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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產爛劇多,都是編劇的鍋?

國產爛片千千萬,想找個編劇背鍋,都找不到人。

作者 | 許嘉婧

編輯 | 石 燦

2019年上半年,繼《好先生》之後,孫紅雷時隔三年再次參演電視連續劇,飾演男主黃成棟。觀眾們期待演技派“顏王”能給他們帶來新意,但《帶著爸爸去留學》卻不如想象中耐看。

黃成棟穿著一身嘻哈風格的套裝出現在機場,帶著自己的兒子去美國。他們被海關攔下,爸爸對英語一竅不通,給邊檢人員唱了一首民歌,比著手語,竟然就逗笑了邊檢人員,被成功放行。

在美國,鬧別扭的兒子在公路上亂走,尋找兒子的爸爸誤闖民宅。先不說非法入侵,被美國居民發現的爸爸,神奇地操作著全英文的系統,幫外國人修好了汽車,和人家稱兄道弟。

《帶著爸爸去留學》遭到海外留學生們的強烈批判。“劇情毫無邏輯,編劇明顯沒出過國,幾個人在屋裡全憑臆想。我們留學生過得很辛苦,才不是天天逃課談戀愛。”

現在很多國產劇集,時常被觀眾吐槽“降智”。各種沒有常識,不符合邏輯,人物分裂的橋段頻出。不管什麽題材的劇,最後都會變成無腦愛情劇。

《甜蜜暴擊》中,鹿晗飾演的明天是一個大學生。上課時,老師在黑板上寫下追擊問題,全班只有明天同學答出了小學數學題,並收獲了全班同學讚美的掌聲。

圖源:愛奇藝截圖,《甜蜜暴擊》第2集課堂答題

然而,很多邏輯古怪、情節令人迷惑的電視劇,大家想罵,都找不到人罵。劇集上大都沒有具體的編劇署名,只有一個冠名的大編劇,大家也不知道是誰寫出了此等腦殘情節。

智商稅,真的該給編劇上嗎?國產劇存在的問題,只有編劇需要背鍋嗎?其實,編劇只是整個國產電視劇生產線上的前端,要找個背鍋俠,還要從流水線一一說起。

本子是我寫的,拍出來就“雨我無瓜”了

通常來講,一部電視劇的生產,在經歷前期投資立項、中期拍攝、後期剪輯處理後才與大家見面。編劇處於食物鏈底端,他們完成的是最前期的工作。

業內製作方的責編李芳告訴刺蝟公社(ID:ciweigongshe),責編與編劇協調劇本,在反覆修改後將劇本定稿交給製片方,前期工作就算完成了。一般而言,前期創作劇本的編劇不會過多地參與到中期和後期製作。

拍攝過程中,製片方、投資方、平台方都會提出不同的要求修改劇本,有時會返回給原編劇修改,有時則直接由導演或跟組編劇修改,不會經過原編劇的同意。

在生產流水線上,編劇看不到片場,即使劇本被改得面目全非,也要被扣上一頂帽子,成為觀眾們口誅筆伐的“背鍋俠”。

2018年熱播的電視劇《香蜜沉沉燼如霜》,開播即大熱。而劇集播放到中後期,配角戲份驟增,男女主角戲份越來越少,劇情走向也很奇怪。

觀眾們攻擊編劇後期注水,香蜜編劇張鳶盎發文稱:原定劇本為36集,而委託方要求劇集為50集,最後《香蜜》實際硬被拉長到63集。最終拍攝的劇本與她們先前提交的43集劇本並不相同。

張鳶盎還指出,編劇署名也發生了變化。之前與她們對接的甲方三位責編和策劃成了編劇,並且在改編過程中,甲方始終不允許編劇團隊與原著作者進行接觸。對此,製片方馬佳則回應,延長劇集是發行方的要求,製片方作為甲方,編劇和導演理應滿足自己的需求。

圖源:編劇張鳶盎微博截圖

知乎上一位編劇網友做了這樣的比喻:“劇本就像編劇的親孩子,我們把孩子辛辛苦苦養大,結果被別人領走,斷手斷腳,在街上乞討賣藝,路人看見這孩子還要罵你怎麽把親生孩子養成這樣。”

這個“別人”,就是各位投資的爸爸。編劇作為乙方,只能滿足甲方的要求提交劇本,而製片方作為中間人,又要滿足平台方的發行要求。此外,還要滿足導演和演員的拍攝要求。

據李芳說,平台方可能覺得劇本不適合市場,投資方覺得花費太高,大牌明星演員又覺得劇本不符合他們的形象,都會要求二次修改劇本。曾經就出現過這種情況,演員的經紀人認為角色形象不夠吸粉,要求添加劇情。

“有些編劇會選擇跟組,有些就不會。跟組編劇和前期編劇團隊不一定是同一批人,為了滿足導演和明星的各種要求,跟組編劇們還會修改劇本。有的導演會卡劇情,少掉的、新增的劇情可能會顯得人物前後矛盾,最後的劇本已經不知道經過幾批人修改了。”李芳說。

很多國產劇集都存在大大小小的問題。比如高開低走、後期爛尾、人物角色的行為邏輯前後不一致等問題。一位業內編劇劉蓉總結到,出現各類問題,無外乎是資金投入不足、劇本經過多次修改、製作周期短和編劇水準不足等原因。

例如在《鬥破蒼穹》電視劇中,被原著粉們廣泛吐槽的“鬥氣化馬”。在原著中,鬥宗強者們越過大雪山使用的是“鬥氣化翼”。本應該華麗飛過去的大場面,在電視劇中變成了一群人浩浩蕩蕩騎馬而去。原著粉們戲稱為,“鬥氣化馬,恐怖如斯”。

戰力值成謎、武打戲草率、特效五毛,原因匯聚成兩個字:省錢。

《鬥破蒼穹》網友截圖吐槽:鬥氣化翼仿佛雞翅膀

而另一些“人格分裂”型國產劇,常出現在各類都市愛情、武俠仙俠題材中。塑造失敗的角色,總給人一種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感覺。

對於這個問題,劉蓉給刺蝟公社講述了自己的經歷:曾經寫過一個短劇的本子,製片方請來兩位導演,一位是做後期的,一位是抖音短視頻的運營者。本質上,他們都不理解戲劇創作,算是外行。提交了劇本後,兩位導演隨意修改,沒有過問編劇的意見,改出來的劇本慘不忍睹,最後項目拍了兩三集就擱淺了。

“我作為編劇進行創作,起碼要保證自己筆下的人物設定和背景要符合邏輯。但這個行業就是有很多外行覺得編劇很好乾、門檻低,他自己也可以改本子,沒必要問你。”她說。

還有最後一種情況,由於資方的要求,項目製作周期可能很短,導致了“神劇”出現。

編劇趙婷告訴刺蝟公社,一個電視劇項目成型,一般是先交劇本大綱,再提交分集梗概,最後才是分集劇情。為了讓項目盡快成型,製片方一般會跳過分集環節,先交三到五集劇情給平台方審核。而一旦平台方認可,製片方就會盡快把項目提上日程,讓編劇盡早完成劇本創作。

劉蓉提到,自己曾經參加過某編劇工作室的執行製片人助理崗位。由於項目周期短,一些編劇拖延交稿,導演又催得緊,自己作為助理也要臨時頂上,幫著代寫一兩集劇本,酬勞另算。

電視劇生產行業工序複雜,編劇恰恰是其中最沒有話語權的一環。

弱勢群體:沒有名,錢也不一定有

近期熱播的《長安十二時辰》,故事緊湊、製作用心、口碑極佳,而大家想誇誇編劇時,在百度上搜索卻只能查到曹盾和馬伯庸。

曹盾是該劇的導演兼編劇,馬伯庸則是原書作者。

受訪時,導演曹盾曾提到,《長安十二時辰》第一集劇本44分鐘的劇情,編劇們苦熬了23個版本,寫了四個月。而實際上,這些編劇們只有“爪子工作室”的署名,大家想誇都找不到人。

趙婷提到,國產編劇大多以工作室為部門活動,一個人是很難創作全集劇本的。一般都是一位大編劇帶著小編劇們活動,劇集隻署大編劇或工作室的名字。有名的大編劇身價高,一般都是進行方向性的指導,再由小編劇們創作分集劇情,每個人寫7-8集。

7月底上映的《全職高手》電視劇版也鬧出過署名糾紛。起點網文作家鳳簫聲動稱,自己是《全職》的編劇團隊人員之一,也是《全職》原著的粉絲。做《全職》編劇7個月,每天都在酒店裡足不出戶,為了趕周期,熬夜是常態。

播出劇集後,製作公司把幾位編劇的署名放在片尾,而非片頭。片頭的編劇欄只有總編劇一個人的名字。豆瓣、百度百科上也都搜不到其他編劇的名字。

鳳簫聲動在起點發表的小說《歸藏劍仙》中的章節

這份聲明發表在鳳簫聲動在起點連載的作品《歸藏劍仙》的“本章說”中,沒有激起很大水花。

編劇行業內,署名權問題十分嚴重,甚至已經成為編劇界的共識。劉蓉說,網上在招的很多坐班編劇並不是真正的編劇,有些是槍手,意思是沒有署名、幫忙代寫、拿錢走人的編劇們,還有些工作是腳本編寫、短視頻運營。

真正的編劇,很少在網上找工作,大多經人介紹。

李芳告訴刺蝟公社,有時,製片方找一個大編劇寫劇本,而實際創作者可能並不是這個大編劇。有的大編劇會把項目“外包”給小編劇,小編劇也有可能再“外包”給更小的編劇。幾輪轉手後,製片方可能花了大價錢,卻收到一個爛劇本。

誇編劇不知道誇誰,同樣,罵編劇也不知道罵誰。甚至有的編劇,連被罵的權利都沒有。每年雖然有很多電視劇立項,但大多都半途夭折,能拍出來的少之又少。

劉蓉稱,自己寫過三四個電影大綱、一個舞台劇、兩部電視劇、幾個“IP 開發”的原創小說,但一個都沒有拍出來。

“做編劇心態一定要好。本子寫出來,資方不一定投,投了也不一定拍,拍了也不一定能播,播了也不一定能火,火的時候不一定署你的名。”她說。

李芳也提到,自己認識一位編劇,寫了很多年,才有一部能署名的劇集播出。很多參與的項目在劇本大綱狀態就因為資金或其他問題擱淺了。

有的編劇運氣好,入行就跟了大導演,有了名氣、身價漲了、也好接活兒了。而更多水準不差的編劇,項目黃掉了、資金短缺了、拖欠工資的,什麽都有。

談到編劇的收入,編劇一般是按項目階段拿錢的。簽完合約後,製片方會支付十分之一的總稿酬,然後根據大綱、分集劇情提交,分階段給錢,一集在3-10萬不等,錢交給工作室,再分給小編劇們。另外,也會出現拖欠尾款的情況。

在一次次挫敗中,很多編劇已經心態放寬,能拿到一個階段的薪酬,已經算成功了一步。

“電視劇製作中,編劇的能動性很低,周期短、公司逼得緊,編劇連自己的生活都沒有,根本寫不出有思考性的內容,實在交不上稿就只能去參考、去抄別人。”劉蓉說。

比起創作,編劇這個職位,更像個打工仔。

夾縫中生存的國產編劇

其實,要給國產劇上智商稅,整個生產流水線都該交稅。目前來看,國產劇生產環境還有很大限制。

首先,國產劇經常被詬病內容注水,一部劇拿出來就是平均50集的長度。近期,愛奇藝上線的《七月與安生》劇版,一共53集。

而它的原作小說僅僅是安妮寶貝的短篇作品,長度一萬七千字。原著黨們不知道一部不到半個小時就能讀完的小說,是怎樣改編成50多集連續劇的。

《七月與安生》電影版與劇版宣傳圖

趙婷告訴刺蝟公社,國內電視劇製作采取製播分離模式,由製片方進行開發製作,再將成片賣給電視台或視頻網站,集數越多,製片方的盈利會越多,平台方也能獲得更好的收益。劇集注水在所難免。

另外,目前國內電視劇產業越來越強調"IP"。原創劇本創作周期長,加上國內編劇數量少,投資原創劇本風險大。而對編劇自身而言,花幾年時間打磨原創劇本,也不一定能獲得投資、成功開拍。

在沒有名氣之前,小編劇們只能做流水線上的生產工,貼補家用。

國內影視編劇還沒有成熟的產業體系。李芳提到,製片方大多靠人脈關係找劇本團隊,影視圈是一個龐雜的人脈圈。

比起名氣大、要價高的編劇,沒名氣的槍手顯然更加合適。電視劇宣傳都會以明星演員、IP開發作為噱頭,很少有用編劇帶動流量的。

在國產劇環境中,可選題材也很少。7月31日,廣電總局電視劇司下發通知,八月起不得播出娛樂性較強的古裝劇、偶像劇。國產劇集不像國外市場,競爭驅動劇本,一些博人眼球的刺激性題材是沒辦法出現在螢幕上的。

這也引出另一個問題,國產劇集競爭稀缺。國產劇的生產不同於美劇、英劇、日劇等,一個國產劇項目能不能啟動,主要看內容大綱和分集梗概的質量。編劇們會在大綱中投入很多精力,而一旦確認投資,項目就可能出現分集劇情越來越水的情況。

而競爭激烈的美劇,在項目開拍前就要看到完整的劇本。駭客入侵的劇本是從海量競爭對手中脫穎而出的、最精華的劇本。美劇采取邊拍邊播模式,可以根據觀眾的反響和劇本的質量調整劇集,劇本質量下降就面臨著被腰斬的危險。

美國的編劇擁有很大的權力,甚至可以指定自己心儀的演員。

國產劇集在製作過程中沒有市場作為參考,還被資本和其他多方乾預,編劇很難決定劇集的走向。名氣大的編劇有話語權,青年編劇則依靠機遇,單靠作品和能力,想闖出自己一片天地,不容易。

“青年編劇還是要熬,熬久了總會有代表作的。”劉蓉說,這一行看起來光鮮亮麗,其實不然,單靠理想是不夠發電的。

“很多編劇就是為了掙錢,署名什麽的已經不在乎了,能寫就寫了。寫完了交稿,錢到手就走人,後邊怎麽拍、甚至能不能拍出來,也都不是我能左右的。”她說。

(注:應受訪者要求,李芳、趙婷、劉蓉均為化名)

許 嘉 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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