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部法國明星話劇版《婚姻生活》，很伯格曼

2018年適逢殿堂級別的世界電影大師英格瑪·伯格曼誕辰100周年，曾在今年的北京國際電影節上與影迷見面的伯格曼的代表作之一《婚姻生活》，6月12日至13日將以法國明星版同名話劇的形式，亮相國家大劇院的舞台，助力2018國家大劇院國際戲劇季。

這版《婚姻生活》舞美極簡，兩個高矮長短有別的木質長條凳、幾叢樹枝、一隻飛鳥，由內至外構建一對中產夫妻的居室環境，充當伯格曼電影中床與沙發的功用，見證精神學講師約翰與律師瑪麗安吵吵鬧鬧、分分合合的過程，道出婚姻生活“相愛相殺”的本質。

像《芬妮與亞歷山大》等作品一樣，伯格曼1973年拍攝的《婚姻生活》也分電影和劇集兩版。電影版時長167分鐘，曾獲金球獎最佳外語片獎，電視劇版共有6集，合計時長約6小時，首播於瑞典電視台。兩版內容並無實質區別，均用大量瑣碎的二人對白，說出夫妻之間“熬不過時間”的那點事，時長的區分僅在於細節的豐盈程度。

由於直面婚姻的齟齬，外表普通的《婚姻生活》內核鋒利，觀眾無論是否結婚，都極容易被它割傷。但如果換種角度，該作品固然讓觀眾如坐針氈，卻也是伯格曼結合自身經驗打造的寶貴“婚姻指南”，滲透大師歷經四次失敗婚姻後的所思所想。

而這種思考，又與他的童年傷痛發生直接關照。

△年輕的伯格曼

“童年經驗影響一個人的一生。”這句話雖出自法國電影新浪潮旗手人物特呂弗之口，但它的最佳代言人，卻是特呂弗、伍迪·艾倫、李安等眾多電影名導的偶像——英格瑪·伯格曼。特呂弗“安托萬系列電影”的第四、第五部《婚姻生活》、《愛情狂奔》，處處可見伯格曼《婚姻生活》的影子。

縱觀伯格曼拿混淆現實的夢境與記憶完整締造的電影版圖，他童年經受的原生家庭創傷，如同幽靈般始終與他亦步亦趨，成為他渴望又抗拒上帝之光、期盼又恐懼愛和擁抱的源頭，影響他一生的藝術表達。

△伯格曼電影海報

1918年出生於瑞典某牧師家庭的伯格曼，攜帶母親體內的感冒病毒出生，自幼體質孱弱多病，一度被醫生認定會死於夭折。由於過早與死神打過交道，伯格曼天生敏感，對來自父母的關愛表現出偏執的渴望，曾經詛咒哥哥和妹妹都能死掉，家中只剩他一個孩子獨享寵愛。

兒時的伯格曼為了引起父母的關注，使用過諸多手段，甚或編造離奇的謊言，可是換來的往往是身為牧師的父親以“上帝的名義”，對他實施斷食、著女裝等帶有人格甚至性別侮辱的懲罰。而佯裝生病的騙術的確成功換來過母親的幾次溫柔照料，但後來卻被證明失效，任他百般呻吟叫喊，看穿一切的母親只會冷眼旁觀。

《芬妮與亞歷山大》裡動不動便會被主教繼父刁難體罰的男孩，《呼喊與細語》中渴盼能和妹妹一樣與母親親密互動的女孩，都是伯格曼的童年替身。《冬日之光》中神職人員對上帝的背離，《秋日奏鳴曲》裡母女之間無法調和的矛盾，則是他對留在記憶深處的傷害與恥辱的難以釋懷。

童年生活帶給伯格曼的另一重創，是父母貌合神離卻在苦苦經營婚姻。《沉默》中母親在兒子眼皮子底下與陌生人偷情的一幕，是對他兒時見證母親出軌的間接還原。而父母當年就此展開的離婚與否的激烈爭吵，不因這是一起偶發事件，兩人的矛盾早就越積越深。

△戲劇舞台上的伯格曼

關於父母的“婚姻場景”，伯格曼在他編劇、丹麥導演比利·奧古斯特執導的《善意的背叛》裡有過詳加講述。“父親”亨利克與“母親”安娜相遇前，一個是窮小子一個是富家女，原本隔著階層的差異，亨利克捧著神學典籍試圖“因父之名”將兩人之間的罅隙填補，但在他進入安娜世界的頭一刻，不知如何享用一頓中產階級家庭的豐盛晚宴之時，兩人的鴻溝便注定會越拉越大。

△電影《善意的背叛》海報

借這部電影，伯格曼也追溯了他的“家族基因”。影片開場，亨利克的祖父希望用不菲的資金，資助他完成神學院的學業，同時表示會幫他還清欠債，唯一條件是他能去醫院看望即將病逝的祖母一眼，但亨利克無法原諒祖父母多年前對他和母親的驅逐，堅決搖頭，甚至祖母去世後，他也沒有出席葬禮。

原來，伯格曼家族的血液骨髓中住著面目難辨的魔鬼，父親曾被它“痛下毒手”，五度成婚育有九個子女的伯格曼也依舊難以找到婚姻與家庭的樂趣，也一直被它“牢牢鉗製”著。

因而，《婚姻生活》對婚姻家庭的無情解剖，成為伯格曼創作的必然。但根植自身經驗的同時，這部作品也體現出伯格曼一貫站在人類學發展角度的哲思。無人可以剔除體內已然根深蒂固的頑疾，只能正視它的存在。

但正如伯格曼在《野草莓》《卡琳的臉》等影片中主動向父母伸出和解之手，他雖然始終不解男女結合的意義，某種程度上也對人類的婚姻制度保持尊重。2005年即將走完人生全程的他拍攝的最後一部影片《薩拉邦德》，在《婚姻生活》裡分道揚鑣30年的約翰與瑪麗安，在這部影片中又重新聚首，兩鬢斑白再續情緣，一道應對生命裡出現的全新難題。

而《婚姻生活》中兩人紙糊般的婚姻世界能夠吸引觀眾駐足打量的另一原因，在於瑪麗安與約翰的扮演者麗芙·烏曼和厄蘭·約瑟夫森演技了得（麗芙?烏曼憑影片獲英國電影電視藝術學院獎最佳女主角及金球獎提名），似有魔力讓觀眾自始至終跟隨他們進入婚姻內部，一窺深淵。

△蕾蒂西婭·卡斯塔

△拉斐爾·佩松納茲

此層面上，法國話劇版《婚姻生活》與伯格曼的作品也一脈相承。妻子與丈夫的扮演者蕾蒂西婭·卡斯塔和拉斐爾·佩松納茲，在法國一個是超級名模一個是當紅小生，駕馭舞台的經驗均是一流。依靠兩條長凳的組合方式、光線的明暗、服裝的差異作出場景區分，暗示時間流逝的舞台上，兩人時而平靜時而瘋狂，這刻如膠似漆那刻互相撕咬，共築一出婚姻圍城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