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說假話,隻說真話。
大年初一更是。
所以這份豬年祝福,肯定對你管用。
新年了,首先祝你:
心態,豬一樣溫和;生活,豬一樣自在。
然後,繼續真話暢聊春節檔。
有人說,Sir和周星馳穿一條褲子。所以Sir對星爺新片的評價“很有水分”。
哎……本來Sir也這麽覺得。
但看完這部後,如果和他交情一般,Sir會評價說“真的好嘢”,因為表揚不擔嫌疑。
但交情好,這種表揚就說不出口。
還是具體點吧——它帶著豬的精神,有搞笑,有真淚,不愧高級喜劇:
《新喜劇之王》
看它之前,坦白講,Sir比你們還懷疑。
作為一個二十年老粉,Sir特明白有多少愛,就藏多少恨。
周星馳今年57。
和他同代的香港演員,劉德華、梁朝偉、成龍等,爛片裡頭髮光;
香港導演,王晶、劉鎮偉、袁和平等,才華不斷走光。
說他這次居然翻轉頭,沉迷於一種青年時的中二,誰信?
可這次,星爺真的告別了特效大片,走回了中二勵志。
但裡面,又看得出一種老年人滄桑的回頭一望——
娛樂圈的“成功富貴”我算看明白了,可還是對奮鬥的激情不死。
所以在他自己,是一生不斷把玩的情結反芻;在大眾,這是嫌疑感頗大的“延續經典”。
眾所周知延續經典這四字,在劉鎮偉等人孜孜不倦的操持下,已經慢慢淪為“毀經典”。
周星馳也一樣,兩個風險必須得擔著——
第一,毀經典。把《喜劇之王》的招牌徹底砸掉,賣到廢品站,賺點垃圾錢。
第二,照搬經典。換湯不換藥……還是垃圾。
除非,他是真的在延續經典。
《新喜劇之王》是嗎?
有吹有黑,這部片已成為了春節檔最爭議電影。
坦白說,看《新喜劇之王》前半段,Sir還有點恍惚。
雖然題材類似,故事類似,連某些笑點也照搬了舊套路。
但就是覺得,周星馳變了。
先回顧一下1998年的《喜劇之王》。
主角尹天仇,一個中年龍套,渾身上下僅兩個長處,一是不自知,二是不要臉(好吧你非要說有三個你很yellow)。
不自知,所以到處裝資深演員,教人演戲;
不要臉,所以不論怎麽罵他,他都好意思跑回來。
他很努力地爭取機會,但直到最後他也沒成大演員,也沒獲得什麽自我成長。
他一生最大的成就,應該是在最尷尬迷失時,喊出了那句振聾發聵的承諾。
而《新喜劇之王》的主角是一個女龍套,如夢(鄂靖文 飾)。
周星馳告訴我們,20年後的今天,是一個努力更難被肯定的時代。
想成功的,活得抓馬;成功過的呢,活得更抓馬。
這一次,周星馳的笑料很有時代感——
一個人可能拚命十年都沒火,但一不小心被拍進短影片,就火了。
大牌演員經常忘詞,那就念“12345”,台詞後期再配音。
戲中戲《白雪公主》,更是直接撕開了現在某些影視創作“要多出格有多出格”,“要多奇葩有多奇葩”的獵奇秀既視感。
雖然大環境不一樣,主角卻沒什麽不同。
如夢,和尹天仇很像——
對表演認真,認真到過分,甚至令人發指。
有人說,不稀奇。
對,這種人設不稀奇,但他只要還在身邊存在著,電影裡就可以有。
假如現實困境沒改變,那麽所有繞開困境的電影,就是不對。
再者,這種人在電影裡不稀奇,在現實卻很稀奇——
比如說你身為主管,剛招了一個實習生,要他列印一張簡單的部門通知,他卻偏偏加戲,又要排版得體,又要加工字體,還想做點視覺……
第一次問你,你會說有必要嗎,省省吧;
第二次問你,你會說效率效率!一張破通知你費什麽勁;
第三次問你,你會頭也不抬說滾;
第四次,你可能不會讓她再問了,真滾了。
尹天仇、如夢這種人的最大錯誤,不是煩人。
是他們的認真,無意間消耗了其他人的成本。
你知不知道因為你不想死
浪費了多少秒、多少格底片、多少錢
還有多少工作人員的時間和心血
不過,如夢並不算完全照搬尹天仇人設。
她雖然同樣軸,同樣厚臉皮,卻比尹天仇多了點東西。
那是一種周星馳從前頻繁用、卻一直看不起的東西……
1、眼淚
如果你了解周星馳你會發現,他是有點臭直男的(Sir也是)。
周星馳的人物,再苦再慘,眼淚不輕流。他們哭,常常要遮住臉,低下頭,甚至埋起頭。
只要他們大方對著鏡頭落淚,那就不是因為苦,而是因為“醜”。
舉幾個例子:《大話西遊》的眼淚,是死到臨頭的渣男求生欲;《審死官》的眼淚,是泯滅了良心的自我厭惡;《大內密探零零發》的眼淚,是看到皇上后宮醜麗三千時,感同身受的直男式同情。
周星馳不喜歡眼淚。
在他眼裡,哭是對脆弱最危險的暴露,而且一無是處。
你哭,也改變不了什麽。
你哭,也沒人幫你,說不定還更笑話你。
哭,與“周星馳理解的真實人生”是毫無聯繫的。頂多,只能作為人物主觀心理的點綴。
所以在《喜劇之王》,他會讓配角哭得很醜。
因為哭就是醜,哭就是欠揍。
我們一般說,喜劇是周星馳的自嘲。
但更進一步去想,也是對難過最好的掩飾。
如果Sir沒記錯,如夢在《新喜劇之王》至少哭了3次。
有一滴眼淚,Sir記得深。
如夢的美女室友,隨隨便便就被選為女主,還跟如夢哭訴說“我沒準備啊,我不想當女主啊!”
如夢緊緊抱著她,心比她更痛——因為室友說“他們死都不選你”。
這時,一滴眼淚悄悄流下。
Sir當時就覺得,周星馳回來了。
他又開始殘忍地,嘲諷起小人物最真實的努力了。
這也是Sir開頭說的“周星馳曾經的中二”——人生很殘忍,那何妨再殘忍一點?
我們可以說,這是一種關於殘忍的暴力美學。
你看著笑,然後痛,然後想:我靠,這不就是真正的喜劇?
《新喜劇之王》有一場海選戲。
海選中,如夢身邊的競爭對手們,要麽美若天仙,要麽色相奔放,要麽戲精附體,要麽技藝過人。
身處其中的如夢,就像《國產凌凌漆》裡,站在一幫牛逼閃閃的死囚中的凌凌漆,覺得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行。
我的生存,我想要的成功,完全沒有說服力啊!
此時,疑問早已深深鑽入觀眾心裡:
對啊,憑什麽是我?
想跳出豬一樣的人生,可憑什麽輪到我?
所有那些被忽視、被踐踏、被醜化的情感,其實都是星爺人物的核心品格。
也進而成為了悲劇與喜劇唯一的交匯點。
流不起眼淚的主角,最易讓觀眾代入自己,這是周星馳的1。
但星爺電影令我們熟悉的,還有一個2。
一個殘忍的客觀世界。
分析1和2的重心與關係,常常是Sir分辨導演內心的私家方法。
到底1大,還是2大,決定了很多導演的世界觀。
2、殘忍
預告片中,我們見過穿著外賣衣服的如夢,被一個西裝導演狂diss。
人類最大的災難就是這種人
你的第一想法是什麽?
這導演,肯定是個大反派啊。
但當你真正看了片,就會發現不同——
如夢本來是來送外賣的,她看見導演在工作,就插進來推薦自己,這是打擾別人,是越權。
導演開始說好,只想禮貌地把她打發走。
但她三番兩次衝回來,導演才終於發飆說出狠話:
你永遠都沒有
永遠就是從現在直到宇宙毀滅
你說,究竟是世界不對,還是如夢不對?
是2不對,還是1不對?
這可能就是開頭Sir說的,57歲星爺的回頭一望。
曾經,1比2強。
但現在的星爺覺得,2也許沒有那麽不對。
《新喜劇之王》也由此,獲得了一些有別於以前的老成氣質:
他承認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可他還忘不了,可恨之處,也正是可愛之處。
(1和2,不正像我們對自己的反覆拷問?)
下面這一點非講不可(確實涉及劇透,請沒看片的同學謹慎服用):
3
2
1
開始——
當如夢成功後,有一個醜女問她“我當演員能行嘛?”
如夢的回答,是那句曾經她聽過最難聽的話:
“你不行,從現在到宇宙滅亡你都沒機會的。”
此時醜女崩潰,而如夢接著又說:“你不要管我說什麽,繼續努力吧,你會成功的。”
為什麽要這樣一反一正?
這可能是周星馳內心的奮鬥真諦,叫做:
想成功啊,心上得插著一把刀。
安慰,鼓勵,大人物的指引,都不是你的藥。
毒藥,才是藥。
如果Sir站著說話不腰疼地說,這是一種心理變態。
可1和2,“自己”和“世界”,就是在這樣一種變態關係中,達到了“人如何實現價值”的矛盾統一。
當變態就是現實,那麽戳穿這種變態的內核,不也是一種更實際的悲憫?
周星馳理解小人物的憤怒、淒涼……可理解又怎樣。
他57歲了,看得更遠,懂得用時間去衡量憤怒和淒涼的作用——
反芻你受到的暴力,就是一種激勵。
也因此,現在的星爺對客觀世界不再那麽含有敵意,《新喜劇之王》的角色不再非黑即白或者正反分明。
一個暴怒的老父親,不一定是反派;
一個急躁的導演,未必就不尊重作品;
一個有錢又愛你的男人,也不需要成為你的尹天仇……
2可以很正確,但1仍然要存在。
1和2的關係說完了,還缺一個3。
殘忍的現實下,被逼著變態的一個個小人物,如何收尾才對得起觀眾?
因為現實太渺茫,所以個人奮鬥的大比率結果,我們都了然。
童話太假了。
這個時代真沒人信童話了。
編童話故事就是找死。
所以,還能給電影一個童話結局嗎?
靠,星爺還真敢給。
3、童話
王寶強這次真是本片亮點。
尤其當他說出蹩腳英文的床戲時,Sir笑死了。
他演一個過氣明星馬可。不僅過氣還自私,冷酷,完全不care其他人的飯碗。
所以他會狂耍大牌(一個尬吹他的助理,完美助攻了他的處境之尷尬)。
周星馳在黑某些過氣明星麽?
不,他在黑自己。
如果你見過周星馳在片場的樣子,你會發現他和馬可有點像。
都(曾)是演員、都不滿足於其他演員的表達、都不被人理解、都常常暴怒。
有一場戲很好玩——馬可坐公車不想被人認出,於是戴了一頂帽子……
就是周星馳拍戲時,那頂標誌性的“防偷拍帽”。
這明顯是周星馳沒有演出的演出,借著帽子,周星馳完成了隱秘的自黑。
在之前探班時,Sir曾想刺探一把電影結尾。星爺當然狡猾,完全不漏口風,卻說了另外的話:
一個龍套,他怎麽可能成功呢?我覺得我以前是現實的,因為拍東西不能脫離現實。所以尹天仇最後也是不成功的。
但現在我不這麽看,我也不知道我現在是更童話,還是“更現實”了。比如我們看看王寶強,他的人生看起來像童話,可他的奮鬥經歷像嗎?
你看最終都會有寶強這樣的人出現,在一大堆人當中,不斷有一個寶強跳出來,最後他終於成功;還有第二個寶強,又能成功。
看完片再回想這段話,Sir明白了星爺敢拍童話。
都知道童話假,奮鬥太渺茫。
很多時候我們想的,就像崔健唱的——“眼前的問題很多無法解決,可總是沒什麽機會是更大的問題”。
尤其在當下,我們從下往上看,抬頭仰望的出口,變得只是一顆小小光點。
可光點之上呢?
我們沒經歷,星爺經歷過,於是他給馬可這個曾經紅過的大人物,設計了一個小細節——
兩次三番拿出一個小盒子,倒出幾粒藥吃。
這暗示他有病,卻不知道啥病……
是心病。
一種在巨大的地位升騰中,日夜焦慮的自我懷疑和自我厭惡。
這種自黑的反省,同時暴露出星爺一種對過去的迷戀。
他覺得,尹天仇和如夢都很簡單、強大,而躺在功勞簿上的任何成功人士的快樂,都值得懷疑。
周星馳相信的,無非是“奮鬥中,才幸福”。
他當然知道童話的結局假,他更知道,不相信自己能行的人,會輸得更早。
所以一個人只要想追夢,唯一的辦法,就是“童話自己”。
一個人想永遠對世界充滿好奇,唯一的辦法,也是“童話自己”。
用忍,對待世界的殘忍。
說穿了,道理樸素得讓人無f**k說。
可值得尊重的人生,不都是這種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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