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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大屠殺中的國際友人:保護了25萬中國人、留存大屠殺證據

作者丨馬佳秦

編輯丨吳酉仁

問:各位編輯早上好,很多人都說拉貝在日軍南京大屠殺期間保護了25萬中國人,想請問一下編輯們,這個數據可靠嗎?

“國際友人與南京大屠殺”這個話題,短史記以前談過。這裡綜合以前的文章,再做一點補充。

一、“救助25萬人”數據的由來

先說拉貝先生的情況。

1937年冬天,日軍進攻南京城時,約翰.拉貝(John Rabe)是德國西門子洋行在南京的負責人。他本該離開南京,西門子公司設在上海的洋行總部建議他撤往漢口。但他留了下來。他在日記中寫道:“公司當然不會期望我為了公司而被打死在這裡,我也不會這麽做。我也不想為了公司或我的私人財產的任何東西拿我的生命冒險。但這裡存在一個道德點,作為正直的漢堡商人,我至今都無法逾越它。”

這個無法逾越的道德點,是拉貝無法放棄自己雇傭的“中國仆人和職員”,他覺得自己對他們的安全負有責任:

“普通的仆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裡。在這種情況下,我能選擇自己逃走嗎?我想我不能這麽做。誰每隻手裡牽著一個瑟瑟發抖的中國孩子,空襲時在防空洞裡一蹲數小時,誰就會與我抱有同感。”

留在南京,意味著承受風險。但拉貝的這種責任感,幫助到了許多南京難民。1937年11月,留在南京的外籍人士,決定援照法國神父饒家駒在上海南市設立難民區的先例,在南京成立國際救濟機構,使未及撤離的民眾有一個避難之處。該機構定名為“南京安全區國際委員會”,拉貝被公推為委員會主席。在另一個國際救濟機構——由美國牧師馬吉(John Magee)發起的“國際紅十字會南京委員會”中,拉貝也擔任了委員職務。

1937年冬天,選擇留在南京救助難民的國際友人,可考者至少有二十餘名。這些人留下來的原因,大多與拉貝相似。比如美國傳教士費吳生(George A. Fitch),他本在國民政府的勵志社服務,已決定隨隊西撤,但當“南京國際安全區”的發起人之一杭立武前來請求他擔任“安全區委員會總乾事”一職時,費吳生選擇了接受。

在給友人的密信中,費吳生說:“我的生命在任何時間都面臨嚴重危險,……日本人不喜歡我們不顧要求外人離去的勸告而繼續留在這裡。他們不需要監視者。但是我們還得留在這裡。當他們搶走赤貧者最後一點財物——最後一枚銅板、最後一點臥具(已是寒冬季節)、黃包車夫的車的時候;當數以千計解除武裝計程車兵向你尋求庇護所,連同數百無辜平民從你眼前被拉走槍斃或用以練習刺殺,而你曾聽到槍殺他們的槍聲的時候;當成千婦女跪在你的面前歇斯底裡哭泣,懇求你把她們從野獸蹂躪下解救出來的時候;當你的國旗多次被扯下踐踏而你站在一邊無能為力,而你自己的家也被洗劫的時候;然後你眼睜睜看著你定居並熱愛的城市,你曾為之奉獻青春年華的學校,被有計劃地、成片成片地焚毀——這是一座我從未想到的地獄,絕無僅有的地獄。”

“南京安全區國際委員會”與“國際紅十字會南京委員會”的成員中,許多人有教會背景。金陵大學美籍教授貝德士(Miner Searle Bates)便是其中之一。他是“南京國際安全區”的重要發起人,因積極救助中國難民而被日本軍方稱為“壞人”。

在給友人的書信中,貝德士說,自己選擇留在南京是遵從了信仰的指引:“我同其他人一樣明白整個局勢的嚴重與黑暗,在這裡很難找到公理與正義。個人自身的問題早就得到回答。基督徒努力履行自己的職責,用不著為自己的生命擔憂,而只會為自己難以滿足巨大的需求而感到歉疚。”

對身處日軍鐵蹄下的南京難民而言,這些留下來的國際友人,是暗夜中難得的希望之光。

拉貝的花園與住宅中,最多時聚集了超過600名難民。其實,他的德國人身份,並不足以阻止日本士兵闖入。1937年12月18日,拉貝親眼目睹了幾名日軍士兵翻過圍牆闖入他的家中,“其中的一個已經脫下軍裝,解開了皮帶,要強姦難民中的一個姑娘”,另一個還騎在圍牆上。拉貝喝阻了他們,驅逐了闖入者,將牆上的日本兵推了下去。

類似的情景,貝德士也頻繁遇到。1938年3月29日下午,一名日軍闖入金陵大學華言學校收容所,將在井邊提水的一名19歲女難民拖至職員住宅強姦。獸行實施完畢正欲出門時,恰遇上前來了解難民情況的貝德士。貝質問其為何來此,“而日軍拔出刺刀示威”,然後騎上自行車離去。

1938年1月17日,拉貝在日記中寫道:“現在安全區的難民總數估計已經達到25萬人,增加的5萬人來自城市的廢墟地區。這些人根本不知道他們應該住到哪裡去。我請求過羅森博士,讓沙爾芬貝格和許爾特爾把他們的報告副本給我,以便能夠從另一方面作出判斷,並證明我自己的報告並沒有誇張。否則別人也許會以為我這個人是滿腦子幻想。”

拉貝提到的沙爾芬貝格,是德國大使館的行政主管。他的報告中有這樣一段記載:“街道交通全部癱瘓,城外地區全部被中國人燒毀,而城內的房子絕大部分被日本人燒毀,城內城外被燒毀的地區目前無人居住,剩下的約20萬居民被隔離在安全區內,這裡以前就是一個居民區,難民們艱難地生活著,有的尚有片瓦,有的則住在院落,甚至蘆席棚裡,有的棚子裡竟然住有600人之多。安全區有崗哨封鎖,平民百姓不得離開。”

許多歷史讀物與紀錄片稱“拉貝在南京大屠殺期間保護了25萬中國人”,其史料依據便在這裡。在拉貝先生之孫托馬斯·拉貝看來:

“祖父能拯救超過25萬人的生命,是有了南京安全區國際委員會所有國際友人的支持才得以實現的,這是國際和平人士的共同行動,而非個人行為。”

有研究統計稱,國際安全區的難民總數,最多時達到了29萬餘人。

二、有意識留存大屠殺證據

除了救助中國難民,留在南京城內的國際友人,還有意識地保留下了諸多日軍實施大屠殺的證據。

除了著名的《拉貝日記》,還包括:美國傳教士麥克倫(McCallum.James Henry)將妻子與孩子安置在江西牯嶺,自己留在了南京做難民救濟工作。他在大屠殺期間寫給家人的日記和書信,後來成了東京審判時的證據。他還在1942年撰寫了一本《1937年至1938年冬日軍南京大屠殺暴行實錄》。美國傳教士密爾士(Mills.Wilson Plumer),他是“南京安全區國際委員會”的委員,他在1938年1月至3月間寫給家人的信函,記錄南京遭遇屠殺的慘狀。任教於金陵大學社會學系的史邁士(Smythe.Lewis Strong Casey),也是將妻子和孩子安置在江西牯嶺,然後自己留在南京擔任安全區的秘書,期間向日本大使館署名簽發了數十封抗議日軍暴行的信函。1938年春,史邁士率學生對南京及周邊縣域做了調查,寫成報告《南京地區戰爭損害:1937年12月至1938年3月城鄉調查》。金陵大學教授貝德士,則給報界提供了描述日軍暴行的新聞稿《南京一瞥》、《關於慰安婦的新聞發布稿》等。……

這當中,尤為特別的是一項證據,是美國傳教士約翰·馬吉在參與救助市民的同時,用攝影機暗中拍攝了一部表現日軍暴行的紀錄片《南京暴行紀實》。

馬吉在紀錄片的引言中說,自己“必須非常小心謹慎地行動,攝影時千萬不可讓日本人看見,因為如果讓日本人看見,就有被他們砸壞或沒收攝影機的危險。”所以,他無法直接拍攝“處決的鏡頭”,也無法直接拍攝“該市幾個城區中堆放著大量屍體的場景”。

馬吉拍攝的內容,可以分為三類:鼓樓醫院(南京的教會醫院)收治的難民、在遠處活動的日軍,及南京安全區的民眾。其中以醫院中的場景最多。紀錄片中有一段解說詞是這樣的:“這個19歲的女子在難民區的美國學校裡避難。她懷第一胎已經6個半月。一個日本兵要強姦她,她進行反抗,因此被他用刺刀狠狠刺了一通。她的胸部和臉部被刺傷19處,腿上挨了8刀,下身挨的一刀有2英寸深,因此她在被送進鼓樓醫院一天后就流產了。這期間她的傷口已經愈合。”

馬吉想到要拍攝視頻,可能與當時國際上有輿論稱南京大屠殺並不存在有關係。1938年4月2日,馬吉曾致函友人麥金牧師(Rev.J.C.Mckim),試圖以親歷者的身份糾正這種錯誤說法。信中寫道:

“我注意到您曾致函《紐約時報》說,有關日軍南京屠殺的故事是虛構的。可能這時你已經知道它們只能是太千真萬確了。如果我不是親眼看到這些事情,我也不能相信這樣的事會發生在現代社會。這使人想起古代的亞述奸淫(Assyrian Rape)。我們未曾料到如此恐怖,當這些事情開始時,我們感到這是可怕的震撼。……發生了這麽多恐怖的暴行,僅我個人所直接目睹的就是這樣極端殘酷的慘劇…… (注:這兩個省略號的內容,是馬吉向麥金牧師講述他親眼目睹和了解到的諸多日軍暴行,文長從略)。據我所知,您給《紐約時報》的信,說暴行不是日軍乾的,而是中國軍隊在日軍進城以前所為。就南京而言,這實在是極為有誤。……我認為我寫的已足夠讓你知悉到底發生過何種暴行。如果你想作進一步了解,可以請約翰·伍德讓你看一封日記體的信件副本,那是我寫給妻子的。我希望你站在正義與真理的立場,更正你曾無知地提供報紙的任何錯誤消息。我還請求你在新聞報導中要謹慎地提及我的名字。我並非害怕個人(承擔)的後果,而是擔心我可能被趕出南京,我們這裡的外國人曾為南京民眾謀求的福利將因此而碰到障礙。

馬吉沒有冒險前往屠殺現場拍攝視頻,也是出於相同的考量。1946年,他以證人的身份,向遠東國際軍事法庭提交了自己拍攝的照片和錄像。他留下的這段錄像,是目前確信無疑的唯一一份南京大屠殺視頻史料。

三、南京民眾沒有忘記約翰.拉貝

1938年1月31日,是中國的農歷新年。

長期受拉貝等人保護的難民們,尋得兩塊長3米、寬2米的紅綢布,在上面寫下了給拉貝的祝福。他們稱呼拉貝為“艾拉培先生”,說他“濟難扶危,佛心俠骨”,必能得到上天的庇佑,一生福祿齊全。

遺憾的是,拉貝返回德國之後命運坎坷。1947年3月,南京市市長沈怡在《德意志新聞周報》上見到一則報導,稱拉貝一家九口居住在柏林,生計困頓,房子毀於戰火,只能吃橡子黑面粥果腹。沈隨後通過中文媒體將此事傳播開來,在南京發起了捐款資助拉貝先生的活動,沈自己也捐了一個月的工資。因當時德國物價高昂,有錢也未必能買到東西,沈又輾轉尋訪到拉貝的家庭住址,為其從國外訂購了香腸、咖啡等食品。沈還一度計劃將拉貝全家接來南京定居。

此事的大致情形,曾載於《南京市政府公報》第二卷第五期(1947年),全文如下:

“德僑艾拉培於二十六年京市淪陷之際,不避艱險,主持人道,伸張正義,救護同胞,不遺余力,我難胞因其庇護而得救者,數以萬計,艾氏後返國服務,竟因此遭納粹之羅織,羈絏集中營,備受毒刑,勝利後始行釋出,但德國殘破,餓殍載道,衣食均艱,狀極悲慘。沈市長以艾拉培當年偉大之義舉,實為吾人之良友,今日遭遇可悲,我南京市民應予以救助,以報昔日之德,特輾轉探聽艾氏下落,準備接艾氏來京居住,以度殘年,一切由市府供養。現經柏林方面具覆,艾氏老人目前仍在西門子廠服務,生活清苦。沈市長聞悉後,即以最迅速方法,訂購大量食品,由瑞士按時運送柏林,饋贈艾氏,聊盡我南京全體市民區區報答之忱,並已托人就地征詢艾氏來京意見,俾作準備。”

稍後,拉貝兩次給南京市政府發來感謝信。第一封信於1947年6月18日寄達南京。拉貝在信中熱切地感謝了沈怡的美意,介紹了自己家中“口糧分配不足”、“收集野菜槲實”的情況,並告知沈,饋贈的包裹目前還在“佛蘭克福”,尚未抵達柏林,待正式收到,會再度致函感謝。

第二封信於1947年6月20日寄達南京。在信中,拉貝告訴沈怡,已於5月23日收到了“食物包裹四件”,包裹抵達時均很完整:“每包計有香腸一磅,茶葉半磅,咖啡一磅,可可半磅,奶油拖肥一磅,牛肉汁一磅,乳酪一磅,牛油一磅,果醬一磅,火腿鹹肉一磅,蜜糖一聽,菓醬一聽,牛奶一聽,奶粉一磅,香煙五包。”

南京市民的不忘舊恩,讓拉貝甚為感慨。他在信中說,“過去之所為與今日獲得之同情,使鄙人將永不再感失望,深信東方與西方必有相遇之一日也。

當時的中國也正處在極度動蕩之中,邀請拉貝全家來華定居一事並不現實。所以,此番聯繫建立之後,南京市政府的決定是“自六月份起,按月寄贈食物一包,以表示南京市民由衷之感謝與同情”。這項饋贈的具體執行情況,尚無具體史料可資說明。1950年,拉貝先生在西柏林與世長辭。

1947年,從大屠殺中幸存下來的南京民眾,沒有忘記約翰.拉貝這些國際友人。今人銘記南京大屠殺,也不應忘記這些國際友人。

(來源:騰訊新聞)

(德)約翰·拉貝:《拉貝日記》,江蘇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

王成志等編:《北美藏中國抗日戰爭歷史檔案文獻提要》,複旦大學出版社2017年版,第309-313頁。

啟風:《南京大屠殺的視頻證據,目前確信無疑的只有一件》,短史記2019年1月10日。

《南京大屠殺史料集 4 美國傳教士的日記與書信》,江蘇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

《酬答南京之友艾拉培》,《南京市政府公報》1947年第二卷第5期

《南京之友艾拉培氏獲贈食物覆函致謝》,《南京市政府公報》1947年第三卷第1期。

《美國牧師約翰•馬吉拍攝的南京大屠殺實景電影》,國家檔案局官網,http://www.saac.gov.cn/zt/2014-12/08/content_76847.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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