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日記：錢鍾書贈書劉大傑

7月25日多雲。友人相告，網上有本錢鍾書題贈劉大傑的《宋詩選注》高價出售，一查，果不其然。此書為1958年9月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初版本，小32開平裝，列為“中國古典文學讀本叢書”第五種。扉頁有錢鍾書毛筆題詞：

大傑道長以大作《中國文學史》相遺，余乃郵此奉 正，非敢以雕蟲報雕龍，聊志永好耳。 槐聚識 己亥仲春

又鈐陰文“錢鍾書印”和陽文“默存”、“槐聚”三方章，鄭重其事。“己亥”應為1959年。書中則有作者的幾處親筆修改。

時任複旦大學教授的劉大傑是文學史家，他把1949年前出版的兩卷《中國文學發展史》修訂擴充成三卷本，於1957年12月由上海古典文學出版社出版。書出後他一定寄了一套請錢鍾書指正，所以錢鍾書選注的《宋詩選注》問世後即回贈劉大傑，投桃報李。從題詞看，錢鍾書稱“非敢以雕蟲報雕龍”，很謙虛。

錢鍾書比劉大傑小六歲，他倆是同代人，兩人的文字交始於何時？尚不可考。但《槐聚詩存》（2002年10月北京三聯書店版）中有兩首與劉大傑的唱和，可證他倆交誼匪淺。一首是1952年所作七律《劉大傑自滬寄詩問訊和韻》：

春申林際望漫漫，

曩日詩盟未渠寒。

心事流螢光自照，

才華殘臘淚將乾。

忻聞利病摭千古，

會見招邀並二難。

為道西山多爽氣，

何時杖策一來看？

頷聯起句“心事流螢光自照”，錢鍾書有注雲：“來書言久罷文酒之席，方改訂《中國文學史》。”正可與《宋詩選注》題詞相呼應，說明劉大傑當時正在滬埋首於《中國文學發展史》的修訂。第二首是1954年所作七律《大傑來京夜過有詩即餞其南還》：

情如秉燭坐更闌，

惜取勞生問晚閑。

欲話初心同負負，

已看新鬢各斑斑。

感君雞黍尋前約，

使我鮮蓴憶故山。

預想迎門人一笑，

好風吹送日邊還。

這次他倆在北京重見，“欲話初心同負負”，想必都不勝感慨。可惜的是，劉大傑的兩首原詩均迄今未見，無法進一步對照領略兩人的詩情。

劉大傑也很會寫詩，早在1934年3月就在上海北新書局出版過《春波樓詩詞》。目前所知，他寫給錢鍾書的詩有一首幸存，那就是五律《寄錢鍾書兄》：

每過蒲園路，低回憶故人。

詩傳山谷體，書寄北京春。

往事難回首，心平易養身。

別來消息少，遠望總傷神。

此詩為劉大傑1954年春節所寫行書自作詩橫披的最後一首，橫披有跋雲：“新春得半日閑，錄舊作自遣，不執毛筆三年有半矣，即贈紀廉老弟存政。”這首五律“舊作”，劉大傑自注“一九四八”作，恐為筆誤。錢鍾書是1949年夏赴京出任清華大學外語系教授的，同年10月共和國成立，所以詩中才有“書寄北京春”之謂，也因此，此詩作於“一九五○”才對。此詩表明在上海的劉大傑對在北京的“故人”錢鍾書很是想念，至於錢鍾書是否也有唱和，就不得而知了。

本文刊於2018年9月23日《文匯報 筆會》

“不日記”是陳子善在筆會的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