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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藏起名字,讓我們用文字來決鬥吧

今年是張悅然主編的《鯉》書系創刊十周年。在最新出版的第22期中,它以“匿名作家寫作計劃”向所有的文學寫作者發出邀請,利用小說這個公器,來一場純粹的文學競賽。回望過去的十年,與《鯉》同期成長的mook書系都一一消失,唯有《鯉》,以一種漫不經心的態度見證著出版業的大浪淘沙,也見證著文學新秀的嬗變崛起。從早期的探究啃噬自我內心、欲望的主題到中期分享年輕人的生活方式再到如今回歸到文學自身,十年的時間,它讓愛麗絲?門羅、珍妮特?溫特森、黎紫書這些國外作家進入國內讀者的閱讀視野,也與時下熱門的青年作家路內、葛亮等一起發軔,共同成長。

我們應該感謝《鯉》,它是介於老牌文學期刊與時下文學風潮之間的可貴存在,它回避了來自體制美學趣味的審視,令文學創作可以自由呼吸,“大膽、跳躍、充滿激情”,這自然包含著三位女性創始人對於文字、美學的珍視。另外,一個重要原因在於對女性身份的確立。十年間,女性意志面臨的挑戰是以對物質世界的過分遐想肇始,到普遍引起焦慮的剩女危機,轟轟烈烈的me too運動,我們很少看到當下的女性創作者如此鮮明地透過一本雜誌書尋找她們的出路,“對抗她在反抗中忍受的既定現實,以美妙的形容詞和肉感的形象傳達她們最新的體驗。”(波伏娃語)“孤獨”“嫉妒”“曖昧”“謊言”,這些曾被讀者貶抑過於女性化的主題,卻也承擔了“通過特殊的幻象”去把握那些她們難以克服的女性處境與意識。

也許因為市場的原因,中期換出版商,主題一度與當下十分熱絡。可以想見,這些切近年輕人生活與理想的問題探討所帶來的市場反應一定不錯;但它曾經致力於構建的文學避難所又主動迎上她們所想要對抗的現實生活,不免讓那些受益於文學之《鯉》的人詬病。現在,它終於以一場盛大的文學競賽回歸,再次重申自己的立場。

張悅然在本期的卷首語中談及創刊十年的感受,“和《鯉》一起走過了十年,作為編者的我們已經不再年輕,但我們依然記得那份年輕時的困惑和迷茫:那些先於我們存在的秩序,像枷鎖一般橫亙在通往理想的路線上,除了套上它之外沒有別的選擇。任何秩序的打破,都需要漫長不懈的努力,其中也包括一些徒勞但必須存在的努力。”《鯉》所做的事,是打破規則的事情,只希望忠誠於文學,力圖囊括多種多樣的聲音,包括從第二期起開始吸納男性作家的聲音,後來又開辟“聲納”欄目,發掘新生的文學血液。可能是因為來稿無法達到預期,“聲納”最終變成各系列主題裡毫不起眼的邊角料。

此次“匿名作家計劃”甩掉那些懸置於作品之上的“名”,以真正的文學品質來格鬥。如何用好手中的這支利器,就全靠小說家自己的功夫了。幾乎是在看到最新的一期《鯉》後,我才意識到沒有預設地讀小說是一件多麽輕鬆愜意的事情。不過我也必須談及我的真實感受,就是首期匿名作家們的小說大部分略顯乏味與疲態。

首先是《海霧》,這篇小說像是刻意記錄下的隨筆,被剪輯拚湊在一起,用一個迷霧重重的外殼包裹了一個無意義的故事內核。它散漫、遊離似的講述了一段晦澀記憶,遊蕩在耳畔的低吟,男友與哥哥的身影,不斷吸引讀者去探秘。然而,讀者撥開雲霧,卻如同文中所描述的那些如夢似夢的場景,“消逝時了無蹤跡”。作者既然有意構建繁盛的森林,卻難以讓讀者借喻明示,只能空留虛無。如果作者自己都走迷路了,又該如何引領讀者找到通向海邊的路線呢?

其次是《半明半暗之間》,風格幾乎和《海霧》一樣,可以猜測是處於同一個階段的作家所寫,這類作家大都處於寫作的起步時期,他們絕不肯放過任何一刻靈感的繆斯,毫無節製地記錄下瑣細的生命片段,並且大都耽溺於文青似的愁緒。如果敘事不佳,這些私人化嚴重的情感經驗只會令小說變得乏善可陳,讓讀者在文字的迷障中失去耐心。

《深吸一口氣,憋住》呈現了一種輕微的緊張關係,但又在二者的對話中逃逸出去,這讓“我”作為病人與醫者之間蒙上了一層不可捉摸、難以言喻的情感。《我們是怎麽走到這一步的》是以獨幕劇的形式講述了“我”在愛情、婚姻中的退與守。每一小節的引語又恰如其分地展現了事件發生的進程,不過這樣主旨揭示似的引語一定程度上破壞了讀者的閱讀期待,愛或不愛,過或不過,讀或不讀,都是難題。

相比以上幾篇面目模糊的作品,《信徒》《羅曼羅蘭》《王府井》在故事題材、語言風格上獨樹一幟,這也是我認為本期最佳的三篇作品。《信徒》毫不掩飾自己想要講述的故事主題,那就是信仰,這是發生在農村裡的精神危機。信仰虔誠的八嬸在低保補助面前不堪一擊;王慶和唯一的精神慰藉是兒子,卻在兒子突如其來的自殺後轟然坍塌。《信徒》有一種農民式的幽默,不悲憫嘲諷,筆力充沛,僅在有限的篇幅中就完成了一次精神的洗禮。《羅曼羅蘭》的故事背景令人印象深刻,在這期普遍講述當代故事的幾篇小說中,它講述了民國時期北平一位少爺袍襟情愫的故事。它關乎少年的情感啟蒙,典雅的語言鑲嵌於時代底色下,濡活了一段似有若無的情感。《王府井》的語言青春,視角怪異,故事諧趣,從日常中刻畫驚奇與幽默,施放得當,有短篇小說應有的巧思和蠻勁。

另外一些作品就不置可否了,《暮》使我好奇作者的身份,它是外國作家嗎?還是中國作家刻意營造的一個幌子?它的極簡令我無法認同作者在書信中想要完成的豐富內涵。《乞力馬扎羅的雪》充滿著咄咄逼人的敘事自覺,囈語、詰問與讀者互斥撞擊,是一篇好玩但不太有趣的小說。很不幸,《咖喱長瀨》的平庸,毫無特色讓我無法確定是否應該用小說的眼光來看它。

以上就是我對首期“匿名作品”的看法,無論如何,任何一位寫作者都應該明了的是,支持他們走遠的不是身份與名聲,而是作品。“匿名作家”比賽不止給年輕寫作者一個證明自己才華的機會,也讓那些成熟的寫作者警醒自己的小說創作,你的任何怠惰都將被讀者看在眼裡。小說不是道德或法律,就讓我們毫無保留地釋放出對於文學創作的那份激情和天真,拿出勇氣大聲地說:“讓我們來決鬥吧!”

文| 化城

本文刊載於2018年06月26日 星期二 《北京青年報》B2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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