以後,不好意思叫孩子買,就把空盒放在客廳最顯眼的位置。”

後來,史玉柱決定,宣傳時要繞開真正的用戶,而是對用戶的子女說話。“孝敬爸媽腦白金”“今年過節不收禮,收禮隻收腦白金”誕生了。

這些宣傳文案,近乎“道德綁架”,在行銷界卻是封神的經典案例。

史玉柱甚至精研投放節點的細節,在春節、中秋前的黃金購物期鋪天蓋地,平時只是偶爾出現,但已足夠形成全年轟炸的效應。

因為特別“煩人”,每年的最爛廣告評選中必少不了腦白金,可史玉柱並不在乎廣告專家評委的看法,他們只要銷售額。

劉韌在一篇專訪中這樣記錄道:“‘十佳廣告’倒是年年換,因為許多公司都倒閉了。”

腦白金的成功很大程度上來源於其定位明確的廣告行銷。

花了一年時間,腦白金月銷售過億,從縣城賣到全國,獨獨繞開了廣東這片傷心地。

史玉柱不願提起的不止廣東,還有巨人。他拐著彎注冊了上海健特,名稱取自巨人的英文音譯,通過各種方式隱藏腦白金與珠海巨人的關係。

在巨人犯過的錯,史玉柱也絕不允許自己再犯第二次。

曾經讓他登上王座的軍事化管理,不再啟用,因為兵的義務是效忠,而員工與老闆的關係要現實得多,不靠“效忠”,“員工的人格和我的人格是平等的”;

他也曾沉迷於樹立崇拜、建造豐碑,而這一次,“說到,做到”變成他企業文化中第一鐵律;

在珠海巨人投入的五千萬元廣告費,執著於樹立“轟炸機”“偉人”等巨人集團大形象,而這次,所有腦白金的廣告都隻圍繞著腦白金本身;

當初不怎麽跟銀行打交道,最困難時一點錢都借不到,回歸之後,他成了兩家銀行的大股東。

腦白金火起來之後,史玉柱曾因舊諾參加了一個節目。當時,媒體都在猜測腦白金神秘的幕後操盤手,但史玉柱只在節目上承諾,欠下的樓花錢,一定會還。

2000年底,史玉柱開始收購巨人大廈樓花。當初欠下的2.5億元百姓債,終於還清。

2001年春天,史玉柱在《解放日報》上登文:“新世紀,巨人從上海復出。……史玉柱真的重新站起來了。”

重回陽光下的史玉柱,再也不像從前那般高調、集權。保健品做起來之後,他果斷放手,做起了富翁閑人,天天玩遊戲。這一玩,玩出另一個街知巷聞的產品——《征途》。

爆款遊戲的誕生,源於史玉柱作為玩家在網遊中的失敗——總是被秒殺的他,花錢買來本區最高級的账戶,配了頂級裝備,卻依然屢屢受挫。

不久,他從盛大挖來了一個遊戲團隊,開創“永久免費,靠道具賺錢”的模式。在史玉柱看來,比起點卡面前眾生平等,這才是更符合市場規律的遊戲模式。

對於永久免費的指責,主要集中在毒害青少年上。史玉柱並不接受這一批評,他認為,自己早實行了實名注冊,未成年人免入。

2007年,史玉柱帶著巨人網絡在紐約上市。現在,遊戲江湖裡基本都已經是史玉柱模式。

“每一個故事都還活著”

吳曉波在《大敗局》中提起史玉柱部下評價他的一句話:“這位年輕的知識才俊,顯然對民眾智力極度蔑視,而對廣告攻勢有著過度的自信。

他無疑是矛盾的。正如他在巨人30周年演講中所言,沒有欠錢沒有作惡,就是一家陽光的公司。可與此同時,“吃22年腦白金健康至今”的論調,卻讓這一屆觀眾感到荒唐可笑。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多少商界英雄潮起潮落,跌落神壇後還能東山再起的,其實並不多。

風雲歲月裡,得天獨厚的他們可以蔑視市場規則,可以漠視個人道德,然而車輪滾滾向前,在史書扉頁上佔過便宜的,最終都或多或少付出了代價。

人們在追捧神話、共塑神話的同時,就已經為神話的黯然落幕做好了準備。

史玉柱重新站了起來,從意氣風發的頭條常客、模範典型,變成低調而沉穩的幕後大佬,旅遊、自黑、遊戲人間——看似不再順從公眾對神話的期許,實際上,只不過是公眾對神話的口味發生了改變。

就像從前西裝革履才代表成功,如今,史玉柱的紅衣白褲和賈伯斯的黑衫一樣,象徵自由。

年輕時的史玉柱。

那些玩著《征途》、看著腦白金廣告長大的年輕人,早已忘了史玉柱是個企業家,他們隻記得,這是一位吃了22年腦白金的行銷大師。

《大敗局》一書再版時,吳曉波曾在其中加了一首小詩代序:

“都已經過去了嗎?

每一個故事都還活著

它們赤腳 快速而行

從每一塊沙灘

到每一座廣場”

史玉柱的故事仍然快速而行。世紀之交史玉柱最晦暗的時刻,曾有大學生寫信給他:“你必須站起來,你知道嗎,你的倒下傷害了我們這代人的感情。”

史玉柱真的站起來了,但是,已經沒有熱血沸騰的青年會寫這樣的信了。

《大敗局》,吳曉波

《史玉柱:我每天都在吃腦白金,說它騙人這是天大的冤枉》澎湃新聞,201912

《激蕩中國:從巔峰摔落的企業家如何東山再起?》激蕩中國,201908

《任正非憑吊巨人大廈,沒有說一句話……》吳春波,201907

《讀懂史玉柱再創業,就能避免很多劫——看巨人的成與敗》,湖說,2017

《劉韌專訪史玉柱:從童年到富豪的九個故事》,劉韌,201304

《史玉柱三次創業:傳奇商人的“賭徒”生涯》,鳳凰網,201304

作者 | 易米三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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