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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第15回解讀:寶玉的青春情感和朋友們

紅樓夢第十五回“王鳳姐弄權鐵檻寺秦鯨卿得趣饅頭庵”,通過幾個簡單的場景和故事對人性做了進一步揭示。鳳姐弄權是前一回的延續,本回重點描繪了寶玉的青春情感以及交往密切的幾位朋友。

關於鳳姐弄權的心理,筆者在上一回已經做了詳細解讀。本回中,鳳姐通過協理寧國府,擴大了社會交際面,掌握了更多資源,也積累了更豐富的用權手段。當她發現賈府的權力可以伸向更遠處,影響並決定他人的命運,並直接為自己帶來白花花的銀子,看來還不用承擔任何代價。

她沒有錯過機會,一如既往地殺伐決斷。幾乎和賈雨村一樣,她斷送了幾條活生生的人命,也越來越肆無忌憚。“那守備之子聞得金哥自盡,他也是個極多情的,遂也投河而死,不負妻義。張李兩家沒趣,真是人財兩空。這裡鳳姐卻坐享了三千兩,王夫人等連一點消息也不知道。自此鳳姐膽識愈壯,以後有了這樣的事便恣意的作為起來,也不消多記。”

“權力導致腐敗,絕對權力導致絕對腐敗。”出自英國思想史學家阿克頓,被作為政治學的名言廣泛引用。中國的古典小說不習慣於西方式的大段評論、說理,卻通過人物的描繪、故事的敘述闡述了同樣深刻的道理。

本回第一次描寫了寶玉見北靜王。

“話說寶玉舉目,見北靜王水溶頭上帶著潔白簪纓銀翅王帽,穿著江牙海水五爪坐龍白蟒袍,系著碧玉紅帶,面如美玉,目似明星,真好秀麗人物。寶玉忙搶上來參見。水溶連忙從轎內伸出手來挽住,見寶玉戴著束發銀冠,勒著雙龍出海抹額,穿著白蟒箭袖,圍著攢珠銀帶,面若春花,目如點漆。”

兩人一見投緣,惺惺相惜。這與寶玉見秦鍾時的情景有點似曾相識。只是在這裡,北靜王是地位更加高貴的一方。或許北靜王也與當時寶玉的心思一樣,希望超越身份的限制,獲得一份平等相知的友情。因此,北靜王邀請寶玉多來交流切磋,並把皇上親賜之鶺鴒念珠一串贈與寶玉。從以後的故事也可看出,寶玉和北靜王多有來往。

很多論者都感覺到北靜王被突出刻畫,應是一個在全書中起過重要作用的人物。因為曹雪芹後四十回原文遺失無稿,導致看不真切。因而也有不同猜測。一般認為北靜王屬於和忠順親王等相對立的陣營,與賈府關係密切,應是賈家的貴人,關鍵時候救過寶玉。

還有一種猜測則認為北靜王可能與黛玉有某種緣分,甚至是要逼娶黛玉,直接造成寶黛的愛情悲劇。理由主要是寶玉曾經欲送給黛玉的鶺鴒香念珠和蓑衣,都來自北靜王。而黛玉將鶺鴒香串一扔,說道:“什麽臭男人拿過的,我不要他。”認為這是作者慣用的草蛇伏線手法。

筆者對這一猜測不太認同,紅樓夢裡確有很多隱喻,伏筆,用具體的某物作為象徵將人物的命運、故事聯繫在一起。最明顯的如金玉、金麒麟等,此外還有如巧姐的大柚子和板兒佛手的交換。但這些都屬於紅樓夢文字的形,形的巧妙設計應與紅樓夢的神相應,而不能違背了神。

作者對真正的美的事物,具有很強的偏愛,並有清流和濁物的劃分。作者借寶玉寫了對北靜王的評價:“那寶玉素聞北靜王的賢德,且才貌俱全,風流跌宕,不為官俗國體所縛,每思相會,只是父親拘束,不克如願。今見反來叫他,自是喜歡。”顯然,北靜王和寶玉屬於氣味相投的同一類型,性情溫和,秀麗清雅,不屬於濁物一類,讓北靜王逼婚黛玉完全違背了紅樓夢的神韻,俗氣而不合情理。

還有論者認為北靜王在書中是寶玉的一個分身,類似晴雯之於黛玉。分身之說主要從文學藝術手法而言,但北靜王與寶玉的投緣、交往情誼,至少可與秦鍾相類。即便從鶺鴒念珠的意象而言,鶺鴒在《詩經》中出現過,一般認為代表同氣連枝、兄弟友情之愛(鶺鴒:一種嘴細,尾、翅都很長的小鳥,只要一隻離群,其余的就都鳴叫起來,尋找同類。)

但這裡,不免又引發好事者的一番猜測。北靜王、寶玉、秦鍾乃至日後的蔣玉菡,可能都有一段說不清的同性曖昧關係。本回中,當寶玉抓住秦鍾和智能偷情,曾有一番對話。

秦鍾笑道:“好人,你隻別嚷的眾人知道,你要怎樣,我都依你。”寶玉笑道:“這會子也不用說,等一會睡下,再細細的算帳。”而作者還專就此做了番文章,“寶玉不知與秦鍾算何帳目,未見真切,未曾記得。此系疑案,不敢纂創”,也就無怪乎流言滿天飛了。

筆者之前分析過,明清社會,男風一度極為盛行,紅樓夢作為一部偉大的現實主義作品,並沒有刻意回避這一現象,對薛蟠、賈璉等人的“龍陽之好”毫不諱言。作者對男風本身,似乎也無專門的褒貶之語。但與《金瓶梅》有大量肉欲情色的描寫相比,《紅樓夢》更為關注的,是較高層面的精神境界。同性戀與男女間的淫欲一樣,作者都視為人性欲望和執迷的一部分,最終都是需要超越的。

至於寶玉和秦鍾等人的關係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狀態,作者顯然並無意說明。筆者以為,作者在這個問題的寫作手法上採用了後現代式的開放結構,即無論什麽樣的關係,都是人性本身的一部分。當時的社會如果盛行男風,人性如果有這麽一面,寶玉等人就也可能有同性戀情的體驗。如果讀者認為這是不正常的,從內心無法接受,也盡可以相信寶玉等人是相知密切的兄弟友愛之情。是與不是都取決於人性本身,取決於讀者內心的感覺。

“寶玉不知與秦鍾算何帳目,未見真切,未曾記得。此系疑案,不敢纂創”,這句話已表明了作者的態度。作者對同性戀與倫理衝突的一面顯然還是有所覺察的,預知到這會對人物形象造成各種爭議。作者對寶玉的形象較為鍾愛,精心維護,有意識地避免他陷入倫理爭議之中。這與對薛蟠、賈璉等人的描繪顯然不同。

筆者閱讀《約翰·克利斯朵夫》時,看到羅曼羅蘭描寫主人公青春期一段熱烈而純真的同性情誼,也承受了流言蜚語,但對主人公而言,完全是一種心靈的相知、碰撞。

克利斯朵夫抓著奧多的手,聲音抖動著問:“你願意做我的朋友嗎?”奧多嘟囔著回答:“願意的。”他們握著手,心兒直跳,簡直不敢互相看一眼。過了一會,他們又望前走,兩人之間隔著幾步路,把樹林走完了也不再說一句話:他們怕自己,怕心裡那種神秘的激動,腳下走得很快,直走出了樹蔭方始停下。到了那兒,他們定了定神,挽著手,欣賞著清明恬靜的晚景,斷斷續續的吐出一言半語。“兩個孩子相親相愛的感情一向是那麽羞怯,連友愛的親吻也不曾有過;最大的快樂便是見見面,在一塊兒體味他們的夢想。被小人的猜疑玷汙之下,他們甚至把最無邪的行動也自疑為不正當:抬起眼睛望一望,伸出手來握一握,他們都要臉紅,都要想到不好的念頭。”

羅曼·羅蘭還曾在書中寫道,“人生之苦莫過於知己難求。有的或許不過是些同伴和一些不期而遇的熟人。朋友這個詞被人們濫用了,事實上,一生有一個朋友都是為數很少的幾個人才能有的福氣。”這種慰藉著孤獨心靈的青春友情,與寶玉秦鍾的情感或有相通之處。

本回另外一個挺有意思的場景是寶玉等人在鄉間農捨的見聞。這次出殯,對寶玉秦鍾等人而言如同一次郊遊。農家的一切,在寶玉看來都新鮮奇特。而村姑野婦看到寶玉等人的人品衣服,也是驚羨不已,疑為天人。寥寥數筆,寫出了等級階層的巨大差異。人性是一樣的,但環境、階層、教育造成了觀念、視野、氣質、生活習慣等等不同。一些偶然的機緣,會使不同階層、環境下的人產生短暫的交集。

充滿青春自然氣息的二丫頭,給寶玉展示紡車,使得寶二爺眼前一亮。只可惜兩人甚至沒有幾句交談,彼此就擦肩而過,空留下寶玉幾分悵然。“寶玉恨不得下車跟了他去,料是眾人不依的,少不得以目相送。爭奈車輕馬快,一時展眼無蹤”。這幾乎是小說版的“人生若隻如初見”,在納蘭容若筆下,初見永遠是最美的。過去有不少論者認為賈寶玉有納蘭容若的影子,此言非虛。

何謂多情,寶玉當之無愧。對一切有緣相遇的、有情的、無情的可愛的事物都有那麽幾分珍惜、留戀,卻並無太多功利性目的。這種情愫,有時並不能完全排除生理性的吸引,但物欲肉欲的成分絕不佔重要位置。這種性情,是詩人、畫家等一切藝術家的重要特質,同時也容易導向宗教情懷。當人對一切美好的東西都有高度敏感,美的凋零也必將在心靈中引起強烈的震撼。這種對美的珍視乃至惆悵、失落或者用詩、藝術來表達,或者需要尋找一片心靈的淨土。寶玉最後以情悟空,走上出家修行之路,正由其多情敏感的性格決定。

本回故事,看似尋常道來,卻既有深刻的情感,也有豐富的社會現實,甚至還有隻手遮天、翻雲覆雨,鳳姐、寶玉等人物形象都更加生動飽滿,不愧為大師手筆。

附詩一首,記年少時的情感:分曹射覆前塵事,劍氣詩情屬少年。曾飲花間一壺酒,難書筆下半生緣。秋來紅葉題新句,雁過冰心付素箋。紅葉猶能逐波去,素箋堪寄白雲邊?

-作者簡介-

作者:唐宋吟遊者,高校教師。傳統文化、古詩詞愛好者。熱愛《紅樓夢》,願與紅學愛好者們一起,從紅樓夢故事中領悟生活與人性,感受生命成長。個人公眾號:braveheart201812。。本文首發於紅樓夢賞析(ID:hlm364),如需轉載,請聯繫小編(夕瑤:138243931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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