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診醫生：從醫20年 第一次遇到這麼多熱射病患者

立秋悄然而至，給燥熱的北京暫時降了溫，對大多數人來說，還有十幾天這難熬的「伏天」就要結束，但對於被收治在急診搶救室和重症監護室的熱射病患者來說，高溫帶來的致命威脅仍然存在。

在北京朝陽醫院急診科，盛夏最熱的三四天時間內，共有11名熱射病患者被收治入院，從醫20年的北京朝陽醫院急診科副主任梅雪在朋友圈提到：「20年來接診的嚴重熱射病患者都沒有這三天收治的多。」

在朝陽醫院急診科其他大夫的描述中，這些熱射病患者的器官無一不像被蒸煮過一樣，情況令人揪心。

一位49歲的民工，因高溫作業此刻正不省人事，由工頭和工友輪流照看，他的家人尚在趕來醫院的途中；

一位60多歲的老人，因患精神疾病，沒有照顧自己的能力，也患了熱射病，由一位家屬陪護著……

高溫作業人群和年老體弱者，這兩類人正是熱射病的高發人群。在朝陽醫院ICU接診的熱射病患者，有的體溫已經正常，但還插著呼吸機，有的患者依然在與死神搏鬥，尚有一線生機；但還有2位患者已經在與高溫的拉鋸戰中遺憾去世。

△在此前發布的《持續高溫，急診連續搶救多位熱射病患者！醫生髮朋友圈：中暑也能要命！》一文中，從讀者留言可以看出，其他醫院熱射病患者治療的情況也並不樂觀。

這個夏天，全世界都在「發燒」。全球多地都出現了因高溫潮濕氣象致死的情況，而在北京，人們也在連日暴雨和持續高溫中飽受「煎熬」。堅守在急診科和ICU裡的醫務人員是如何和暑熱帶來的生命威脅持續抗爭？他們建議我們在嚴重中暑後如何正確「降溫」？

對話：北京朝陽醫院急診科副主任梅雪

從朋友圈裡看到，您說這是從醫20年來，這三天收治的熱射病患者多於往年，您覺得這是為什麼？

梅雪：我個人認為高熱高濕的氣象是導致這次熱射病高發的主要原因。人類是恆溫動物，自己本身會產生熱量，並通過出汗等方式來調節體溫，但當產熱大於散熱時，體溫升高，高溫會破壞細胞，導致蛋白變形，全身臟器衰竭。

這些患者從送到醫院到住進ICU，病情有一個什麼樣的發展？

梅雪：他們多半都是在其他醫院已經被確診為熱射病的患者，送到朝陽醫院時，體溫超過40℃，其中最嚴重一人體溫已經超過了42℃。

並且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熱射病癥狀，比如昏迷、抽搐、化驗結果顯示肝腎功能損壞、肌肉橫紋肌溶解、凝血功能障礙、多臟器衰竭等。

從往年來看，搶救回來的幾率有多大？即使搶救回來，是否會落下什麼後遺症？

梅雪：熱射病的致死率在50%以上，因為疾病初期出現過腦水腫、腦神經功能損害，即便生命搶救過來，也都會或多或少留有後遺癥狀，有些病人也許會成為植物人狀態。

搶救過程中什麼是最關鍵的？

梅雪：搶救過程中最關鍵的第一步就是能否在短時間內快速降溫。

最簡單的就是酒精擦浴全身，並且大風力的電風扇不停吹風帶走熱量，這需要一名護理人員一刻不停地為患者擦浴，根據我們的經驗，一般2個多小時，患者體溫就能從41℃下降到37℃。

前年，我接診過一個小夥子，是一名19歲的新兵，在參加夏季越野拉練時，出現了昏迷、抽搐、體溫超過42℃的癥狀。好在戰友們反映及時，隻用了十幾分鐘就把他送來了醫院，我們給他降溫，用了1個多少小時就將體溫迅速降到了37℃，他很快就清醒了過來。

但是今年的這幾個患者轉到我們醫院時體溫都沒降下來，所以在把患者轉診到三級醫院之前，要儘可能把體溫降下來，身邊有什麼設施就用什麼設施，一定要想辦法。

很多醫生表示，重症熱射病很多時候還能搶救一下，但因為費用昂貴，很多患者家屬最後放棄了。目前主要是用哪些手段給他們治療？費用如何？

梅雪：對重症熱射病引發多臟器衰竭的患者，降體溫只是第一步，之後需要做血濾去除引起全身炎症反映的炎性介質，隨後還需要糾正器官功能衰竭，特別是凝血功能障礙，保護腦功能，這些監測、用藥和各種治療手段，加起來花費可能需要超過十萬。

在和家屬的溝通過程中，他們的疑問和最關心的點集中在哪些地方？

梅雪：比較關心的一個是治療，家屬對治療基本都很積極。這些患者大多數年齡在20~50歲之間，都是家中的主要勞動力，如果救治過來，依然可以為家庭、為社會貢獻力量。

還有一個也比較關心費用，他們大多數都是體力勞動者，家中並不寬裕，有的人只能拿出幾千元的治療費用。也有家屬表示，如果實在沒有希望了，只能把患者接回家。

但是醫院目前都在盡全力救治，並且儘可能幫他們節省醫療費用，如果患者有好轉的跡象，費用問題先放一邊，生命是第一位的。

今年，從接收熱射病患者開始，朝陽醫院急診科和ICU病房多少醫生投入了戰鬥？

梅雪：到目前為止，醫院ICU病房已經將一半精力投入到了重症熱射病患者救治中，搶救間也投入了比平時照顧其他患者多一倍的力量，大夫們中午幾乎都吃不上飯。

有一晚連著送來3、4個患者，搶救室值班的主管和醫護人員幾乎一宿沒吃沒喝沒睡守著患者，更有大夫已經連軸轉了30個小時。

面對熱射病這種很特殊、生還率很低，而且是活活「熱死」的疾病，您最大的感受是？

梅雪：其實這種死亡是很大程度上可以避免的，但很多人依然沒有這個意識，只知道天熱會中暑，但不知道嚴重中暑會帶來生命危險。

炎熱氣象一定要避開高溫時段作業，可以適當飲用淡鹽水，工作一段時間就要休息一下，找個陰涼的地方，散散熱，哪怕工期拖一拖，生命是最重要的。

另外一旦有頭暈、噁心、頭疼、嘔吐等表現，立馬到醫院去，早期中暑的治療還是很容易的。

儘管每年都會跟大家提示要注意防暑降溫，但我們能幫大家做的往往很有限，醫生們如何去盡量降低他們的痛苦？

梅雪：對家屬最好的安慰就是病情的好轉，所以只要患者有一絲好轉，我們的大夫都會第一時間告訴家屬，減輕他們的擔憂。如果真的沒法挽回，其實病人那時候是昏迷的，也沒有自主呼吸，我們會盡量從軀體上減輕他們的痛苦。但我還是覺得救治是第一位的。

面對這麼多無法挽回的病例，急診醫生們通常怎樣去紓解這種心痛和惋惜？

梅雪：沒辦法疏解，需要一段時間才能走出來。我覺得唯一能安慰自己的一點就是救治過程中必須全力以赴、不留遺憾。尤其是遇到年輕的、突發的患者，我們會傾注200%的努力。

幾個月前我們收治了一位20多歲的年輕人，做了4個小時的心肺復甦，就是想著哪怕還有一絲絲希望，都要盡到百分之百、百分之二百的努力，這可能是唯一能讓我們釋然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