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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龍:“佛系”“喪文化”,都是社會工具理性化的產物

  “佛系”火了!2017年成了網絡熱詞,網絡上鋪天蓋地都是佛系,一時間冒出“佛系購物”、“佛系計程車”、“佛系戀愛”,還“佛系學生”、“佛系員工”、“佛系家長”、“佛系計程車”、“佛系官員”等詞。2018年2月9日《探索與爭鳴》編輯部與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複雜現代性與中國發展之道”項目課題組在複旦大學哲學學院舉辦“佛系:中國社會心態新動向”圓桌會議。

  究竟佛系是一種重要的社會心態,還是一個轉瞬即逝的網絡流行詞?

  “佛系”出現的社會、經濟、文化背景是什麽?

  佛系心態是否有某種特殊的精神實質和特徵?

  佛系人格和生活方式對社會的影響是積極還是消極的?

  《探索與爭鳴》編輯部邀您一同探討。

  “佛系”“喪文化”,都是社會工具理性化的產物

  不要理想、不想學習、不想工作恐怕是我國青年的總體“佛系”症狀,我們關注的重點不應當是“低欲望社會”,更應當關注的是全社會逐漸彌漫開來的頹廢氣息,以及這種現象的背後根源。

  互聯網時代,社會變革節奏加快,各種社會思潮、文化碰撞、社會矛盾不斷交錯,話語系統也在不斷更新,以致傳統詞匯難以傳達話語的核心意蘊。因此,一些網絡用語就會適時地被製造出來。“佛系”概念甫一問世,就成為一種流行詞,得到廣大網民認同,它應景式地表達出了當下青少年的社會心態和生存狀態。“佛系”文化對當下社會現象具有解釋力,它是一種文化現象,更是一種社會現象,麻雀雖小,五髒俱全。“佛系”文化的背後,有著許多耐人尋味的東西,值得我們關注和研究。

  區隔:“佛系”作為一種青年亞文化的新樣式

  90後、00後等新生代群體從一出生就接觸日本動漫、遊戲,這些動漫、遊戲中都有二次元世界建構。作為動漫、卡通中社會生活的描述,這類文化接受體現了低智性。二次元世界建構了簡單二元對立的價值體系,有自由、平等、正義,也有浪漫的愛情。

  二次元世界是一個遙不可及的、童話般的美好世界,這樣的理想世界常常成為現實世界的參照物,因而使得90後、00後等新生代群體認為現實中的事物統統都是不理想的。以二次元簡化的價值判斷、簡化的思維邏輯看待紛繁複雜的現實問題,必然生出許多不滿。

  比如說,他們認為現實世界的文化是嚴肅、僵化的說教,現實世界的教育是機械呆板的、毫無生機的知識灌輸,也就產生了對主流文化包括父母文化的抵觸、甚至是反叛。因此,他們要創造一種自己的文化,與父母文化、成人文化相區隔。為了抵製成人主流文化,他們自創一種或惡搞、或喜劇、或自嘲的新奇樣式,來與嚴肅、呆板、說教的文化相區隔。“佛系”文化就是一種青年亞文化在當下的表現。

  在當下中國,佛系文化涉及兩種人的生存狀態和人生態度:第一種是從小不思進取,沉迷於遊戲、娛樂、聊天,專注享樂,對未來缺少規劃和進取,不想工作、不想戀愛、不想結婚,以低欲望相標榜,實際是慵懶、頹廢的一類90後、00後群體。“佛系”成為他們逃避現實、逃避責任的遁詞。

  第二種是奮鬥在大都市的部分年輕人,這一群體往往來自農村家庭,卻在城市中打拚,由於社會分配不公、貧富差距、職場競爭壓力大等原因處在不得志、不如意的精神狀態中,而社會階層的固化趨勢使他們失去了上升台階和進步太空,面對住房、上學、就醫等生活重壓感到悲觀、無奈甚至絕望。

  “佛系”成為他們自我解壓的表述方式。很顯然,“佛系”表達迥異於主流關於勵志、奮發等的所謂正能量敘事,容易得到上述兩種人的認同。“都行”、“可以”、“沒關係”的話語表述,體現了無追求、無欲望、無目標的主題,與奮發向上、積極進取的主旋律理念形成對照。“佛系”文化凸顯了亞文化的個性化特徵。

  美國學者艾伯特?科恩以“問題解決”來昭示亞文化的形成機制,在他看來,底層青年面臨的問題是無法獲得社會體面工作、時常體會“地位挫敗”以及由此導致的緊張、沮喪、不滿、內疚、辛酸、焦慮或絕望,他們解決這類問題的方法就是拒絕、反抗,乃至越軌和犯罪。張揚個性化文化實踐活動,是一種亞文化風格塑造,本身即帶有儀式抵抗的意味。

  佛系文化:交往行動與話語再生產

  在由網絡技術參與的現代交往語境的演進中,最明顯感受到的是現實社會交往景觀的變遷,而最突出的表現為語言文化的變遷。“屌絲”、“廢柴”、“葛優躺”、“喪文化”等一系列網絡語詞的出現,可以看作是90後、00後青少年群體的一種特殊的交往文化實踐。

  社交媒體時代交往主體之間的日常生活場景般的互動活動,構成了現實生活世界中現代性的基本景象,同時包含了與之相應的主體性所主導的一切交往行動。於是,在現代交往語境中,日益依賴傳播技術工具和語言符號系統的交往主體,會主動參與話語生產。現代性的合法和有效性植根於具體的語言、文化實踐中。

  “佛系”文化這種社會交往景觀的產生,源於社交媒體的普及,社交媒體帶動了新的語言與文化實踐。哈貝馬斯的“交往行為理論”將人類運用語言的行為區分為“以言表意行為”和“以言行事行為”,他更注重語言行為的“以言行事成分”,就其認識功能而言,主要是對已發生或將要發生於世界的事進行“陳述”,被它“主題化”的是“話語的內容”,其任務在於為人們的相互作用關係“提供正當性”。

  “佛系”文化是年輕網民交往行動的表現,語言的核心是提供當下青年的話語“正當性”,顯然具有批判意義。從“佛系”迅速竄紅以及系列衍生語言的大量生產,可以看出由交往行動導致的話語生產脈絡。

  “佛系”首先表現為一種圈層文化生產,這種話語活躍於社交媒體的朋友圈、微信群,久而久之成為一種話語方式。從惡搞、吐槽到自嘲,已經發展成社交媒體平台上的一種特有文化樣式,成為圈層文化內共同接受、愛好的喜劇文化,也可以說是一種趣味共同體的經驗和意義分享。這是最直接的、最表層的交往行動。

  其次,“廢柴”、“葛優躺”等無論是詞語還是表情包,各種符號的創造本身就是一種交往行動。就“以言行事”來說,這些“佛系”語言表達了新生代群體對現實的恐懼、無奈、沮喪甚至是絕望的情緒。選擇一種“主動汙名化”的叛逆表達方式,本身就帶有道德自裁意味,從而獲得道德層面的同情。因此,“屌絲”、“廢柴”、“葛優躺”等帶有自嘲的詞匯成為朋友圈、微信群的流行語,與這種“主動汙名化”的道德自裁有很大的關係。

  再次,從“佛系”衍生系列來看,之所以衍生出那麽多無所不包的“佛系產品”,說明這一詞匯具有話語再生產能力。可以說,建立在同齡人交往行動基礎上的話語再生產能力是驚人的,“佛系”成為網絡熱詞後,迅速擴展到各個領域,出現了“佛系青年”、“佛系男子”、“佛系女子”、“佛系學生”、“佛系子女”、“佛系父母”、“佛系追星”、“佛系戀愛”、“佛系飲食”等等一系列衍生詞語,把“都行,可以,沒關係”的不溫不火的“溫吞水”標簽貼到各個領域。

  這可以看出,“喪文化”所代表的頹廢社會心理正成為社會總體趨勢。從“廢柴”向“葛優躺”的轉變在一定程度上說明青年群體中消極、頹廢的社會心態正在不斷蔓延,甚至有擴大的趨勢。

  這正如英國文化研究派學者費裡·科恩指出的那樣:“用想象的方式表達或解決工人階級文化中依然隱藏的或無法解決的矛盾,這種工人階級母體文化所產生的各種相承繼的亞文化形式因而可以看成是同一矛盾的不同反應,這個矛盾是,在意識形態層面上傳統工人階級生活方式和新的消費享樂主義之間的矛盾,工人階級生活逐步中產階級化的理想和大多數工人的生活實際上仍然未獲得改善的現實之間的矛盾。”

  佛系文化:作為網絡文化的現代性症候

  “佛系”文化的產生不是偶然的,而是一種持續不斷的生產過程。從歷時性看,我們可以關注到與該詞相關的還有“廢柴”、“葛優躺”、“喪文化”等,對這些詞語背後的社會文化心態加以分析就可以看出其中的某些頹廢、消極色彩,其中尤以“喪文化”最為典型。

  “喪文化”是一種帶有頹廢、絕望、悲觀等情緒和色彩的文化,主要呈現形式是語言或圖畫,它是青年亞文化的一種新形式。以“廢柴”、“葛優躺”等為代表的“喪文化”的產生和流行,是青年亞文化在新媒體時代的一個縮影,反映出當前青年的消極的精神狀態和集體焦慮。從本質上看,它是新時期青年社會心態的一種現代性症候。

  在“佛系”文化簡單的嘻哈背後,其出現有著深層次的社會原因。“佛系”文化來源於生活中的“挫敗感”,對90後、00後青少年群體而言,最突出的表現是學習挫敗感和職場挫敗感。

  無論是升學競爭還是職場競爭,其實都是社會整體運作的工具理性化的產物。教育中以成績為目標的升學模式與職場中以金錢為目標的考核模式,都是背離價值理性的。

  工具理性與自由之間的矛盾,在當下尤為明顯。工具理性在全社會盛行,漸漸發展成為一元化話語,從而壓抑著多元化的文化需求。自由主義文化訴求是現代性文化的主要組成部分,它所具有的反對控制、反對壓迫的文化特徵,在本質上是允許和鼓勵多樣性的文化價值存在的。社會追逐“物化”大潮,讓走上社會不久的青年群體難以適應、望塵莫及。

  面對這種“物化”大潮,他們只能擺出消極應對的姿態。正是因為改革開放以來的科層化競爭加劇,階層固化和階層跨越困難導致底層青年倍感人生無望,“佛系”文化成為一種自我安慰、自我保全式的文化生產。

  這與日本崇尚極簡主義的佛系文化有著本質的不同。日本的佛系文化是在物質生活極大豐富之後出現的一種低欲望社會傾向,是欲望邏輯發展到極致以後的反向運動。在中國,在住房、教育、醫療等資源匱乏的當下,基本欲望尚且難以滿足,在恐懼、焦慮的心態下,又如何會有類似日本佛系青年的極簡主義心態呢?

  “佛系”是一種文化包裝,是階段性文化生產的樣態,本質是現代性文化表征。從現代性角度看,“佛系”文化與網絡文化變遷中折射出的現代性是不一樣的。理性是現代性的核心特徵,“佛系”文化體現了這種理性主義的思維,暗含了某種批判意味。

  我們知道,青年亞文化的主要特徵是邊緣性、抵抗性和多元性,也就是說當代青年不僅在社會關係上主張多元,而且在思想意識上也提倡邊緣,其經常以一種邊緣化的視角、行為和方式來,建構一種邊緣化的符號體系以抵抗主導文化,力求以此彰顯自己的“標簽”和“風格”。“佛系”的包裝或者說“表演”,正是當下青少年特定人群“自我主動汙名化”的文化標簽。

  在我國青年亞文化的產生和流行過程中,後現代主義思潮在其中起著理論基礎來源和價值規範導向的作用。青年亞文化的目的在於抵抗和反叛既定的“標準”和“權力”,繼承大眾文化的風格意義,並與青年主體不甘被傳統束縛的特性相契合。青年亞文化在這個需求的基礎上吸收了後現代主義的基本元素,為後現代主義在青年中的廣泛傳播扮演著載體的角色。

  也許會有人認為,“佛系”是當代年輕人的一種生活態度,隨意標榜、發泄一下也是一種可容忍的生活狀態。然而,筆者認為,應當知微知彰,引起重視。

  不結婚、不生育、不消費……這種無欲無求的狀態,是資本主義社會生產力、生產關係發展到高級階段的產物。“佛系”這一戲謔之詞,在日本已成為令人擔憂的現實。日本著名管理學家大前研一在其所著《低欲望社會》中感歎道:“日本年輕人沒有欲望、沒有夢想、沒有乾勁,日本已陷入低欲望社會!”日本正全面淪陷。

  中國的情形與日本有相似之處,但有很大的不同。不要理想、不想學習、不想工作恐怕是我國青年的總體“佛系”症狀,我們關注的重點不應當是“低欲望社會”,更應當關注的是全社會逐漸彌漫開來的頹廢氣息,以及這種現象的背後根源。

  中國遠沒有進化到如日本那樣物質豐富的階段,更多的恐懼來源於消費主義的匱乏。在中國,階層固化、階層跨越很困難,這是現階段青年人焦慮的主要來源。這種社會結構和狀態顯然對社會穩定是一個巨大的威脅和隱憂。同時,“佛系”青年的不結婚、不生育等逃避現實的做法,對老年化日益嚴重的中國社會也是一種不祥的預兆和現實的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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