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 劉雨晴
隨著互聯網越來越發達，電商取代實體書店，成為讀者購書的首選。然而，當電商巨頭壟斷圖書市場，會給產業帶來怎樣的影響？《紐約時報》和亞馬遜間的這場論戰，標誌著電商平台出售盜版書問題正日益引起人們的關注。
監管缺位，亞馬遜放任盜版橫行？
當地時間6月23日，《紐約時報》發布一篇題為“亞馬遜完成巨頭壟斷後發生了什麽——從線上書店管窺”的報導，抨擊亞馬遜銷售盜版書並從中盈利，給作者、出版商及讀者帶來很大損害。
報導中說，亞馬遜控制著美國的圖書市場，全美超過半數圖書交易都在亞馬遜上完成，包括各類實體書、電子書及音像製品。亞馬遜還為第三方賣家提供平台，自身也是出版商、印刷商、教材供應商，還有實體書店，體量龐大。但亞馬遜對其商品的真實性、質量和蜂擁而至的賣家都缺乏監管，造成一種法律缺失的狀態。《紐約時報》記者採訪了出版商、作者及美國作家協會，他們表示，亞馬遜上的盜版書數量正在激增，而公司對此消極應對，直到消費者投訴時才采取行動。而很多時候，消費者無處申訴。來自舊金山的出版商Bill Pollock表示，商品質量對於亞馬遜這樣的科技巨頭而言已經無足輕重。
亞馬遜上的盜版《桑福德抗菌治療指南》。圖片來源：《紐約時報》
以亞馬遜為代表的巨頭壟斷開始引起政府關注。在2018年6月3日舉辦的美國出版協會年會上，眾議院司法委員會主席Jerry Nadler表示，要開展對科技巨頭的反壟斷調查。與此同時，聯邦貿易委員會也正在重點調查亞馬遜。
亞馬遜的運營模式助長了盜版的猖獗。它假定每一個用戶都信用良好，直到接到投訴才予以處理。並將責任轉移給潛在的出版商和賣家，告知他們要確保所售商品不違背法律，不侵犯版權、商標、隱私等其他權利。對亞馬遜而言，盜版似乎不足以造成負面影響，反而提高了營業額。就拿《桑福德抗菌素治療指南》而言，很早以前就有讀者評論說買到的書有汙損，影響閱讀。Kelly做了這樣一個測試，他從亞馬遜及其第三方賣家購買了34本《指南》，發現其中至少30本是盜版。消費者往往不知自己買到了盜版書，以為是書本身的問題。Kelly要花大量時間回復這些投訴。他曾與亞馬遜溝通，試圖追溯盜版書的來源。然而亞馬遜隻回復說已禁止該第三方賣家銷售，卻不采取進一步措施。在Kelly看來，亞馬遜不願與出版社一起努力解決盜版問題。美國作家協會也表達了同樣的擔憂。
亞馬遜上讀者評論懷疑書是盜版。圖片來源：《紐約時報》
很多出版商控訴亞馬遜的“誘導轉向”問題。他們發現，在亞馬遜上搜索Harper Lee，可能會出現一部名為《殺死一隻知更鳥》的詩集，這位作者還有《戰爭與和平》、《喪鍾為誰而鳴》等“著作”。還有“Python Crash Course”，是一部Python編程語言學習指南。消費者在亞馬遜上檢索這三個詞，會搜到很多盜版書，甚至列在搜索結果之首。這些盜版封面上印刷著扭曲的標誌，出版商“McGraw Hill”也被錯拚成“RcGraw Hill”。書前印著所謂“作者”Alexis Jordan的自傳，實際上是懸疑作家Dean Koontz的生平，介紹裡還原封不動地寫著“他寫的是驚悚小說”，與Python毫無關係。在Pollock看來，亞馬遜在欺騙消費者，使他們誤以為用低價買到了書。
無奈的受害者，作家如何自保？
亞馬遜對侵權行為的放任，給作家們帶來了諸多困擾。暢銷書作家是盜版泛濫的主要受害者。John Carreyrou的暢銷書《壞血：一家矽谷創業公司的秘密和謊言》，在亞馬遜上至少有八種未經授權的節略本。《Where the Crawdads Sing》則有七種。賣家聲稱，這些節略本剔除了原書中的不必要信息。賣家還為這些節略本製造虛假評論。讀者不知道買到了盜版，往往向作家本人投訴。安德魯·西恩·格利爾、Lauren Groff都曾發推特稱其獲獎暢銷書存在盜版。丹妮爾·楚索妮廣受好評的自傳“Falling Through the Earth”，盜版書封面甚至拚錯了作者的名字。已經過世的作家也不幸“中槍”。阿瑟·米勒的《激情年代》、博爾赫斯的經典作品、阿加莎克里斯蒂的《東方快車謀殺案》都長期有盜版在亞馬遜上出售。
亞馬遜上暢銷書“Falling Through the Earth”的盜版封面。圖片來源：《紐約時報》
另一個主要受害者是科技類書籍。因為正版書定價較高，盜版因此有了泛濫的溫床。No Starch Press主要出版計算機手冊，三年來他們一直在努力遏製盜版問題。創始人Bill Pollock表示，亞馬遜對商品的監管就和Facebook和Youtube等平台一樣松散。他把亞馬遜比作還未拓荒時的美國大西部。還有醫學類書籍，報導中特意提到了《桑福德抗菌治療指南》。該書指導醫生正確開藥，但盜版書連劑量都印得模糊不清，對患者的生命安全造成威脅。
但更多時候，作家只能選擇與亞馬遜合作、妥協。《紐約時報》的報導援引了作家Jamie Lendino的案例。他在45歲時寫作了一部名為“Breakout-How Atari 8-Bit Computers Defined a Generation”的書，介紹1980年代的Atari 遊戲機的深遠影響。這本書兩年前通過亞馬遜出版，亞馬遜沒有收取他任何預付費用。最終Atari遊戲機的狂熱粉絲們購買了1223本，亞馬遜從中收取回扣。
然而一年前，一個署名Steve S. Thomas的人剽竊了這本書，將副標題變成正標題，更換了封面，署上自己的名字，搖身一變成為一本新書。原作者Lendino在書裡寫到的擔任ExtremeTech.com網站的編輯、為PC Magazine and Popular Science雜誌撰稿的經歷都原封不動地保留。Steve S. Thomas可謂慣犯，他還竊取了昂貴的學術性著作“Preharvest and Postharvest Food Safety” and “Real-World Electronic Voting: Design, Analysis and Deployment”。
“Breakout-How Atari 8-Bit Computers Defined a Generation”的正版、盜版對比。圖片來源：紐約時報
直到有讀者發現，在推特上給Lendino留言，他才發現自己的著作被剽竊了。Lendino感到很不可思議，他以為盜版書商會選擇丹布朗或尼爾·蓋曼這樣的大作家，而不是像他這樣寫“40歲高齡”電腦的“技術宅”。Lendino妻子Allison Tartalia也在亞馬遜上看到她丈夫的盜版傳記，買來發現內容全是用原始的人工智能軟體在互聯網上搜集的信息。Lendino向亞馬遜投訴盜版事件，亞馬遜將盜版書全部下架，但拒絕回應。Lendino表示，他不怨恨亞馬遜。畢竟，亞馬遜幫助他直接出版了著作，免去奔波勞累之苦。他後來又通過亞馬遜自出版平台發行了另一部著作“Adventure”，介紹Atari 2600型遊戲機。
亞馬遜做了什麽？
那麽，針對盜版書，亞馬遜頒布了哪些舉措呢？
今年2月，亞馬遜首次在財務披露中把盜版列為威脅因素，但稱可能無法防止盜版商品在亞馬遜上銷售。同時，亞馬遜推出零號計劃
（Project Zero）
。根據亞馬遜官網的解釋，零號計劃分為三部分。一是使用人工智能，由商家提供可供識別的商品信息，如商標等，亞馬遜方持續掃描在售商品，移除可疑盜版；二是賦予品牌方更多權力，不必等待亞馬遜處理，可自助移除平台上的盜版商品；三是由品牌方在生產時即為商品貼上條碼，亞馬遜可以通過掃描確認商品真偽，保證進貨來源。
亞馬遜官網上對零號計劃的解釋
但這依舊不能讓品牌方滿意，在他們看來，亞馬遜此舉是將監管產品質量的責任轉嫁到品牌方身上。儘管如此，他們依然需要配合亞馬遜的運營模式。No Starch從去年11月起，開始付費在亞馬遜做廣告，以確保正版商品能出現在搜索列表的首頁。他們仍要和盜版賽跑。
《紐約時報》的這篇文章引起廣泛關注。當地時間6月23日，亞馬遜發布聲明，駁斥了報導中的一些指控。聲明稱，亞馬遜嚴禁銷售盜版產品，已投入大量時間和資源保護顧客免受盜版損害，對平台在售的每件產品都加以監管，並實行了A-to-Z索賠制度，保證消費者在未收到商品或商品與廣告不符的情況下可獲得全額賠款。同時，亞馬遜也加大投資，采取積極措施預防盜版銷售。僅在2018年，公司就投入超過4億美元，發展人工智能和數據科學。從第三方試圖注冊賣家账號開始，亞馬遜就開始監管、分析，阻止可疑的不良商家注冊。去年，亞馬遜累計阻止超過一百萬可疑的不良商家注冊賣家账號及超過三百萬可疑盜版商品銷售。至於報導中所說的《桑福德抗菌素治療指南》，亞馬遜一直與Sanford Publishing密切合作，從去年11月起就致力於共同解決盜版問題，此後Sanford Publishing也未再投訴盜版問題。聲明表示，亞馬遜曾與《紐約時報》溝通，並提供給他們諸多信息，但文章斷章取義，並非事實。亞馬遜與教育出版商執法小組的一員密切合作，打擊盜版。但《紐約時報》的報導對此視而不見，所言並非事實。
亞馬遜在dayone上對《紐約時報》報導的回應
亞馬遜表示，目前已頒布四項消費者保護措施。第一，推行品牌注冊制度。據CNN此前報導，亞馬遜為每個商品設定編碼，品牌方在生產時印在包裝上。目前已有超過13萬注冊會員，已減少99%的可疑侵權案件。第二，保證透明。消費者可下載手機軟體，掃碼驗證商品的真實性。第三是零號計劃，給品牌方更多主動權。第四，推行T-to-Z索賠制度。亞馬遜稱，《紐約時報》隻援引了少部分對亞馬遜的指控。但也讓他們意識到，還有很多工作要做。亞馬遜會繼續致力於消除盜版。
作者：劉雨晴
編輯：西西
校對：翟永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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