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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系與低欲望是對消費主義的反叛

(本文首發於2019年6月27日《南方周末》)

就連特立獨行的攀登珠峰,也已高度消費化、產業化,須有50萬元打底,散發著別無二致的銅臭味,只不過這件商品內涵更飽滿罷了

當中國人自稱“佛系”的時候,日本人正在談論“低欲望”。2018年,日本學者大前研一推出新作《低欲望社會》,在其本國引起轟動,影響力波及中國,並與佛系文化合流。

兩個原產於日本的概念在異國喜相逢,真是一道奇妙的文化景觀。“佛系”一詞最早在2014年由日本某雜誌提出,此後融入網絡流行文化,受到年輕人追捧。4年後,“佛系”在中國入選“2018年度十大網絡用語”。

這4年,或許正是日本人從“佛系”到“低欲望”加速滑墜的4年。“佛系”和“低欲望”之間,有著某種微妙的遞進。“佛系”的人,有錢就花,沒錢拉倒;有對象就談,沒對象拉倒。目標不明確,不以結果為導向,更追求過程中的心境平和。除了別玩命、別死磕、別較真、別糾結,怎麽都行。佛系≈隨遇而安。

“低欲望”人群有些相像,不消費、不進取、不結婚、不生育。不同之處在於,他們主張明確、立場堅定。你給他錢,他也不買名牌包;你給他做媒,他不為所動,堅持單身。他們的無欲無求,已經升華為價值觀,甚至人性層面的異化和固化。非不能也,實不為也。低欲望≈看破紅塵。

佛系更像是一種心理調節機制。起初內心也有過渴望,但現實太骨感,不以主觀意志為轉移,無力奮鬥、懶得奮鬥,或認定即便奮鬥也無濟於事,於是選擇佛系。不搶著吃葡萄,也不做憤青不說葡萄酸。

物質匱乏年代,不會有這道選擇題,填飽肚子要緊,奮鬥就有飯吃,不奮鬥就餓死,生存是第一位的。吃飽穿暖之後,問題就來了:已經有耐吉包了,是否有必要犧牲休息旅遊時間,為了買LV而奮鬥?回老家也有班上有飯吃,是否有必要賴在北上廣,用這一生去換一套房?

當我們討論佛系時,討論的到底是工作,還是整個人生?不少人認為:佛系=沒追求=混日子。如果把視野放大到整個人生,以我所見,一些佛系者反而對“僅此一次”的人生更負責,他們投入更多的精力,用更深的思考追問如何更快樂、更有意義地度過這一生,能說他們這是在沒追求地混日子嗎?

今年的珠穆朗瑪峰春季登山季,至少有14名攀登者死亡,原因是攀登者過多,等候時間過長,消耗體力、高寒缺氧。萬萬沒想到,珠峰也會“人滿為患”。

登一次珠峰,大約需要花費50萬元,不少人存款多年終於成行。一個工作上的“小白兔”,“蓄謀已久”去登珠峰,他為此向公司請假半個月一個月,甚至乾脆騰出“間隔年”(Career break),這到底是狼性,還是佛系?

某種意義上,佛系文化是對庸俗成功學和工業消費主義的一種逆反。當全世界的機場都在兜售成功學書籍時,我們能不能嗤之以鼻?當全社會都在討論票子車子房子的時候,我們能不能置身事外?一個登過珠峰的月光族,與一個全年無休的富豪碼農,誰更光彩?

但必須承認,這種逆反整體上注定是徒勞的。就連特立獨行的攀登珠峰,也已高度消費化、產業化,須有50萬元打底,散發著別無二致的銅臭味,只不過這件商品內涵更飽滿罷了。

歷代聖賢凡夫孜孜以求幸福之道,共同聚焦到一個重要變量:欲望。德國哲學家叔本華說:“欲望得不到滿足便痛苦,欲望得到滿足便無聊,人生就像鍾擺,在痛苦與無聊之間搖擺。”消費主義真是無孔不入,即便是無聊,也能從中榨出“無聊經濟”來。作家汪曾祺早就發現了其中的奧妙,他說:“無聊是對欲望的欲望。”

佛教倡導“少欲知足”,認為欲望無限而資源有限,不收斂克制欲望,便無法解脫、難以幸福。孔子認為“無欲則剛”。宋明理學進而提出“存天理,滅人欲”。把欲望關進籠子裡,是前現代東方人的幸福之道,當時的西方人所見略同。

此後幾百年,生產力爆炸式發展,世界讓人眼花繚亂,人欲從籠子裡逃竄而出,天理越來越模糊,一些身處其中的人感到痛苦,希望做出改變,至少改變自己。

佛系文化的流行,正是古老東方智慧的回歸。雖然“斷捨離”,但本質是對消費主義及其單一評價的選擇性抗拒,若即若離,貌合神離,總體仍是入世的。

樹欲靜而風不止,消費主義的燃燒面積仍在擴增,火勢仍在加大,作為一種心理調節機制,佛系文化必然相應動態調整,防線不斷後撤,越過某個轉捩點,便是貌離神也離的“低欲望”。一部分人決意逃脫消費主義的引力軌道,用出世對抗奴役。

低欲望人群一旦規模大,老齡化、少子化加劇,人口結構失衡,消費不振,有形之手失靈,社會經濟休克。屆時,低欲望者恐怕連這點基本欲望也得不到滿足,怎麽辦?

(作者系媒體人)

魏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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