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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鳴九的菜園子風光

柳鳴九的大名早已貫耳。他是法國文學專家、翻譯家,是研究法國包括歐洲文化思想的學者,他的視野寬闊。我對他的學術成就有一知半解,更有相當高的敬意。記得在一個場合與他同處,一些學友紛紛被披上了教授、博導的光環,而對他的介紹是他的多少位學生擔當了教授與博導。而今有幸蒙他厚愛,讀到他的《種自我的園子》(四川文藝出版社即將出版)清樣,他的文學,他的思想,他的語言,筆力深沉與宅心仁厚,仍然給了閱讀者以新的衝擊,以佩服與享受,以快樂與歎息,以感動與心花的放而不怒。

單單一看名單,他所寫的人,就夠你焚香斂容敬慕一番的了。馬寅初、梁宗岱、馮至、朱光潛、李健吾、錢鍾書、聞家駟、卞之琳、何西來、呂同六,還有西蒙娜·德·波伏娃等等,都是我輩遠聞大名、未能近觀的當代大家。除了鳴九,誰還能這樣切近與體貼、捉摸與把握、善意與理解地,有時又是含淚含笑地描寫他們呢?而且是栩栩如生,摹寫著他們的音容笑貌,問切著他們靈魂的甘苦潮汐。謝謝鳴九,為我們留下了一組大師的剪影,一個時代的高端知識分子的群體風貌。

鳴九不是靠寫大人物為自己拔身份,他不怎乎,不張揚,也沒有擺出宣示判詞的架勢,更沒有所謂作家散文的酸溜溜與扭捏態。他多年來與這些學者共事,從大背景入手,從小細節下筆,寫出了他所尊敬的長輩與同事在大時代小環境中的人性表現,記了時代,記了人生,記了外表,記了心曲,記了極其平常卻是鮮為人知的故事。他的觀察細微而敏銳,他的筆力遊刃而有余,有直抒,有曲致,有簡評,有感悟。點到深處,恰在關節,讀來你實在放不下。

他寫馮至,本著從系主任到所長的三十年接觸,描寫了這個學界泰鬥日常學術與政治運動中的姿態,還有他本人對這位學術長官的揣摩與感受,整體印象是一個“沉”字:“沉默”、“沉鬱”、“沉穩”、“高大實沉”,是“端坐於學術宮殿之中的廟堂人物”,為我們提供了一個識人的角度。對朱光潛的描寫令人深思。朱先生是一位以“毅”和“勤”為“突出的精神品質”大學者,“矜持、肅穆、有尊嚴”,對學術的專注嚴謹和在學術研究上的堅持,與在被批判時的妥協甚至自我否定的態度,相反相成,構成了不同的人生側面。可以見出,鳴九對人對時對事,心存同情厚道,他的推導與揣測之語,並不是跟風妄言,也不廉價地搞什麽“今是而昨非”。他把共事三十多年的老長官卞之琳定位於“精神貴族”,兼具“黨員”、“專家”、“長官”、“雅士”幾種特質,從走路、交往、一句評語,加之學術上的嚴格要求、偶然走神的意態到“無為而治”的長官方式,使我們看到了一位典型的前輩知識分子的做派,也看到了歷史的風雲變幻中學者們的不同風姿。

鳴九是長期浸濡於“翰林院”的學者,是遊走於中法大師之間的學界專家,著作甚豐,但這並沒有使他的脾性稍離地氣。他對市井人情的眷戀和情致,自然感人。他深情地描寫父親辛勞克己,以廚藝掙錢培養兒子們“做讀書人”;他難以忘懷地記述英年早逝的兒子成長過程中的每一件“傻事”、奇事;他童心未泯地回憶孫女“小蠻女”的趣事種種;他對並非血親然而養育留學的“另一個孫女”晶晶也充滿著長輩的愛意和自豪。

鳴九終究是在中國文化中成長起來的文化人,自稱“歐化的土人”,他堅決地、踏踏實實地做著柳鳴九自己,學問再大,文章再好,他不出洋相霸相裝相高相和多情相,雖然他早生了華發。他不光生活習慣談笑舉止都是中國範兒,筆法和情感更是中國式的。

他自稱要種好自己的菜園子當中計有“親情篇”、“翰林院內外篇”、“巴黎名士印象篇”、“老門房告示篇”、“演辭篇”、“人文觀察篇”、“巴黎之行足跡”、“文友交誼篇”、“自我篇”等,這是他種植的一行行鮮活的蔬菜,鳴九記人記事,把自己也擺進去,看得深但不冷峻,拎得清但不刻薄,對筆下人物的處境有共鳴,對他們的心境有探求,對他們的評價有理解有體恤。在鳴九識人論事的文字風景中,我們也看到了他自己的內心風景——豐富而又善良,體貼而又關懷,好奇而又多思,尤其難得的是他的篤誠與樸實。

本文刊於2018年7月19日《文匯報 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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