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功夫給美國流行文化帶來了什麽？

前不久，cinemax 推出了新劇《warrior》。這是由李小龍生前留下的手稿改編而成，講述19世紀50年代，舊金山中國黑幫堂口戰爭的故事。但是，除了片尾曲用上了一些中文說唱，這部劇由日英混血擔任主演，美國人編劇擔任主創的功夫片，鮮有中國人參與製作。

中國功夫，到底給美國流行文化帶來了什麽？在李小龍百年後，中國功夫在好萊塢，又剩下了什麽？

《解釋一下Vol.6 | 中國功夫給美國流行文化帶來了什麽？》

我們在微博搞了個抽獎，一周後抽1位朋友送出這份老古董：1966 年由 ABC 授權出版的原版 Donruss 《青蜂俠》收藏卡共10張。

2000年，在和警察對峙了近12個小時之後，美國人 James Maloney 放棄了抵抗，讓警察進了家門。

12小時前，警察接到一名電信公司員工報案，說 James 拿槍指著他，經過漫長對峙進入屋內後，警察卻並沒有發現電話中所說的“槍支”。

這夥警察很惱火，他們一沒有出示搜查令，二沒有任何收獲，正當他們打算收隊回警局面對 James 的投訴時，一名警官在沙發底下找到了他們想要的“證據”。

一把雙節棍。

後來，James 因非法持有雙節棍被起訴，這項指控一直到2003年他認罪才被撤銷。

為什麽連持槍都被允許的美國，不能在家裡放上一把雙節棍呢？

1974年4月16日，不顧紐約州律師協會和刑事司法紐約服務處的反對，紐約議員把這條禁令寫進了法律：禁止持有、買賣雙節棍。直到2018年12月，禁令才被撤回。

而直接影響這條紐約法律的影視巨星李小龍，這時已逝世45年。

亞洲功夫，或者說 martial arts 正式進入美國的時間，其實很早。1903年，日本柔道大師曾給美國總統羅斯福授課，隨後羅斯福要求將武術課程加入海軍學院的日常訓練，後來一度被推廣到了美國空軍。

二戰結束後，戰敗國日本在國內下達柔道和劍道等武術禁令，其中只有空手道的 karate 中並沒有“道”，並沒被禁止。與日本本國武術凋零相反，日本武術在美國找到了生長土壤。曾經在亞洲戰場接受了日本、韓國武術訓練的美國大兵們為了戰後再就業，紛紛開設武館。

被視為美國空手道之父 Rober Trias 1945年開始在自家後院授業，次年開了美國第一家白人開設的空手道館，這成了這位老兵的重返社會發家致富的契機，他慢慢建立了美國空手道協會，辦全美跆拳道競標賽，開連鎖，把空手道這門生意推廣到了整個美國。

而美國人真正見識到中國功夫，則要從黑幫說起。清代末年，不少華人移居美國，大多聚集在加州。當時北美的亞裔歧視非常嚴重，為了社群的尊嚴和更好的生活，旅居他鄉華人們只能聚集在一起，拉幫結派，逐漸成立了黑幫，在當地站穩腳跟。

最早的華清幫，四海，洪門等黑幫非常有名，而幫派間的“堂口之戰”，持續了近半個世紀。

隨著華人黑幫的勢力漸強，中國傳統武術開始在美國嶄露頭角。從香港移民美國的大師傅們開起拳館，起初武館還有不傳外國人的規矩，後來因為李小龍而打破。

1966年，由鄭佩佩主演的武俠功夫片《大醉俠》被選送參加奧斯卡最佳外語片評選，也就是這年，李小龍主演的電視劇《青蜂俠》在ABC電視台播出，李小龍飾演的加藤是當年美國人眼中的黃種人刻板形象：沉默寡言，使用暴力，不動腦子。

《青蜂俠》本身並未取得重大成功，但是李小龍凌厲的打鬥風格卻讓美國觀眾耳目一新。一年後，李小龍把開在洛杉磯的國術館正式更名為截拳道，這年，李小龍在長堤國際空手道大賽上碾壓世界空手道冠軍，狠狠地出了把風頭。

之後，李小龍以功夫明星的身份在好萊塢打拚。隨著他在各大電影、宣傳、採訪中出現，他在車庫掛牌的截拳道被他帶到了全美，1969年，想要請他做私人教練每小時需要花150美元，雖然價格昂貴，但是好萊塢影星們都趨之若鶩，李小龍的學生有著名的 Steven McQueen，James Coburn 等等。

在1971年播出的美國電視劇《longstreet》中，李小龍的客串角色就是一個截拳道高手。

這年，李小龍回香港拍片。從《唐山大兄》到《猛龍過江》，他一次又一次打破香港票房。72年年末《精武門》在美國紐約上映，從此，“東亞病夫”的牌匾就成為了眾多功夫電影的裡的經典橋段，1973年《精武門》在全美上映，最終拿下了數百萬美元的院線票房和影片租賃收入。

好萊塢再次相中了李小龍的商業價值。72年，李小龍和華納合作拍攝電影《龍爭虎鬥》，這是李小龍電影第一次在美國同步上映，據說光是宣發就花掉了近百萬美元。最終，這部製作成本僅85萬美元的電影，在美國取得2500萬、全球9000萬美元的好成績。

由李小龍刮起的這股中國功夫熱，逐漸蓋過了日本的空手道，韓國的跆拳道。中國功夫中蘊含的哲思和獨特價值，讓北美觀眾非常好奇。

72年，白人演員 David Carradine 在電視劇 Kung Fu 出演一位亞洲人和白人混血少林和尚，用來自東方的神秘武功行走美國大陸。這部劇在美國大火，一連拍了三季，沒被續訂的主要原因是主演經常受傷導致無法拍攝。

1973是李小龍好萊塢生涯最璀璨的一年，卻也成為他的絕唱，1973年7月20日，李小龍在香港意外去世，隻留下小半部《死亡遊戲》和還未完善的截拳道，就匆匆結束了20年的螢幕生涯。

但通過好萊塢的發酵，李小龍電影中蘊含的民族主義價值觀、面對歧視和壓迫不屈不撓的抗擊精神，逐漸輸送給了美國另一個少數族裔群體，成為了指導他們鬥爭的精神武器——那就是美國黑人。

六十年代正是上世紀美國黑人民權運動最興盛的階段。1968年，馬丁路德金在田納西遇刺身亡，矛盾進一步激化。

同為少數族裔，李小龍橫空出世，讓美國黑人在白人主導的娛樂產業中看到了些不一樣的東西。在李小龍的電影裡，但凡反派對中國人有欺壓，侮辱，都會受到中國功夫的製裁。

隨著電影一起進入黑人視野的還有中國歷史，從鴉片戰爭到解放戰爭，無論是白人對亞裔的壓迫，還是後來中國在逆境中的崛起，都讓黑人兄弟有清晰的情感投射。中國功夫電影中常有“漢奸”這樣的角色，這也對應了黑人社群口中的 uncle Tom。

當時部分黑人民權領袖本身就與中國交好，“黑豹黨”更是旗幟鮮明的推崇“毛選”，並且大量成員都學習中國武術。於是，美國的黑人社群，都在痛毆白人的中國功夫電影中，出了口惡氣。

這種投射在後來黑人藝術創作中得到延續。影響一代人的說唱組合 wutang clan，命名靈感源於劉家輝、鄭少秋主演的功夫電影《少林與武當》（Shaolin and Wu Tang）。他們的首張專輯又名 36 chambers，暗指少林功夫中人體的36個死穴，也指代香港電影《少林36房》，專輯裡有大量香港電影采樣。

製作人Rza接受採訪，聊到功夫和黑人文化之間的聯繫時，說到過：“seeing history with another group of people go through the samestruggle, and same oppression it resonated with me.”

代表中國的李小龍逝世之後，嘉禾一直在物色下一個能在好萊塢複製李小龍成功的功夫片巨星，憑借電影《醉拳》一炮打響的成龍稱為最好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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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年，嘉禾斥巨資為成龍打造電影《殺手壕》，香港美國同步上映。這部電影不僅劇情上模仿李小龍電影，導演甚至直接邀請了《龍爭虎鬥》導演 Robert Clouse，完全按照打造李小龍的思路來打造成龍。

但時代在變化，好萊塢也在變化。各式各樣的民權運動在 70 年代走向尾聲，少數族裔不再需要通過中國功夫電影來吸取精神養分和鬥爭綱領了。同時，80年代的美國觀眾已經看過了《大白鯊》，看過了《教父》，看過了《E.T.外星人》和“星戰”。大片時代，觀眾對動作電影的興奮閾值越來越高，粗糙的中國功夫電影失去了市場。

《殺手壕》非但沒有讓成龍在好萊塢一炮成名，還讓險些讓他對好萊塢失去信心。此後的十多年，成龍開始了堪稱分裂的演藝生涯，他一邊在香港拍攝《a計劃》、《龍兄虎弟》、《警察故事》等較好又叫座的經典電影，一邊要在好萊塢嚴苛的製片人制度下拍攝《炮彈飛車》、《威龍猛探》這樣的災難電影。

直到1994年，成龍在導演唐季禮的幫助下，完成了他第一部好萊塢大作，功夫喜劇《紅番區》。《紅番區》不僅讓成龍放開手腳展現自己的喜劇功夫風格，還在唐季禮改刀下，集中體現了中美文化衝突，被稱為功夫版的《香港人在紐約》。

《紅番區》在北美地區獲得了3200萬美元票房，打破北美華語電影票房紀錄，也讓Jackie Chan這個名字在美國一炮而紅。

再到後來，1998年，成龍拿出了他真正意義上第一次成功的好萊塢電影，《尖峰時刻》。在此之前，成龍電影的導演、主演、武術指導都是香港班底；而《尖峰時刻》由美國導演執導，美國演員 Chris Tucker 擔任第二主演，嚴格按照好萊塢製作流程。

最終這部電影在北美拿到了驚人的1.2億美元票房成績，“成龍熱”一發不可收拾。

成龍的成功，一個原因是他給好萊塢動作片帶來了很多不一樣的東西，首先是他的電影極少使用手持，因為他不需要通過手持晃動來增加打鬥氣氛；其次，他不喜歡把打戲放在昏暗環境下，他的原話是：既然我打了，就要觀眾看清楚我是怎麽打的.

更重要的是，李小龍時代的功夫電影，功夫、暴力和關於它們的哲思，本身就是電影要表現的主題；而從《紅番區》開始，功夫只是服務於成龍喜劇動作大片的一個元素。這與好萊塢的發展階段契合，也迎合了全球觀眾的電影消費傾向。

好萊塢全球化之後，這個傾向越演越烈。99年袁和平擔任了《黑客帝國》的動作指導，電影有功夫元素；後來也有《功夫熊貓》這樣的系列大片。但中國功夫在北美流行文化中，實際上已經喪失了價值輸出的能力，成為了動作大片中的點綴。

後成龍時代，電影人開始開發“葉問”這個新 ip，ip men 和李小龍的關係，讓歐美影迷心中又多了一個功夫大師。

中國功夫不再是好萊塢的心頭好了，但它還是影響了很大一批活躍在今天的創作者。昆汀在電影裡對李小龍的反覆致敬；Kendrick Lamar 在看過《尖峰時刻2》後，把自己的昵稱改成了 Kung Fu Kenny；Post Malone 在《rockstar》中致敬殺死比爾，去年還合作了一首歌就叫《Jackie Chan》。

策劃：木村拓周/捏一橫

文稿：王小笨

視頻：朱鐵雄/捏一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