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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為何一度淪落為“淫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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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劉永

魯迅先生將《紅樓夢》定義為“清之人情小說”,並且論述小說的主題道:“經學家看見《易》,道學家看見淫,才子看見纏綿,革命家看見排滿,流言家看見宮闈秘事。”

《紅樓夢》就如同一個萬花筒,從不同的角度照見出不同的世界。小說以賈寶玉、薛寶釵、林黛玉三人的感情發展、婚戀結局為主線展開敘述,風花雪月,談情說愛,纏綿不絕。伴隨賈氏家族的榮辱興衰,情節跌宕起伏,包羅人間萬象。《紅樓夢》“正因寫實,轉成新鮮”,一問世便洛陽紙貴,引人入勝,有別於以往的其他任何一部小說。

(一)《紅樓夢》淪落為“淫書”的厄運

言情小說在古代多被人輕視,甚至遭到統治階級的禁毀。康熙二十六年(1687),康熙皇帝發布“禁淫詞小說,並及僧道邪教”的上諭。他說:“淫詞小說,人所樂觀,實能敗壞風俗,蠱惑人心。朕見樂觀小說者,多不成才。是不唯無益而且有害,至於僧道邪教,素悖禮法,其惑世誣民尤甚。俱應嚴行禁止”。他把這類“淫詞小說”等同於歪理邪教,嚴加禁止。

滿清王朝自康熙開始製造出一系列駭人聽聞的文字獄,知識分子飽受欺凌,噤若寒蟬。正是在這樣嚴酷的文網管制之下,《紅樓夢》在乾隆時代應時而生,最初以手抄本形式,秘密流傳。

作者曹雪芹為避人耳目,不得不在開篇第一回就為自己辯白:“其中大旨談情,亦不過實錄其事,又非假擬妄稱,一味淫邀豔約、私訂偷盟之可比。因毫不干涉時世,方從頭至尾抄錄回來,問世傳奇。”從書中的文字看,的確屬於“潔本”,很少見到淫穢的描寫。

那麽“道學家看見淫”又從何談起呢?原來這道學家眼裡的“淫”是根據作者的隱筆,靠他們自己想象出來的,所謂《紅樓夢》裡的淫穢描寫大多來自於他們的推測、“意淫”。

其實,男歡女愛,兒女私情,人之大欲存焉,本屬天經地義。統治者、道學家之所以把那些男女愛情小說視為洪水猛獸,無非是害怕它們流傳民間,傷風敗俗,破壞了他們禁錮人性的“吃人”禮教、以及他們提倡的貞潔道德觀念。

《紅樓夢》宣揚個性解放,同情男女自由的戀愛,小說巨大的影響力、感染力,至今都還讓人津津樂道。曹雪芹的高明之處就在於他放棄了《金瓶梅》那樣的自然主義文筆,不靠赤裸裸的性愛描寫吸引讀者眼球。他讓自己的作品回避肉欲的敏感文字,超越了當時常見的所謂“淫書”的慣用套路。

然而,即便如此,《紅樓夢》還是未能逃脫被認定為“淫書”的厄運,當時的人們或避而不談,或視為妖孽,有的地方官員甚至明令禁止《紅樓夢》的刊刻、傳播。總之,在道學家的心中,終究是容不下《紅樓夢》這樣離經叛道的眼中之釘的。

那麽《紅樓夢》被認定為“淫書”,到底冤枉不冤枉?

如果我們僅僅將《紅樓夢》視為純潔的男女戀愛故事,卻又未免上了曹雪芹的當。既然為人情小說,書中人物皆為情種,人情處處泛濫。人與人之間的愛戀又豈止是男女之愛?《紅樓夢》中的同性戀描寫,特別是對“男風”(男男性戀)現象的描寫自始至終,比比皆是。賈寶玉、賈璉、賈珍、賈蓉等這些賈家的不肖子孫們,馮淵、薛蟠、秦鍾、蔣玉菡(琪官)、柳湘蓮等這些七尺須眉男兒,甚至貴為王爺的北靜王、忠順王,這些在《紅樓夢》中粉墨登場的男性人物居然大多數都有“龍陽之好”,這想來都讓今天的人們大跌眼鏡,匪夷所思!打開《紅樓夢》的另一面,驕奢淫逸,情色腐朽,“男風”侵蝕彌漫,僅憑這點,就讓它生就了一副“淫書”的標準模樣。

難怪書中的主人公賈寶玉直到今天都還被一些人視為是個女兮兮的陰陽人。好你個賈寶玉,你這樣濫情,讓那癡情女兒薛寶釵、林黛玉們情何以堪哦?

(二)兩次“一見鍾情”的場景對比

據《紅樓夢》書中交待,賈寶玉少年時代的性啟蒙對象是號稱“第一情人”的秦可卿,而賈寶玉第一個同性戀對象正是秦可卿的弟弟秦鍾。姐弟倆都是多情種,不枉姓了個“秦”字。當然,唯有林黛玉才是賈寶玉心目中真正緣定三生的前世“冤家”。我們不妨來對比一下賈寶玉和林黛玉、秦鍾第一次見面的場景。

《紅樓夢》第三回,“林黛玉拋父進京都”。黛玉一見寶玉,便吃一大驚,心下想道:“好生奇怪,倒象在那裡見過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賈寶玉看罷,笑道:“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賈母笑道:“可又是胡說,你又何曾見過他?”寶玉笑道:“雖然未曾見過他,然我看著面善,心裡就算是舊相識,今日隻作遠別重逢,亦未為不可。”

又問黛玉:“可也有玉沒有?”,聽黛玉說沒有,他摘下那掛在脖子上的寶玉,狠命摔去,接連痛罵。寶玉滿面淚痕泣道:“家裡姐姐妹妹都沒有,單我有,我說沒趣,如今來了這們一個神仙似的妹妹也沒有,可知這不是個好東西。”林黛玉在賈寶玉心中就成了“神仙似的妹妹”,兩人似曾相識,注定是前世的姻緣。然而曹雪芹並沒有描寫他們兩人從此就一見鍾情,產生出親密無間的感情。相反,賈寶玉還大發脾氣,任性乖張的天性暴露無遺,著實嚇了林妹妹一跳。

《紅樓夢》第七回,“宴寧府寶玉會秦鍾”。那秦鍾較寶玉略瘦巧些,清眉秀目,粉面朱唇,身材俊俏,舉止風流,似在寶玉之上,只是怯怯羞羞,有女兒之態。寶玉自見了秦鍾人品,乃自思道:“天下竟有這等人物!如今看來,我竟成了泥豬癩狗了。可恨我為什麽生在這侯門公府之家,若也生在寒門薄宦之家,早得與他交結,也不枉生了一世。”秦鍾見寶玉形容出眾,舉止不凡,更兼金冠繡服,驕婢侈童,心中亦自思道:“果然這寶玉怨不得人溺愛他。可恨我偏生於清寒之家,不能與他耳鬢交接。”二人一樣的胡思亂想。忽然寶玉問他讀什麽書。秦鍾見問,因而答以實話。二人你言我語,十來句後,越覺親密起來。這兩個少年才是“一見鍾情”,一個願傾心相交,一個願耳鬢廝磨,真真成了一對好“基友”。

對比賈寶玉分別與林黛玉、秦鍾第一次見面的場景,賈寶玉、林黛玉雖似曾相識,卻並未萌生男女愛戀之情;賈寶玉和秦鍾倒是相互愛慕,二人似乎在人世間發現了另一個自己。曹雪芹筆下的男男性戀來得如此水到渠成,並沒有讓讀者產生多麽別扭、突兀的感覺。

接下來,賈寶玉和秦鍾成了朝夕相處的同學。在學堂,他們勾勾搭搭,又遇上了“香憐”、“玉愛”兩位清秀的男童。“見了他兩個,也不免繾綣羨愛……四人心中雖有情意,隻未發出。每日一入學中,四處各坐,卻八目勾留。或設言托意,或詠桑寓柳,遙以心照,卻外面自為,避人眼目。”這是怎麽一幅汙七八糟的畫面啊?難道賈家花大價錢興辦的神聖學堂就這麽不堪入目?那學堂的學生怎麽個個都成了同性戀?這些描述到底反映出曹雪芹什麽樣的心態呢?

(三)《紅樓夢》“男風”描寫的意義

《紅樓夢》中對“男風”現象的大量描述,反映了那個時代的真實風尚。男男相交,在當時的社會見慣不驚,社會大眾給予了接納和寬容。《紅樓夢》中的主子們更以交往、追逐男色為時尚,佔有、欣賞男色成為他們引以為豪的美事,甚至成為他們習以為常的娛樂活動。這種“男風”現象似乎無傷大雅,根本用不著偷偷摸摸。“男風”在《紅樓夢》中的大行其道,毫無遮掩,也反映出這種社會風尚對作者曹雪芹的深刻影響。

《紅樓夢》第十五回,“秦鯨卿得趣饅頭庵”。那不爭氣的秦鍾竟然在姐姐秦可卿出殯之時,與饅頭庵的尼姑智能鬼混。正好被賈寶玉逮個正著,豈能輕饒了他?秦鍾笑道:“好人,你隻別嚷的眾人知道,你要怎樣,我都依你。”寶玉笑道:“這會子也不用說,等一會睡下,再細細的算帳。”一時寬衣要安歇的時節……寶玉不知與秦鍾算何账目,未見真切,未曾記得,此系疑案,不敢纂創。

這段敘述繪聲繪色,撩人心扉,結尾處,曹雪芹賣了個關子,聽憑讀者自己去發揮想象。由此也可見曹雪芹的幽默、狡黠,如果他真的不厭其煩地去詳細描述,也許這《紅樓夢》就會象《品花寶鑒》之類的書籍,被魯迅先生歸集為“清之狹邪小說”了。

不過,我們由此也可以看出,這曹雪芹對“男風”之道,真正是屬於“你懂的”。至於他本人是不是沉迷“男風”、身體力行,那就不得而知了。曹雪芹肯定不是一本正經的道學家,即便他有可能是一位同性戀者,也不是什麽稀奇事情。我們看,與曹雪芹同時期的兩位文化名人——袁枚、鄭板橋,他們就曾經迷戀“男風”,不能自拔。

《紅樓夢》第十六回,那醉心情色的秦鍾在荒唐中消耗著自己的生命,刹那間就面臨著死亡。臨終之時,寶玉前去看他,忙攜手垂淚道:“有什麽話留下兩句。”秦鍾道:“並無別話。以前你我見識,自為高過世人,我今日才知自誤了。以後還該立志功名,以榮耀顯達為是。”說畢,便長歎一聲,蕭然長逝了。“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這一番臨終遺言意在規勸寶玉,“改邪歸正”。

殊不知,這些話實在混账!

賈寶玉平時最討厭的就是這類“立志功名”的言論。曹雪芹之所以記下這段秦鍾的懺悔,其用心十分明顯。痛定思痛,那公子哥兒間的“男風”之戀,無非是肉體的欲望,寶玉與秦鍾之間的愛戀只不過是一場誤會。人生在世,知音難求!此時,林妹妹的冰清玉潔、志同道合愈顯珍貴可愛,真真是“終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啊!

魯迅先生在《且介亭雜文》中說:“在中國,小說是向來不算文學的。在輕視的眼光下,自從十八世紀末的《紅樓夢》以後,實在也沒有產生什麽較偉大的作品。”我想《紅樓夢》的偉大之處不止是作者寫作技巧的高超,更在於曹雪芹真實地展現了他的時代,他奉獻給讀者的是他的熱血,是他的一顆赤誠之心。

【作者簡介】劉永,四川綿陽人,現為公務員,愛好文史寫作,時有詩文發表於報刊,有《文同評傳》等書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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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問:朱鷹 、鄒開歧

主編:姚小紅

編輯:洪與、鄒舟、楊玲、大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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