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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西路:人文歷史的“湧泉”

南京西路是一條充滿故事的馬路,處處都有人文歷史的“湧泉”。在此徜徉,常有時空交錯的恍惚。

部門遷到威海路後,我常在午後到南京西路散步。南京西路築於1862年,原名“靜安寺路”,英文譯為“Bubbling Well Road”,意為“湧泉路”或“沸井路”。靜安寺旁原有一口古井,常年沸騰,洋人遂以“湧泉”和“沸井”名之。

在我看來,南京西路(靜安寺路)倒真像一口古井,久遠深邃,具有厚重的底蘊。上世紀20年代起,一大批作家集聚在這條馬路,這裡有了故事,有了話題。今天,我在南京西路徜徉,常有時空交錯的恍惚。有時候,路過某條弄堂、某家店面,我的眼前,就會閃現一個個作家的身影……

斜橋邵家高朋滿座

我常常從威海路出發,由茂名北路直抵南京西路。路過吳江路小吃街,再向東走,我就會下意識地放慢腳步。這一帶,原稱“斜橋”(吳江路原名“斜橋路”“斜橋弄”)。斜橋地名的由來,與已湮沒的石家浜(今石門一、二路)有關——石家浜上,或許真有過一座斜跨河流的小橋。

詩人邵洵美就出生在斜橋。靜安寺路初築時,斜橋周邊都是荒野田疇,人跡罕至。邵洵美的祖父邵友濂、外祖父盛宣懷都是清末重臣,他們先後在斜橋圈地造房,成為靜安寺路最早的大戶。邵友濂建造的邵家花園規模龐大,佔地數十畝,範圍大致在今吳江路到鳳陽路、石門路到成都路之間。邵家花園今天已無跡可尋,據邵洵美憶述,花園裡有石凳、花棚和各種樹木,“園門是黑漆的木柵”,他小時候常到“後門浜裡去捉些小蟲喂金魚……”我猜,這花園後門的“浜”,大概就是石家浜。

1927年1月15日,邵洵美與盛宣懷的孫女盛佩玉結婚,轟動上海灘。那天下午,靜安寺路大光明影院後面的卡爾登飯店群賢畢至,名人如雲。證婚人是複旦公學創辦人馬相伯,時年88歲。據盛佩玉回憶,“老人須發已白,行路背已挺不直,是攙扶了進來的……老人見到當年的孩子已長大成親,興致很高。”參加婚禮者,還有不少邵洵美結識的作家朋友,鬱達夫在當天日記裡寫道:“午後二點,至Carlton參與盛家孫女嫁人典禮,遇見友人不少……”

邵洵美結婚滿月,斜橋邵家即高朋滿座,徐志摩、陸小曼、鬱達夫、戈公振、江小鶼、葉淺予、常玉、張光宇、張正宇和瀏海粟等作家、畫家歡聚一堂。畫家瀏海粟首先揮毫,畫了一幅松梅圖,其他畫家也紛紛提筆作畫。後來,邵洵美找來一張扇面,大家動手,合作了一幅山水畫,最後,詩人徐志摩在畫上題了字。這些作品,邵洵美視為珍寶。遺憾的是,後來日寇侵佔上海,邵洵美一家逃難時未及搬走,這些畫作不知所終。據說在若乾年前,這些畫作忽然驚現於某著名拍賣會,價格不菲。

同和裡的主人

走到南京西路688廣場,我會駐足停下。這裡原址是一條著名的弄堂——“同和裡”(原南京西路688弄)。邵洵美結婚後不久,因父親揮霍無度,他被迫將邵家花園地皮抵押,在這裡新造了幾套房子,構成弄堂雛形。他特地取名為“同和裡”,期盼父子“同和”。

邵洵美為人熱情,人緣好。他搬進同和裡後,在他家周圍就形成了一個文人朋友圈。徐志摩是邵洵美的摯友,常偕陸小曼前來。他一來就談詩,邵洵美對他既佩服又欣賞。有一天,徐志摩說,他家所住的四明村(今延安中路913弄)有夜鶯啼叫,每天從半夜可以聽到天亮。邵洵美原本並不喜聽鳥鳴,但他著迷於英國詩人濟慈,一想到濟慈《夜鶯頌》中詩人隨夜鶯飄然而去的幻境,他居然連續兩天住到徐家,要去聆聽夜鶯歌唱。

那時,徐志摩在光華大學任英文教授。有一次返鄉,他請邵洵美代課。邵洵美怕壓不了陣,特地去配了一副金絲邊眼鏡,穿上長衫,為徐志摩代課一個月。結果,徐志摩的學生徐訏、徐遲和趙家璧等,又成了邵洵美的學生,他們經常來同和裡。徐訏曾在邵家小住,他1943年創作的小說《風蕭蕭》(王安憶曾將它改編為同名話劇),揚名天下;詩人徐遲有一次來邵家借英文打字機,邵洵美索性割愛相贈;趙家璧後來成為著名出版家,卻一直把邵洵美尊為“老師”。

畫家徐悲鴻旅法回國後,在南京中央大學任教。只要到上海,他就會偕妻子蔣碧微來同和裡。盛佩玉與蔣碧微很談得來,在她印象中,蔣碧微講宜興話,“才從法國回來的人,法國話中卻有宜興音,說話時牙齒很齊。”1930年的一天,徐悲鴻突然一個人前來,“洵美看他神情有異,一問之下,才知因夫妻失和。”這一次,徐悲鴻在邵家住了約一個月。

靜安寺路上的“醉漢”

在同和裡對面(今廣電大廈到石門一路之間),邵洵美開過一家“金屋書店”,專門出版文學書刊。據鬱達夫回憶,“我們空下來,要想找幾個人談談天,只須上洵美的書店去就對,因為他那裡是座上客常滿,樽中酒不空的。”

1928年5月,鬱達夫與王映霞結婚後,租住在赫德路嘉禾裡(今常德路越洋廣場芮歐百貨),嘉禾裡離同和裡不遠,鬱達夫與邵洵美往來密切。有一次,他給邵洵美寫信,盛讚邵的小說《搬家》“是近年少見的飄逸的文章”。邵洵美有時也會造訪嘉禾裡,王映霞記得,“邵每來都是坐自家的小汽車”,“來我家玩的作家都很窮,只有邵洵美是例外,他是一個最富有的文人。”

邵洵美也許是鬱達夫唯一的“闊朋友”。鬱達夫生性敏感、孤獨,一度貧困沉淪。他曾非常鄙視“鄉村別墅裡的闊人的夜來淫樂的歸車”。1921年,鬱達夫留日返滬後,曾與留日同學郭沫若租住在哈同路民厚南裡(今銅仁路靜安嘉裡中心原址),兩人惺惺相惜,以賣文為生。一天晚上,他們去泰東書局了解《創造季刊》創刊號的銷售情況,書局老闆態度非常冷淡。兩人頓時“無限傷感”,到四馬路(福州路)喝酒解悶。從酒館出來,他倆已有醉意,在月光下“手牽著手”回家,據郭沫若回憶:“在平滑如砥的靜安寺路上,時有兜風汽車飛馳而過。達夫曾突然跑向街心,向著一輛飛來的汽車,以手指比成手槍的形式,大呼著:‘我要槍斃你們這些資本家’!”

鬱達夫有一篇短篇小說《血淚》中提到一個窘困倒霉的人力車夫,因與房東、警察吵架,心情鬱悶。當天夜裡,他借酒澆愁,醉倒在靜安寺路上。突然,一輛汽車駛過,將他伸出的右腳截成兩段。“他醒轉來的時候,就在月亮底下,抱著了一隻鮮血淋漓折斷了的右足痛哭了一場。”這個情節,令人悲憤、震撼。讀到這裡,我就會想起郭沫若的回憶,我一直以為,那個倒在靜安寺路上的人力車夫,似乎就是鬱達夫自己。

低調默然的“凱司令”

也許,鬱達夫是最早把靜安寺路寫進小說的作家。

從南京西路茂名北路口向西,就是凱司令咖啡館(今南京西路1001號),這是一個重要的文學地標。有作家是這樣描寫“凱司令”的:“寥寥幾個卡位”“甬道燈點得雪亮”“牆壁下半截漆成咖啡色”,王佳芝就是在這裡等候易先生的。殺手行動的地方,被上級安排在“珠寶店”,“選中這爿店總是為了地段,離凱司令又近”。根據描述,平安戲院“橫街對面”就是“凱司令”,“然後是西伯利亞皮貨店,綠屋夫人時裝店,並排兩家四個大櫥窗,華貴的木製模特兒在霓虹燈後擺出各種姿勢……”

“凱司令”與“西伯利亞”(原南京西路1135號)、“綠屋夫人”(原南京西路792號)、“平安戲院”(今陝西北路203號),都是靜安寺路上真實存在的地標。不過,假如有人把小說當指南,今天到南京西路上按圖索驥,恐怕會略顯失望。實際上,“凱司令”雖鄰近“西伯利亞”,但離“平安戲院”足足有200米,“綠屋夫人”則與之離得更遠;另外,“西伯利亞”、“綠屋夫人”和“平安戲院”早已改朝換代,惟有“凱司令”低調默然,還在原地矗立。

從“凱司令”再往西,走過靜安別墅(南京西路1025弄)弄口,就是梅龍鎮酒家。“梅龍鎮”常被人誤寫為“梅隴鎮”,其實它原是兩位京劇迷開辦的菜館,店名源於京劇《遊龍戲鳳》中虛構的梅龍鎮,與閔行的梅隴鎮沒有半點關係。

與梅龍鎮酒家連在一道的幾幢大樓,就是重華新村。

“獨闖”重華新村

1946年10月,劇作家夏衍曾在重華新村租房,安頓家人。10月底,他即遵照周恩來指示,離滬赴港。離滬前夕,為什麽要到重華新村租房?夏衍自己好像從未說過。不過,從他非凡的職業生涯來看,靜安寺路這一帶,對他意義重大。

1927年夏,夏衍從日本回國抵滬不久,就與靜安寺路打過交道。據賈植芳在《我的難友邵洵美》中記述,邵洵美在同和裡對面開金屋書店期間,有人拿來一疊《北美印象記》(日本作家廚川白村著)譯稿,對他說,譯者沈端先是個年輕人,“剛從日本留學歸來,生活無著,你是否可以為他出版一本書,接濟他一下。”邵洵美聽後,連稿子也沒看,馬上拿出五百元錢付了版稅。這個“沈端先”,就是後來的夏衍。

1932年,夏衍租住在愛文義路普益裡(今北京西路泰興路口),這裡離靜安寺路不遠。有一次,夏衍等人約好去內山書店拜訪魯迅,“我在我住家附近的舊戈登路(今江寧路——引者注)美琪電影院門口叫了一輛出租汽車等待周揚和陽翰笙……(後來)還加了一個田漢。”這次會面,令夏衍終生難忘。不久,梅龍鎮酒家被進步實業家吳湄盤下,因吳湄與左翼戲劇家關係密切,“梅龍鎮”很快就成為進步文藝人士的堡壘,夏衍曾多次與田漢、歐陽予倩、洪深、陽翰笙、應雲衛、於伶和曹禺等一起,在這裡開展活動。

1949年5月上海解放時,夏衍穿上軍裝,隨解放軍入城,接管大上海。27日下午,他辦完公事,要了一輛吉普車,回重華新村探望家人。

如今,每當仰望著“梅龍鎮”飛簷翹角的門樓,我就會想入非非:南京西路,就是這樣一條奇妙的馬路,充滿故事,又激發靈感與幻想。誰說這裡“沸井”已枯?這條路上,處處都有人文歷史的“湧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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