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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濟學要講述得像病毒一樣,具有傳染性

古希臘哲學家柏拉圖頗看重敘事,他借虛構的蘇格拉底的對話,寫下了自己的哲學。敘事發揮的作用有助於解釋柏拉圖的作品為何會流傳至今。

在2013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耶魯大學經濟學教授羅伯特·希勒看來,敘事經濟學一直沒有受到重視,敘事概念也從未被納入經濟學模型之中。他撰寫的《敘事經濟學》試圖填補這一空白。他借鑒了流行病學模型,獨辟蹊徑地將“敘事”引入經濟學領域,將過去依賴於抽象建模和數理統計的經濟學還原到有溫度、有感知的生活切片或歷史場景中,人們的言談、議題和故事,成為解構經濟現象的全新視角和維度。

「對世界運行方式做出暗示」

何為敘事?簡而言之就是“講故事”。人類學家唐納德·布朗曾言:人們“會使用敘事解釋事物的由來,也會使用敘事講述故事”。希勒教授認為,故事並不僅限於簡單的人類事件年表。故事也可能是一首歌、一則笑話、一個理論、一條注解或一項計劃,它們能夠激起情感共鳴,而且可以很輕鬆地在日常談話中得到傳播。具體到經濟學,希勒教授關注的不是提出新的敘事,而是研究其他人對重大經濟事件的講述,即像流行病般傳播的流行敘事。

在《敘事經濟學》中,希勒教授正是通過諸多重大事件的回顧,輔以數據分析,展示了流行敘事對歷史進程及其中的個體人生的深刻影響。希勒教授的這一大膽嘗試,既不犧牲學術篤定和系統分析,又能更近距離地一窺重大經濟事件背後的人文因素。這顯然可以提高人們對金融危機、衰退、蕭條和其他經濟事件的預測能力,進而將各種負面衝擊的危害降到更低。

通常,經濟敘事並不是特別突出的敘事,要想識別它們,我們必須考量它們改變經濟行為的可能性和內在邏輯。2009年開始風行的“比特幣”就是一個成功的經濟敘事實例。

比特幣誕生的時間,恰好是2008年美國次貸金融危機爆發後,當時的市場上彌漫著一種對監管者的不信任,比特幣所標榜的“去中心化”、不被干涉、保護隱私等多種特點得到眾多年輕人的青睞和追捧。

希勒教授認為,一方面,“數字簽名算法”是比特幣的基礎所在,它界定了比特幣的所有者,也讓盜賊難以竊取比特幣。另一方面,計算機正越來越多地控制著人類生活的說法,以及“去中心化”和“無政府主義”等都是推動比特幣和其他加密貨幣高度傳播的一個敘事構成。比特幣的創立者中本聰,一直沒有人知道他的真面目,甚至無法肯定他是否真實存在,也給比特幣的創建增加了一層神秘色彩,特別有助於傳播。從某種程度上說,紙幣就像小號的國旗;它是一個國家的象徵。而比特幣則讓擁有者成為“世界公民”,從而使得擁有者在心理上擺脫了某種傳統的“依附感”。

比特幣的敘事力度在2013年的時候開始消退。它逐漸成為一個“古老”的故事,比特幣的價格也從2013年時高於1000美元的峰值跌至200美元出頭。但是,新發明或者說新變化的激增讓相關理念一直保持活力。僅在2017年一年就有900多種首次代幣發行,其中將近一半在一年內就以失敗告終,但是新的首次代幣發行還在不斷湧現。截至2018年,已有近2000種加密貨幣與最早出現的比特幣成為競爭對手。

每一種加密貨幣都是一個創業故事,一個開發人員靈光一現的故事。其中有一則敘事提到,英國流行歌手莉莉·艾倫(LilyAllen)在2009年拒絕了一次邀請她登台表演並給予比特幣酬勞的提議。這則敘事有一個令人難忘的點睛之筆:艾倫如今後悔莫及,因為如果她接受了這個提議並長期持有那些比特幣的話,她在2017年的時候就已經是億萬富翁了。這類敘事能夠激起人們對自己未能發現這一投資渠道的懊惱和遺憾之情,從而有助於維持“比特幣敘事”和比特幣價格的增長趨勢。

就像“比特幣敘事”展現的那樣,經濟敘事會讓人想起可能已經被遺忘的事實影響人們對經濟行為持有的看法。敘事可能會對世界的運行方式做出一些暗示,例如“比特幣敘事”就暗示:計算機正在接管一切,我們正在進入一個新的世界主義時代。敘事還有可能表明,采取某一經濟行動是一種有益的學習體驗,它可能會在以後帶來收益。有時候,采取經濟行動是讓自己參與敘事的一種方式。參與敘事之後,人們就可以說自己是歷史的一部分。比如,購買了比特幣之後,人們就像是加入了“國際資本家精英”的行列。

希勒教授由此認定:傳播性敘事通常像隱喻一樣發揮作用。也就是說,它們暗含了一些故事中根本沒有提及的觀點、機制或目的,實際上,它只是借故事之名而已。人類大腦喜歡圍繞著隱喻運轉。比如,我們會在講話中隨意地加入戰爭隱喻。我們會說某個論點“一敗塗地”或“無力防守”。人類的大腦注意到了這些詞語與戰爭敘事的關聯,只不過這種關聯並不全都是有意識的關聯。這種關聯暗示了其他可能性,從而豐富了講話的內容。因此,當我們說到股市“崩盤”時,大多數人都會想起1929年的股市崩盤及其後果。

「像病毒一樣的傳染性」

經濟現象背後的流行敘事很像流感。希勒教授對敘事研究的切入點是它的感染力,或者套用流行病學的說法,是它的“傳染性”。與經濟相關的敘事也會發生變異,然後重新流行。這也是為什麽研究歷史上流行的敘事對於理解當下複雜經濟有借鑒意義的原因。比如,過去經濟景氣和經濟崩潰背後的敘事和故事的挖掘,就有利於我們對未來經濟周期的理解和預判。

希勒教授宣稱,思考敘事經濟學是一場知識融通的發現之旅。很顯然,經濟學和流行病學的結合是《敘事經濟學》的一個核心知識融通示例。在傳染率低於康復率和死亡率之和時,疾病並不會消失,傳染率並不會降至零。要想戰勝流行病,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將傳染率降到康復率以下。除非傳染率為零,否則新的病例仍會出現,但病人總數在下降,並逐漸減少至零,此時疫情也就將告一段落。

但流行病不同攜帶者的傳染率和康復率可能會有很大差異。即使所佔比例相對較少,“超級傳播者”仍有可能傳染很多人。一個多世紀前的“傷寒瑪麗”——瑪麗·馬龍就是這樣的一個 “超級傳播者”,她在幾年的時間內將傷寒傳播給了至少122人。就敘事而言,希勒教授通過對比研究發現,如果沒有“超級傳播者”,我們大多數人的傳染性可能不足以引發一場流行病。一小部分的“超級傳播者”就有可能讓平均傳染率遠高於標準傳染率。

希勒教授深入研究後發現:可以將同樣的模型應用於經濟敘事的流行。無論是面對面還是通過電話或社交媒體,傳播都是通過談話在人與人之間發生的。經濟敘事遵循的模式與疾病傳播的模式是一樣的:先是越來越多的感染者向外傳播敘事,持續一段時間之後,就是遺忘敘事以及失去談論的興趣。

希勒教授由此斷定:敘事能夠達到病毒式傳播,其背後的力量是神秘的,“某一重大事件的發生其實是由敘事中看似不相關的突變導致的,它具備較高的傳染率,同時具備較低的遺忘率,或者某些先發效應使得一組相互競爭的敘事搶佔了先機”。不同敘事的康復率或遺忘率各不相同。遺忘率高的敘事往往是孤立的敘事。能像病毒般傳播的經濟學理論,往往需要一些個性或者故事,拉弗曲線就是這樣的例子。

“拉弗曲線”在1974年被提出時,並沒有出現病毒式傳播。直到《華爾街日報》財經記者裘德·萬尼斯基寫了有關拉弗曲線的故事,這個敘事才被瘋傳。據說經濟學家阿瑟·拉弗曾在與幾位華盛頓高官共進牛排晚餐時,在一張餐巾紙上畫出並解釋了這個曲線的意義。儘管拉弗本人否認了這個情節,然而這個故事已不脛而走,變成經濟學史上的一段傳奇佳話。

大量科學證據表明,不同尋常的視覺刺激有助於記憶,並讓敘事成為“經典”。這並不是說每個人都記住了故事中的餐巾,而是說,畫在餐巾上的曲線這個小細節可能會使敘事最初的傳播率高於遺忘率,堪稱點睛之筆。

「背後複雜多元的敘事」

理解當下日益複雜的經濟規律,必須理解其背後的複雜多元的敘事。希勒教授要強調的恰恰是,在複雜經濟現象背後有很多流行的觀點和敘事,有時是衝突的,有時甚至是虛構的不真實的想法,但是借助社交媒體的病毒式傳播,這些虛虛實實的敘事卻能影響經濟決策,甚至廣大民眾的認知和行動。

要想證明敘事與經濟之間的因果走向並非易事。譬如,成功的投機者和對股票的狂熱是20世紀20年代的一大特徵,這些故事是否導致了股價上漲和公司收益的增加?還是說收入增加引發了人們狂熱?

在《敘事經濟學》中,從因果關係等維度出發,希勒教授打破了許多既有的傳統觀念,對“恐慌與信心”“節儉與炫耀性消費”“金本位製與金銀複本位製”“自動化和人工智能取代幾乎所有工作”“房地產繁榮與蕭條”“股市泡沫”等長期經濟敘事進行深入分析,從長歷史時段探索了多種不同敘事在解釋、預測“故事如何迅速傳播並推動重大經濟事件”上所起到的作用。

自19世紀初以來,有關“信心”的一大類敘事影響了經濟波動,即人們對銀行、商業、彼此以及經濟的信心。從經濟角度看,其中重要的故事是那些涉及他人信心和提振公眾信心的故事。“金融恐慌”這一詞語的使用頻率在1907年恐慌之後達到峰值,隨後美國通過了《奧爾德裡奇—弗裡蘭法案》,該法案創建了中央銀行的前身——國家貨幣委員會。之後美國又通過了1913年的《聯邦儲備法案》,美國的中央銀行由此成立,其使命是提供“解決商業恐慌的方法”。當時一則很有影響力的敘事講述的是名人J·P·摩根的故事,他被視為美國最富有的人之一。在美國沒有設立中央銀行的情況下,他在1907年大恐慌期間自掏腰包並說服其他銀行家一起出手拯救了銀行系統。J·P·摩根在敘事中是一位值得效仿的美國英雄的形象。

1930年以後,這一敘事出現了變化,並開始朝著另一個方向傳播。商業信心缺乏以及後來的消費者信心缺乏更多的是因為絕望,而不是因為突然出現的擔憂。在那個時候,“depression”這個詞已經有了另一層含義:一種憂鬱或沮喪的心理狀態。因此,“depression”被越來越多地用於描述經濟收縮,這反映出當時一種新的基於心理狀態的經濟敘事。

認為水力、風力、馬力、蒸汽驅動的新型機器或能夠更有效利用人力的新型機器有可能取代工人並導致大規模失業的擔憂由來已久。這些反覆出現的長期敘事改頭換面之後在20世紀重新登場,有可能像過去一樣成為破壞信心的嚴重問題。

房地產敘事有著悠久的歷史。從古時候到工業革命,房地產話題討論的一直是農場價格。到了現代,人們的注意力先是轉向那些講述適合建造房屋的城市空置地段的故事,然後又轉向都市地區的真實房屋。這些變化只是土地稀缺及土地價值長期敘事的變體而已。

股市泡沫敘事講述的是刺激和冒險故事,以及比較富有的人買賣證券的故事。最常見的股市泡沫敘事莫過於1929年大衰退之前的瘋狂,而這種股瘋又體現在人人都在推薦股票,甚至華爾街大亨坐在街頭擦皮鞋,而擦皮鞋的鞋童也在忙著向他推薦股票。思想敏銳有風險意識的大亨立馬意識到,當街頭的小人物也在大肆談論股票之時,泡沫大概到了快破的時候,於是趕緊清倉,在最高點賣出了股票,在股災之前全身而退。類似股市泡沫敘事在歷史上不斷被重複。

人們對“經濟力量”的看法往往是由敘事驅動的。這些長期的經濟敘事,讓人們得以一窺那些影響經濟的敘事力量。所有的敘事都有自己的內在動力,而這種“力量”很可能是短暫的。沒有哪一個單項民意指數,如消費者信心指數,可以概括經濟的“力量”。用生物學做一個類比的話,在各種時期登上舞台的各種敘事都有很多細胞受體和信號分子。現代通信手段意味著新的不同種類的流行成為可能,經濟預測需要密切關注多種不同的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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