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議聲中，我為這部電影送上祝福

在這次的FIRST電影展上，《馬賽克少女》或許是最受人期待的影片之一。這部由翟義祥導演的影片，大膽地觸及了少女性侵的題材，還召集了王硯輝、王傳君等極為強大的實力派演員陣容，而且也獲得了國外電影節的提名。

筆者也在電影節的第一天，就早早排隊換到了這部影片的票，這也是我看的第一部FIRST主競賽電影。這部影片的故事發生在一個西南小鎮，圍繞著14歲少女徐縈的事件而展開。她的父親（王硯輝飾）試圖為他找回公道，而王傳君扮演的記者也在以自己的方式調查這一切。

當然，這幾句話完全不足以概括這部電影。當《馬賽克少女》在FIRST進行第一次展映之後，評論呈現了兩極分化的趨勢。由於它經過補拍構成的兩段式結構，許多網友抨擊了前後的割裂感。但有些人卻被其中的“半部好戲”深深打動——這些人中也包括了我。

那麽，這部影片與《嘉年華》《笨鳥》等同類型影片相比，究竟有什麽不同之處呢？對我來說，它打動我的地方，就在於概念的完成度，在於它將“馬賽克”與“少女”連接起來的方式。

首先，我們來談一談，何謂“馬賽克”。在影片的第一場戲中，少女正在醫院裡經受醫生的檢查。我們看到，她的眼睛似乎看不清這個世界。但我們漸漸發現，事情遠遠不止於此——世界似乎也無法看清她。

導演調動各種視聽元素，並以此構築少女與世界之間的馬賽克之牆。當記者採訪徐縈的時候，一扇毛玻璃擾亂了他的視線，也擾亂了觀眾們的視線。自此，毛玻璃成為了整部影片中最重要的表意元素之一。

除了玻璃之外，我們還能看到偏斜的鏡像、擾動的水面，它們讓影片中的徐縈成為了某種撲朔迷離的存在——畢竟徐縈這個名字本身，就是“虛影”的諧音。

導演也將環境因素融入了這種象徵性表意之中，他巧妙地利用了西南小鎮的細雨與霧氣，這種霧氣可以讓茶回甘，卻無法讓我們看清那位少女的心。在這部影片裡，即使是在較遠景別的鏡頭中，觀眾也能體認到一種晦暗而閉塞的質感。

最有趣的是，在一般的情況下，後景淺焦的鏡頭會用來引導觀眾的視線，讓他們關注那些畫面中最為重要的角色。但在《馬賽克少女》中，徐縈頻繁地出現在這樣的鏡頭中，但它們被賦予了調整關注焦點之外的另一層含義：強調世界的模糊性。

這些零散的視聽元素，匯聚到了“馬賽克”這一概念之中，呈現出了某種整體性。它們共同服務於之前已經提到的主題：在少女不了解這個世界的同時，我們其實也並不了解這位少女。

最直接的指涉，當然是關乎性侵案的。在影片開頭處，我們便被告知了這起案件的發生。很容易地，我們會將徐縈預設為一位受害者。然而，隨著影片的進展，我們發現自己根本就不了解她，我們甚至難以了解這起案件究竟是怎麽回事。

她確實受到了侵犯，但與此同時，她也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在受害者的扁平身份之外，我們看到了她的思索、掙扎與抗爭。甚至在徐縈與一群中老年男人一同觀看樸實的鬥牛比賽時，我們仿佛看到了某種反受害者的、《她》式的敘述。

《她》

或許，《馬賽克少女》用不同的方式，表現了“受害者”這一身份的複雜性，在這一點上它與嘉年華有異曲同工之妙——在《嘉年華》的最後，其中一個少女似乎擺脫了桎梏，但在她傾聽的收音機中，似乎另一個少女墮入了深淵。

視點的轉換讓敘事撲朔迷離，也讓我們很難與角色共情。這種策略也創造出了一種觀看體驗上的“馬賽克”感，甚至構成了一種比一般的懸疑類型作品更為“懸疑化”的敘述，因為一般懸疑電影的創作者，總是會讓觀眾喘口氣的。

這令我想起從另一個角度反對懸疑結構的小說《洛麗塔》。在這部作品中，亨伯特那綿密的話語幾乎支配了所有的情節，但我們仍然能從蛛絲馬跡處看到一些破綻，在那些破綻處隱藏著真正的洛麗塔。

同樣地，在《馬賽克少女》中，影像的隔膜與他人的目光，幾乎讓我們看不清徐縈的存在。但如果我們細看就會發現，在她的鏡像、夢境乃至沉默的間隙，似乎折射出了某些真實而複雜的東西。

最有趣的是，這部影片通過劇院空間，讓銀幕本身也成為了“馬賽克”的一部分。我們透過銀幕看徐縈的鏡像，就如片中的角色透過毛玻璃看“真實”的她一樣。從這個角度來講，人與人的隔膜，就與人和影像的隔膜一樣——其實，作為男性導演的翟義祥，拍少女又何嘗不是霧裡看花呢？

不可否認的是，導演或許通過如此無懈可擊的主題構架，規避了一些敘事上的問題。但也正因如此，《馬賽克少女》仿佛一顆仍顯粗糙的石子，擊入水中蕩開漣漪，這漣漪波及了我們看待他人的方式，甚至還有我們看待影像的方式。

當然，我稱讚了這部影片的前半部分，但也不能忽視它後半部分的不足。在這“半部好戲”中，“半部”與“好戲”同樣關鍵。

可以說，影片後半部分的所有缺陷——過於直白、仰仗概念化的平面人物等——都讓前半部分的優勢顯得更為突出。製片人在映後談中表示，不該告訴大家後半部分是補拍的內容，會影響觀影的連貫性，然而，我想每一位觀眾都可以看出，這部影片完全是不連貫的。

將《馬賽克少女》作為本次FIRST看的第一部主競賽，可以說是再合適不過了。雖然我們可以看到這部作品的缺陷，但也可以看到其中蘊含著無限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