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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社會史:行走江湖的俠女們會怎麽洗澡呢?

“金庸吧”貼吧上有人說,“金庸小說,對吃飯有描述,睡覺有描述,上廁所也有,上班有,做體育運動有,逛街也有,就是從沒有提到過洗澡。”這位朋友讀小說並不仔細,金庸其實是寫過洗澡的,如《天龍八部》中,虛竹喝醉後,不省人事,四名靈鷲宮婢女替他洗了澡,虛竹醒後,嚇得“一聲大叫,險些暈倒”。《飛狐外傳》中,胡斐在河裡洗澡,衣服被袁紫衣奪走,“赤身露體的不便出來,好在為時已晚,不久天便黑了,這才到鄉農家去偷了一身衣服”。

又如《書劍恩仇錄》中,陳家洛無意中撞見一位女子在湖中洗澡:“只見湖面一條水線向東伸去,忽喇一聲,那少女的頭在花樹叢中鑽了起來,青翠的樹木空隙之間,露出皓如白雪的肌膚,漆黑的長髮散在湖面,一雙像天上星星那麽亮的眼睛凝望過來。”

不過,金庸小說涉及洗澡等日常生活的細節描述確實不多見,以致有一些讀者生出“大俠們怎麽不愛洗澡”的疑問。嘿,還真有不愛洗澡的大俠。《射雕英雄傳》裡的“妙手書生”朱聰,是這麽出場的:“一副憊懶神氣,全身油膩,衣冠不整,滿面汙垢,看來少說也有十多天沒洗澡了,拿著一柄破爛的油紙黑扇,邊搖邊行。”

但宋朝江南人極愛清潔,像朱聰這麽邋遢的讀書人,不是沒有,但肯定會受鄙視。王安石生性邋遢,“經歲不洗沐”,他的兩個朋友都受不了,“因相約:每一兩月即相率洗沐定力院家”(葉夢得《石林燕語》),約好每個月到浴室洗澡。那些不愛洗澡計程車大夫是會受到取笑的,宋仁宗朝時有個竇元賓,出身名門,才華很好,但因為“不事修潔,衣服垢汗,經時未嘗沐浴”,同僚便給他起了一個外號:“竇臭”(潘永因《宋稗類鈔》)。

今人一般都有每天洗一次澡的習慣,這個良好的衛生習慣至遲在宋代已經形成了。從宋至元,杭州城中有非常多的公共浴室。13世紀到過杭州的意大利商人馬可?波羅發現,“行在城中有浴所三千,水由諸泉供給,人民常樂浴其中,有時足容百餘人同浴而有余”。“包圍市場之街道甚多,中有若乾街道置有冷水浴場不少,場中有男女仆役輔助男女浴人沐浴。其人幼時不分季候即習於冷水浴,據雲,此事極適衛生。浴場之中亦有熱水浴,以備外國人未習冷水浴者之用。土人每日早起非浴後不進食。”(馮承鈞譯《馬可波羅行紀》)

馬可?波羅有理由對此感到驚奇。要知道,在中世紀,歐洲人幾乎是從不洗澡的,他們甚至荒唐地認為,洗澡不僅容易致病,而且是淫邪猥瑣的表現。但對於愛乾淨、懂享受的宋朝人來說,沐浴是他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不獨杭州多浴室,其他城市也是如此。汴京有一條街巷,以公共浴室多而聞名,被市民們稱為“浴堂巷”。宋人也將浴堂叫做“香水行”。如果你行走在宋朝的城市,看到門口掛壺的所在,便是香水行了。掛壺乃是宋朝公共浴堂的標誌,“所在浴處,必掛壺於門”(吳曾《能改齋漫錄》)。

這些浴堂通常一大早就開門營業了,南宋洪邁的《夷堅志補》記載,“宣和初,有官人參選,將詣吏部陳狀,而起時太早,道上行人尚希,省門未開,姑往茶邸少憩,邸之中則浴堂也。”從這裡也可以看出,汴京的公共浴堂通常前面設有茶館,供人飲茶休息,後面才是供人沐浴的浴堂。

宋代的浴堂還提供搓背的服務,愛泡澡的蘇軾先生據說曾作過一首《如夢令》,詼諧地寫道:“水垢何曾相受,細看兩俱無有。寄語揩背人,盡日勞君揮肘。輕手,輕手,居士本來無垢。”有些浴室可能還有特殊的服務,吳自牧《夢粱錄》提到杭州一批長得“娉婷秀媚,桃臉櫻唇”的妓女,名單中便有“浴堂徐六媽、沈盼盼、普安安、徐雙雙、彭新”。

宋人不獨愛洗澡,還習慣使用肥皂清潔肌膚,市場上還出現了用於個人衛生的香皂,主要是由皂角、香料、藥材製成,叫“肥皂團”。宋人楊士瀛的《仁齋直指》記錄了一條“肥皂方”,我且抄下來,有興趣的朋友不妨試著製作一個宋式香皂:“白芷、白附子、白僵蠶、白芨、豬牙皂角、白蒺藜、白斂、草烏、山楂、甘松、白丁香、大黃、槁本、鶴白、杏仁、豆粉各一兩,豬脂(去膜)三兩,輕粉、蜜陀僧、樟腦各半兩,孩兒茶三錢,肥皂(一種莢果)去裡外皮筋並子,只要淨肉一茶盞。先將淨肥皂肉搗爛,用雞清和,曬去氣息。將各藥為末,同肥皂、豬脂、雞清和為丸。”

宋代之後,城市中同樣保留著發達的公共沐浴設施。元朝時,城市公共澡堂分隔成幾個功能區,裡間是浴池,第二間是休息室,第三間是服務室,澡堂提供撓背、梳頭、剃頭、修腳等服務,顧客可以先“到裡間湯池裡洗了一會兒,第二間裡睡一覺,又入去洗一洗,卻出客位裡歇一會兒,梳刮頭,修了腳,涼定了身己時,卻穿衣服吃幾盞閉風酒,精神更別有”。收費也不貴,“湯錢五個錢,撓背兩個錢,梳頭五個錢,剃頭兩個錢,修腳五個錢,全做時隻使得十九個錢。”(《樸通事諺解》)

(《南都繁會圖》中的浴堂與“畫脂杭粉名香宮皂”招幌)

明代的公共浴室,叫做“混堂”,其中杭州的混堂等級比較低:“吳俗,甃大石為池,穹幕以磚,後為巨釜,令與池通,轆轤引水,穴壁而貯焉,一人專執爨,池水相吞,遂成沸湯,名曰‘混堂’,榜其門則曰‘香水’。男子被不潔者、膚垢膩者、負販屠沽者、瘍者、疕者,納一錢於主人,皆得入澡焉。”(郎瑛《七修類稿》)描繪南京市井風情的明代《南都繁會圖》,也畫有一家公共浴堂,浴堂旁邊還有一家香皂鋪子,打出“畫脂杭粉名香宮皂”的招幌。

清代揚州的公共浴堂,就比較“高大上”了,不過收費也較高:“以白石為池,方丈余,間為大小數格:其大者近鑊水熱,為大池;次者為中池;小而水不甚熱者為娃娃池。貯衣之櫃,環而列於廳事者為座箱,在兩旁者為站箱。內通小室,謂之暖房,茶香酒碧之餘,侍者折枝按摩,備極豪侈。男子親迎前一夕入浴,動費數十金。”(李鬥《揚州畫舫錄》)

這類豪華浴堂在揚州城極多,“四城內外皆然,如開明橋之小蓬萊,太平橋之白玉池,缺口門之螺絲結頂,徐寧門之陶堂,廣儲門之白沙泉,埂子上之小山園,北河下之清纓泉,東關之廣陵濤,各極其盛;而城外則檀巷之顧堂,北門街之新豐泉最盛”(李鬥《揚州畫舫錄》)。揚州人也特別愛泡澡,以致有俗話說,“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韋小寶辭官回揚州,如果不想開妓院,倒不妨考慮開辦幾間豪華浴堂。

(日本《清俗紀聞》中的清代公共浴堂)

一本18世紀末由日本人編寫的《清俗紀聞》,介紹了清代城市極常見的低檔浴堂:“農夫、傭工等小戶人家於浴堂中沐浴。浴堂之浴池為八九尺見方或一丈二三見方之巨大箱狀。放入熱水後,二三十人可同時入浴。由浴堂主人或其家人等管理衣櫃。衣櫃編有號數,在鑰匙上系上號牌。客人來時,就附上同樣號牌之手巾交與入浴之客人,將衣服鎖進櫃裡。洗浴後,按照上述手巾用鑰匙之號碼打開衣櫃,付錢著衣。沐浴費用為每人銅錢三文。”並附有“浴殿(堂)”插圖。圖中的這家浴堂有熱水供應,門口還掛出“楊梅結毒休來浴,酒醉年老莫入堂”的告示。

城市公共沐浴設施如此方便,上等的、低檔的都有,行走江湖的大俠們怎麽可能不常洗澡?要洗澡,也完全不需要像胡斐那樣跑到野外的河裡洗。你看《倚天屠龍記》中,張翠山來到臨安府,投了客店,用過晚膳,便“到街上頭了一套衣巾,又買一把杭州城馳名天下的折扇,在澡堂中洗了浴,命待詔理發梳頭,周身換得煥然一新,對鏡一照,儼然是個濁世佳公子”。

(本文節選自吳鉤新書《原來你是這樣的大俠:一部嚴肅的金庸社會史》,東方出版社2018年4月出版。轉載請注明出版資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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