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最新頭條.有趣資訊

從“土味”到“六學”,我一直在網絡夜店裡蹦迪

在抖音、微博、B站等眾多社交平台,無數個“梗”被製造和傳播,它們構成了我精神世界裡的絢爛舞池和爆裂音樂,讓我完成了一次又一次一個人的狂歡。

作者 | 邵毛毛編輯 | 張一童

設計 | 張鵬飛

我的大腦隨時隨地都處在蹦迪狀態。

新的一天往往從一條剛剛搬運的“土味影片”開始,關上影片,在一條微博下,我隨手留下了“兩開花”的評論。午飯時間,朋友小趙發來發際線男孩小吳最新的表情包,身為《1818黃金眼》愛好者,我不甘示弱地翻找收藏夾鬥圖。

哪怕是已經準備入睡的深夜,當華農兄弟在B站上傳最新影片,我的手又在蠢蠢欲動,時刻準備在評論或彈幕中敲擊出 “漂亮警告”這個名梗。從輸入到點擊發布,整個過程不過數秒,但對我來說,一次短暫抽離現實的精神高潮和情緒宣泄已經完成。

這種狂歡可以發生在一天中的任何一個時刻。通過光纖和便利的移動終端,儘管還身處日常生活中,我的神經網絡已經與互聯網夜店相連。

解構和惡搞的互聯網文化傳統在新一代年輕人中得到了延續,並被不斷發揚光大,創造出包括土味、六學、抽象等在內的眾多“亞文化”國度。

在新的媒體形態帶來更低創作門檻和更快傳播速度的情況下,這種文化傳播變得更為無序和簡化,在抖音、微博、B站等眾多社交媒體和平台上,無數個“梗”被持續不停地生產和傳播,它們構成了精神世界裡的絢爛舞池和爆裂音樂。

當跳入這個混亂的迪廳,更多的年輕人穿梭在不同的“梗”之間,無需特定的契機或是圈層,當他們使用它,每時每刻,都是一次新的狂歡。

國度的誕生

2016年左右,知乎網友“NE惡靈”將六小齡童有爭議的言行搜集整理,並總結為9大問題發布在了知乎上。

事實上,早在十餘年前,“固步自封”、“品行失格”等對86版《西遊記》中孫悟空扮演者六小齡童(章金萊)的質疑,就已經在互聯網上出現,但被更主流的正面評價淹沒在貼吧、門戶網站新聞評論區中。

長期以來,六小齡童的“藝術家”人設屹立不倒,在大眾群體懷舊情緒驅動下,其個人聲望更是於2016年猴年春晚後攀至頂峰。彼時,以“NE惡靈”為代表的早期“六學家”活躍知乎和QQ群,他們大多是西遊記愛好者,梳理、批判著六小齡童長時期消費西遊記、試圖壟斷“美猴王”的種種奇葩行為。

起初,“六學家”們的批判多以資料整理、問題總結等稍顯正式的形式進行,後來逐步發展為蘊含反諷、隱喻的手法,即模仿六小齡童語氣,並進一步改編其言論,號稱“以複讀的方式打敗複讀機”。

從模仿造句、製作表情包到剪輯影片,他們用戲謔的方式完成對原有嚴肅語境的消解,微博名為“一生俯首學六學”的用戶,甚至在用“複讀”行為轉發六小齡童微博完成暗諷時,貢獻出了“文體兩開花”的原創詞句。

同樣的解構、再創作行為發生在多個亞文化形成過程中。產生於快手的鄉鎮短影片在微博被重新傳播和解讀,創造出了獨特的“土味”文化,高飛大師、giao哥等代表人物也被重新賦予了不同的身份。

連《1818黃金眼》這樣的地方民生節目,也能成為微博用戶的快樂源泉,其中一期節目當事人“發際線男孩小吳”更是網友“表情包造星”的代表案例。

在和《流浪地球》同時頻繁出現在我的社交首頁之前,“吳京”更多出沒於我的微信群中,主要載體正是以“吳京打彩.jpg”、“愛慕拆尼斯”為代表的表情包。

2017年7月,《戰狼2》在內地上映並最終拿下56.81億票房,導演兼主演吳京憑此一戰成名。知名度在更大範圍傳播的同時,吳京的部分言行和人設也在被激烈討論,慣例的戲謔和惡搞自然不能缺席。

名為“京圖bot”的微博账號,平均每天發布5條以上和吳京、戰狼相關的圖文。吳京豎起大拇指的那個表情包深受辦公室齊哥的喜愛,直到上周,還多次出現在我們之間、他和老闆之間、他和其它同事之間的微信對話過程中。

這種惡搞式創作和使用背後沒有抹黑式的陰謀論,而只是關乎好玩與否。“京圖bot”的置頂微博寫道,“希望大家僅僅把京圖當做一個樂子,而不是對於某個群體的諷刺。”

對於孫笑川的“嗨粉”們而言,這種情感顯得更加難以言喻。發源自鬥魚6324直播間,身為粉絲的“嗨粉”一邊賣力向外界宣傳吹捧孫笑川,又隨時隨地準備借題發揮惡搞“孫狗”。

年輕人這種對惡搞一切的偏愛可以追溯至貼吧時期的內涵文化。在大本營李毅吧和魔獸世界吧,人們調侃著李毅、李宇春,或者是任何一個普通人物和事件,並用P圖、剪輯影片、漫畫創作等方式輸出著這種情緒。

在這一過程中,一個全新的語境隨之出現,被戲謔的對象被重新解構並被賦予與此前差異化的新意義,並圍繞此形成了一個個全新的亞文化國度。

新的狂歡地們保留了上個網絡世代的一些共同特徵,比如亞文化特有的集體認同感和組織性,以及更豐富和多樣的原創內容。

曾經的內涵文化以李毅吧為大本營,並衍生出了長篇原創漫畫《春哥傳》,六學源於知乎,嗨粉發家於鬥魚直播間,京學則以“京圖bot”為聚集地。它們有著特定的聚集場所,並通過複雜的內部原創話語體系形成了壁壘。

儘管以調侃為共同情緒,但無論在情感認同,還是具體行動上,最初的亞文化參與者們都表現出了極強的組織性和集體感,甚至在一些時候,是具有攻擊性的。

2018年年初,“嗨粉”曾經發起了一場對B站的入侵,他們自發性地向B站搬運“土味影片”,一度佔領了B站生活區榜單。

不過,在新的時代,當面對新的內容創作方式和社交媒體形態,這種“嚴謹”的創作和“嚴密”的組織正在逐漸消失。當越來越多人參與到狂歡之中,曾經壁壘鮮明的亞文化,被重新拆解,並簡化成了一個個零碎且極易複製的“梗”。

萬物皆能成梗

當傳播主陣地轉移到微博,“NE惡靈”和他的朋友們曾經花費無數個日夜整理出的“六學”基礎和“學術理論”,最終只剩下了“開花”兩個字。

微博用戶“一生俯首學六學”在暗諷過程中再創作的那段100余字的文案,被率先歸納為有明確開頭、轉折、結尾的“驚聞體”造句模板,成為了表述方式明確又複雜的“六學”初步簡化後的經典語句。

去年12月,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官微以“明年開機,中美合拍,文體兩開花”為文案發布微博,“六學”正式進入大眾視野,成為了一門顯學。“驚聞體”被網友進一步總結為“文體兩開花”五字箴言。

在最新的社交評論區和彈幕中,網友們選擇“放棄走程式”,直接“開花就完事了”,“六學“最終被壓縮為“開花”。

“開花”之於六學,就如同表情包之於“京學”,“@帶帶大師兄”之於嗨粉,直到現在,嗨粉依舊習慣於在各種事件的評論區留下孫笑川的微博ID@帶帶大師兄。

在特定的社交媒體語境下,一種無法避免的簡化和抽象是文化符碼傳播的固定程式。

抖音等新內容平台的出現和走紅讓這種梗的創造和傳播變得更加簡單。比如最早在抖音流行開來的,在土味影片中簡單增加“supreme”的標識,便可以製造出時尚感。後來,甚至無需再經過複雜的內部創作和融合,只需要一個BGM,就可以在無數個原創短影片和評論中洗腦所有人。

“盤它”早已取代了“開花”佔領了所有社交平台的評論區。這個出自孟鶴堂和周九良相聲《文玩》的名詞,配合表演原聲,被製作成魔性歌曲,成為抖音用戶拍攝短影片選擇的背景音樂。

單獨的梗取代了亞文化,不管是最早的“確認過眼神”,後來的“社會人”,又或是現在的“盤它”,抖音創造出的流行熱點不再具有衍生價值,對於曾經的“內涵家”們而言,它們太過單薄,經不起深究。

但對於參與其中的年輕人們來說,這一切無關緊要。

全民狂歡

《街頭的狂歡》中曾經描述,“千年來,人類透過盛宴、 裝扮、舞蹈來狂歡慶祝,滿足集體歡愉的欲望。”此時,原有的等級差別將暫時消失,理想和現實短暫融為一體,自由狀態也會在戲謔中相對性實現。

現在,狂歡發生在中國的互聯網世界。

並非快手垂直用戶的小張,迅速淪陷在土味的“奇妙國度”。而我則熱衷在微博觀看一檔浙江的民生節目《1818黃金眼》,沉迷於“小夥去理發、消費清單達4萬”,“小孩左腳骨折但醫生給包扎了右腳”等家長裡短、奇人異事中。

在這些脫離常規生活語境的內容中,我們似乎也能趁機從現實中短暫抽身,享受著純粹的歡愉。

在有限的現實討論空間外,每個人都試圖在虛擬世界以更安全、快速的方式,尋找到可以獲得情緒宣泄的內容和途徑。

如今,一種更沒有門檻、更無需成本的方式出現了。人們從亞文化中提取、創造出缺乏含義的文化共識,讓一場無集體意識的精神狂歡得以在線上進行。

“開花”頻繁地出現在我的生活中,從微博熱門評論、B站彈幕到抖音BGM,每個人似乎時刻在“開花”。哪怕沒有和“西遊記”、“六小齡童”直接相關的元素出現,人們已經學會了在任何場合開花,即萬物皆可開花。 雖然,大部分人可能並不清楚“開花”到底是什麽意思。

事實上,他們也並不在乎這些,更準確的說,他們根本不關心這些“梗”的來龍去脈,或者背後是否擁有足夠正確的價值取向和具有支撐性的事實依據。

甚至在很多時候,這些內容是被錯誤使用的,原意為“丟人”的“1551”,被大多數人作為“哭泣”使用。但作為被抽象出的情緒表達工具,就和所有的“梗”一樣,它的原意已經不再重要,而被僅僅用以簡化一切複雜的思考和表達。

在這場大眾狂歡中,曾經屬於亞文化的歸屬感早已消失,擁有多重虛擬身份的我們憑借著提煉出的簡易符號,迅速地在不同文化間跳轉,時刻進行著情緒紓解和精神高潮。

在社交媒體持續提供的娛樂內容中,輕易感到厭倦的年輕人們不斷尋找著下一個狂歡地。“土味”已經過氣,“六學”消聲覓跡,“像極了愛情”和“兩行淚”成為了新的“複讀”對象。

平台可以一個接替一個地變化,簡單的快樂不會變,興奮的年輕人不會變。就像是DJ換上了新唱片,我們又快活地蹦起了新的精神迪,互聯網夜店永不眠。

獲得更多的PTT最新消息
按讚加入粉絲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