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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為大英博物館修複古畫30年:我這也是搶救中國文物

“如果我不做這份工作,這些文物可能就毀掉了。這些古畫原本就是中國的,我這也是搶救中國的文物。”

《女史箴圖》局部

“前代書畫,傳歷至今,未有不殘脫者。苟欲改裝,如病篤延醫。醫善則隨手而起,醫不善隨劑而斃。”這不不是某部醫學經典上的語句,而是在描述一門中國自古流傳的手藝——古畫修複。

大英博物館中的鎮館之寶《女史箴圖》以前被塵封的原因是“老得掉渣”。

《女史箴圖》原作早已失傳,而這幅唐代摹本被認為最接近顧愷之神韻,因此藝術價值頗高。但和其他中國古代書畫一樣,因脆弱怕光,這幅藏於大英博物館的古畫,每年最多只能展出8周。

而讓這幅一千多歲的古畫重現神韻的,是一位叫邱錦仙的上海修畫師,以及她所掌握的古老的中國修畫工藝。

邱錦仙

邱錦仙是我國著名的古畫修複師之一,從事古畫修複46年,她有31年的時間在英國工作,被譽為“將中國書畫裝裱技藝帶入歐洲的第一人”。

邱錦仙今年67歲,已經在大英博物館工作了32年。她修複了三四百幅大英博物館館藏的中國古畫。它們中,有《女史箴圖》唐摹本,也有在大英博物館中國特展“明:皇朝盛世五十年”中出現的《紫禁城》圖,以及趙孟頫的《雙馬圖》、《八仙過海》和張翀的《瑤池仙劇圖》,以及數百幅殘損的敦煌絹畫。

因技藝高超來到大英博物館

修複前的《女史箴圖》

修複後的《女史箴圖》

1972年,在上海南匯農村插隊的邱錦仙,進入了上海博物館。她決定學習一門手藝,就選擇到裱畫室工作。經歷“文革”浩劫,上海博物館的裱畫人才青黃不接,老師傅不遺余力地向徒弟傳授技藝,很快,邱錦仙成了裱畫室的能手。

1987年,一位台灣古董商邀請她去倫敦裝裱古畫。已經在上海博物館裱畫室工作了15年的邱錦仙,想到英國看看,也想了解國外的裱畫業。

因為技藝嫻熟,漢學家韋陀(Roderick Whitfield)推薦她去大英博物館演示裱畫和修畫技藝。這次展示令人印象深刻,大英博物館東方古物部主任羅森(Jessica Rawson)女士隨即邀請邱錦仙到大英博物館工作。

邱錦仙隨後得知,因古舊和破損嚴重等問題,大英博物館所收藏的眾多中國古畫被打入冷宮,無法展出。當時大英博物館有兩位英國修畫師,他們掌握了一些日本的修畫技藝,卻沒有任何裝裱、修複中國古畫的經驗。邱錦仙接受了這份工作。

“如果我不做這份工作,這些文物可能就毀掉了。我修一幅畫,就讓一幅畫重放光芒。這樣古畫可以展出,可以供學者研究,可以讓更多的人了解中國的歷史和文化。這些古畫原本是中國的,我這也是在搶救中國的文物。”邱錦仙後來這樣說。

用混合漿糊修複《女史箴圖》

邱錦仙和同事、助手在大英博物館的平山鬱夫東方書畫修復工作室(圖片來源: 大英博物館託管會)

在《女史箴圖》展出前,大英博物館中國及中亞收藏部主任史明理,曾在英國愛丁堡做過有關《女史箴圖》的來歷和再鑒定的公開講座。在講座中,她提及,這幅卷軸畫上最早的鑒藏印是宋徽宗的“睿思東閣”印章。此後幾經輾轉,《女史箴圖》到了乾隆手中。乾隆很喜歡這幅作品,給畫加了題跋和手繪的蘭花,蓋了37個收藏章,將其收藏於故宮靜怡軒。

史明理稱,義和團運動時期(注:八國聯軍進京時),英國軍官克拉倫斯·約翰遜駐扎在頤和園。“不知道通過怎樣的方式,他獲得了這幅《女史箴圖》。”(注:資料顯示,約翰遜是趁亂將其盜走。)1903年,克拉倫斯·約翰遜將《女史箴圖》帶到大英博物館,請館方為畫上的玉扣估價。在博物館工作的歷史學家西德尼·考爾文等人意識到這幅畫的價值,用25英鎊買下了《女史箴圖》。

1914年-1918年,大英博物館修畫師斯坦利·李特約翰參考日式折屏的形式,將《女史箴圖》分成幾個獨立的部分,裝裱在鑲板上。

邱錦仙給畫作全色

有人指責過這種將一幅完整的畫分別裝裱於鑲板上的做法,但邱錦仙並不反對:“如果經常被打開然後卷起,畫面反而更容易受損。裝裱在鑲板上不去碰它,它的表面就不易起皺痕和斷裂。”

當時,斯坦利·李特約翰還在畫上加了一種像薄膜的酸性物質來進行保護。但多年之後,《女史箴圖》的畫面變得乾且脆,用邱錦仙的話描述,“都不像是絹畫了”,並出現了明顯的開裂和掉粉。

為此,2013年夏天,大英博物館召開研討會,邀請世界各地的學者和專家討論如何修複《女史箴圖》。結論是,不能重新裝裱,只能在原畫的基礎上進行加固。“重新裝裱,油紙拿不下來怎麽辦?隻加固就很安全,不會損壞畫作。”邱錦仙也支持這樣。

邱錦仙在全色

修複方案確定後,《女史箴圖》被交給了邱錦仙和她的兩位助手,以及當時在大英博物館工作的日本裱畫師杉山恵助。

用什麽樣的修複材料?邱錦仙為此傷透了腦筋。單用化學漿糊,黏度不夠,無法固定絹絲。一天,她忽然想起,自己曾將澱粉漿糊和化學漿糊摻在一起,修複過一幅類似的畫。於是她建議製作這種混合漿糊,並保留絹畫的托紙。大英博物館修複部主任喬安娜·科塞克馬上讓她示範,並且將混合漿糊帶到實驗室檢驗。檢驗結果是,混合後的漿糊完全合格。它讓《女史箴圖》重新復活了。

邱錦仙也為《女史箴圖》全色。這是古畫修複中極考驗功夫的一步,修畫師要用筆墨把古畫的殘缺處補好,重描褪色部分。大英博物館東方部主任司美茵(Jan Stuart)、史明理、喬安娜和杉山恵助等5人,共同決定了《女史箴圖》的哪些部分應該全色。

補絹材料仍然主要來自中國

大英博物館展示的《女史箴圖》

“前代書畫,傳歷至今,未有不殘脫者。苟欲改裝,如病篤延醫。醫善則隨手而起,醫不善隨劑而斃。”明代收藏家周嘉胄曾在《裝潢志》中這樣寫道。可以說,修畫師就如古代書畫的郎中,可以讓它們重現光彩。

不同的郎中,望聞問切的方式是不同的。邱錦仙說,自己既繼承了揚幫師傅徐茂康的特點,也繼承了蘇幫師傅華啟明的特點。她會先為待修複的畫作號脈,如果是絹本畫,就要首先看畫掉不掉色:不掉色,就用熱水來洗;掉色,就用溫水或冷水洗。

剛到大英博物館工作時,邱錦仙遇到的最大挑戰是修複畫作要用的漿糊——在上海博物館,修畫師傅通常用麵粉漿糊,而大英博物館認為其中的面筋會損害畫作,建議用澱粉漿糊。但用澱粉漿糊也有問題:很難除漿(麵粉漿糊中有面筋,除漿比較容易),除漿後畫面上會殘留一層白麵粉。

對此,邱錦仙非常焦急。有一天,她突然想到了日式裱畫師使用的石花菜漿糊——它有黏度,又不是黏得太過分。於是她熬製了石花菜漿糊,和澱粉漿糊混合在一起修複古舊書畫,效果非常好。

2014年,大英博物館中國特展“明:皇朝盛世五十年”中的《紫禁城》絹畫和趙孟頫的《雙馬圖》,都是用這樣的混合漿糊修複而成的。

修複前的明代朱邦繪製的《紫禁城》圖

修複後的明代朱邦繪製的《紫禁城》圖

邱錦仙還遇到了另一重挑戰:人在英國,如何找到補絹的材料。絹本種類繁多,要找到絲質、紋路一樣的絹才能補。而作為材料的補絹大都來自舊絹畫,包括畫家同代人臨摹的大師畫作、沒有名氣的畫師的作品。多年前,這類材料相對容易獲得,但是今天,它們也成了收藏熱點,身價倍增,越來越難找。

因此,回國採購材料,邱錦仙經常求助於上海博物館。她目前使用的補絹材料大多來自這裡的師傅。邱錦仙為此充滿了感激。

大英博物館修複室一角

因為邱錦仙的搭橋,在古畫裝裱和修複方面,大英博物館和上海博物館一直保持著密切的合作和交流關係。上海博物館的修畫師也經常來大英博物館學習和合作修畫。

現代技術對古畫裝裱、修複有什麽影響?被問到這個問題時,邱錦仙表示:“沒有任何影響。”她說,用機器裝裱書畫速度很快,但是不易重新裝裱。而用手工裱畫,多年後,後人還可以重新裝裱畫作,讓畫作流傳下來。“古畫修複的手藝有兩千多年的歷史了,從古至今,它完全靠手工完成,現代科技無法取代它。”她說。

幫海外中國文物“回家”

古畫修複的工藝往往是師徒相承,因此從業者屈指可數。邱錦仙在中國參加一次研討會時曾得知,中國當前的古畫裝裱修複師不到100人。不過,目前中國有的大學已經開設了古書畫修複專業,比如上海複旦大學視覺藝術學院。

在大英博物館工作了30年,以一己之力修複了三四百幅中國古畫,邱錦仙轉眼就到了退休的年紀。

邱錦仙希望自己的手藝可以傳承下去,但因英國政府更傾向於招收英國本地人和歐洲人,2003年,為了把邱錦仙的畢生絕學傳承下去,不願讓她就此退休的大英博物館面向歐洲,公開為邱錦仙招徒弟。婷娜(Valentina Marabini),一個在盧浮宮做了5年西方版畫修複的法國姑娘成為了幸運兒。

邱錦仙(右)和女徒弟婷娜

邱錦仙說,古畫修複就像中醫號脈一樣,每一張畫的問題都不相同,紙本絹本、破洞大小、顏色明暗、纖維長短甚至尺寸大小,都會影響到修復工藝的選擇。因此,修復工作沒有辦法標準化、數量化,只能靠著傳統的言傳身教,代代相傳。

“我招收徒弟,首先要年輕,老一代的修複師都是從14歲就開始學藝,因為基本功的訓練非常重要。”哪怕是最簡單的裁紙,可能就需要婷娜苦練好幾個月,才能裁出一條邊緣平整、又直又平的線條。

平時就算沒有修復工作,邱錦仙也會要求婷娜手不離刷,拿著排筆反覆感受工具與紙張之間的觸感,以培養出“心中有數、手上有度”的軟硬力道。同時,身高和手長也是邱錦仙招收徒弟的考量因素,因為中國字畫的尺寸普遍較大,個子小巧的人不便於操作。

《女史箴圖》局部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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