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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為什麼愛閱讀言情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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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密斯頓是美國賓夕法尼亞州一座享有自治權的市鎮,萊德威在那裡展開了自己的調查研究,訪問對象是一組總計42人的女性言情小說閱讀者,絕大多數是已婚已育婦女。她們大多是多蘿西·伊文斯(20世紀80年代活躍於史密斯頓的言情小說專家,曾廣泛呼籲鎮上女性閱讀言情小說)工作過的書店的常客。

事實上,正是大名鼎鼎的多蘿西吸引萊德威到史密斯頓來的。

出於對言情小說的熱愛,多蘿西出版了名為「多蘿西言情小說閱讀手記」的一系列新聞信,並於其中依小說的「浪漫價值」為其設級排位。

新聞信連同多蘿西對讀者提出的閱讀建議共同導致了一個規模不大卻極具象徵意義的言情小說閱讀共同體的出現,而萊德威分析的焦點就集中在這個象徵性的共同體上。

她通過調查問卷、開放式小組討論、面對面採訪、非正式討論以及在書店觀察多蘿西與普通消費者進行現場互動的方式收集了大量一手材料。此外,史密斯頓女性所讀之書目也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將對這些書目的解讀作為一種補充性材料加以利用。

多蘿西的新聞信對讀者的購書類型極具影響力,這使萊德威意識到僅從當前書目的樣本分析中得出結論是遠遠不夠的。

為了理解閱讀言情小說的文化意義,必須對大眾的辨識力予以足夠重視,考察讀者對書目的取捨過程,研究哪些書能夠滿足讀者需求,哪些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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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史密斯頓女性的心目中,理想的言情小說情節應當是這樣的:一位獨立且富幽默感的知識女性,在經歷了種種懷疑、猜忌,乃至殘忍、暴力之後,終於被一個男子的愛情征服;在戀愛過程中,該男子由輕率粗鄙而日漸成熟,直至成長為一個關心女性、甘願供養女性的好男人——這也正是傳統意義上女性對男性的期許。

萊德威如是解釋:「浪漫幻景……並非關於發現一位格外有趣的生活伴侶的幻想,而是一種期望被關懷、被熱愛、被肯定的特殊儀式」。這是一種「回報式」幻想:男人對女人施予關注與愛護,而女人亦應投桃報李。

不過,言情小說帶來的幻景遠不止這些。通過閱讀這些小說,女性讀者會憶起往昔的幸福時光,重返被「母性」之愛包容的年代。

萊德威援引南茜·喬多羅,指出言情小說營造的幻景是一種形式獨特的回歸,讓讀者在想像上和情感上重返「自己仍是被某位供養者所關注的焦點」的年代。不過,這種回歸併非如考沃德所言是以父親為中心,而是以母親為中心的。

由是,言情小說就成了女性手中的工具,她們通過閱讀書中男女主人公的戀愛故事而汲取著一種替代性的情感援助,彌補自己在日常生活中付出太多而得到的回報太少的缺憾。

萊德威還沿用了喬多羅對「自我」的界定,認為女性自我是一種時刻處於和他者關係之中的自我,而男性自我是獨立而自洽的自我。

喬多羅曾指出,男性自我與女性自我的不同源於兩者與母親的關係不同,而萊德威在喬多羅所言之心理學因素與理想言情小說的敘事類型之間建立了關聯:在從身份危機到身份重建的旅程中,「女主角最終成功建立起理想化的敘事……建立起我們都熟悉的女性自我,即與他人關係中的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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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萊德威還贊同喬多羅的另一觀點,認為女性只要在俄狄浦斯情結中浮現,便立即身陷某種「牢固的三角形心理結構」,這意味著女性「既需與異性打交道,又要持續不斷地以母性身份與供養及保護自己的人維繫緊密的情感聯繫」。

為了體驗這種母性情感完滿的回歸,女性有三種選擇:同性戀、與男人建立兩性關係,以及通過其他方式獲取滿足。我們文化的恐同性特徵製約著第一種選擇,男性氣質製約著第二種,而閱讀言情小說隸屬於第三種選擇。萊德威指出:

言情小說營造的幻景一方面來自渴望愛與被愛的俄狄浦斯情結,另一方面源於持續不斷的前俄狄浦斯情結,該情結是女性內客體構成的一部分,具體體現為期望重獲母親之愛,以及與之相關的一系列暗示——色慾帶來的快感、共生的圓滿,以及身份的確證。

理想的言情小說為上述三角形結構提供了完美的解決方案:「父親式的保護、母親式的關懷,以及激情洋溢的成人之愛」。

失敗的言情小說則無法滿足讀者的情感需求,要麼由於其內容太過血腥,要麼因其以悲劇或令人難以信服的喜劇結尾。這就以一種令人不悅的方式凸顯出所有言情小說的兩類結構性焦慮。

第一種焦慮是對男性暴力的恐懼。在理想的言情小說中,暴力的危害性往往受到情節的抑製,被展現為錯覺或無害之物。第二種焦慮則是對「女性性意識的覺醒及其對男性的影響的恐懼」。

簡言之,失敗的言情小說無法使讀者從女主人公的經歷之中獲取情感滿足,無法分享在某個偉岸男性的臂彎中完成從身份危機到身份重建之轉變的快感。

一部言情小說成功與否,最終取決於讀者與女主人公之間會建立起何種關係。

假若女主人公的故事激發了讀者的某種激烈的情緒,如對男性的憤怒、對強姦和暴力的恐懼、對女性性意識的隱憂、對枯燥感情生活的憂慮等,那麼這部言情小說就會被認定為失敗或糟糕。

相反,如果讀者在女主人公身上體驗到了興奮、滿足、安心、自信、榮耀或力量,那麼情節如何設定就顯得無足輕重了。歸根結底,最重要的是讓讀者在短時間內想像著自己成為另一個人,置身於另一處更好的所在。

她合上書本,閉目回想,會心悅誠服地認為男人和婚姻就是女性最好的歸宿。當飽享了精神食糧的她重返日常起居,再度負起家庭的責任時,則能以更加自信的姿態面對生活,堅信自己憑能力可以解決生活中種種無法迴避的問題。

通過此種方式,史密斯頓的女性「在一定程度上使言情小說的父權製形式為我所用」。

閱讀言情小說的首要「心理收益」源自「永遠不變的文化神話的儀式性循環」。60%的史密斯頓女性會在自己認為必要的時候預先翻閱小說的結尾,以確定其情節不會與基本神話的滿足感相抵觸。

這一事實強烈地表明對於史密斯頓的言情小說讀者而言,「供養女人的偉男子」這一基本神話才是最終極、最重要的元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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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聽取了史密斯頓女性讀者所做的一系列評述之後,萊德威終於得出結論:若想充分理解她們閱讀言情小說的視角,必須放棄對文本的執迷,而將注意力集中於閱讀行為本身。她發現,當被訪者在談話中使用「逃避」這個詞來描述閱讀的快感時,該詞其實身兼兩重彼此相關之意。

如我所見,它可以被用來形容讀者與男女主角兩性關係之間的身份認同過程,也可以「作為一種文學性的表述來傳達對現實的否定。當讀者開始閱讀一部小說,她都會逃離現實,沉浸在故事裡」。

多蘿西對萊德威說,對於男性而言,女性的閱讀行為是極具威脅性的。對家庭責任的反覆強調恰如其分地證明了這一點。史密斯頓的許多女性將閱讀言情小說視為給自己的「特殊禮物」。

對此,萊德威援引喬多羅關於父權製家庭的觀點指出,「在日常的再生產之中,存在一個失衡的基本結構……在社會及心理意義上,男性是被女性再生產出來的,而女性在很大程度上無法對其自身進行再生產」。

因此,閱讀言情小說就成了一種雖渺小但絕非微不足道的情感再生產方式,是「一種雖轉瞬即逝卻腳踏實地的抵製方式,拒斥了將女性認定為妻子和母親角色的整體性需求」。誠如萊德威所言:「儘管閱讀小說是一種替代性經驗,但由其生髮的種種快感是真實可觸的」。


我想,下述結論應當是合乎邏輯的:史密斯頓的女性之所以重視對言情小說的閱讀,是由於小說帶給她們的體驗迥異於日常生活。讀書不僅使女性在生計問題和家庭責任中獲得放鬆與解脫,而且為女性開創了一個專屬自己的時空,讓她們得以專註於自身的需求、慾望和快感。此外,閱讀言情小說還是一種轉換或逃避的途徑,女性讀者可以從中獲得異乎尋常的生活體驗。

《解讀言情小說》一書的最終結論是:想就當下閱讀言情小說的文化意義給出絕對化的結論是非常難的。將注意力集中於閱讀行為和將注意力集中於文本的敘事幻景往往會得出截然相反的結論。前者主張「閱讀言情小說是一種抵抗行為,因為女性讀者於其中暫時拒斥了社會強加於己的角色定位」,而後者聲稱「言情小說的敘事結構承載著對父權製社會實踐與意識形態的重述與推崇」。研究者必須關注「行為之意與文本之意」之間的差異,只有如此方能對閱讀言情小說的文化意義予以充分的理解。

[英]約翰·斯道雷 著

常江 譯

周麗錦 責編

ISBN:9787301299654

68.00元

2019年出版

有思想|有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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