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下，大江南北很多地方，無論是北京的香山，還是南京的棲霞山，都是觀賞紅葉的大好時節。此外還有四川九寨溝江西婺源湖南嶽麓山等等，從現在開始一直到11月，也都陸續進入紅葉觀賞季。正所謂“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本期大錘說史，就在萬山紅遍之際，為列位讀者聽友講述一個關於紅葉的千年故事。
觀賞紅葉在我國有兩千年以上的悠久歷史。2000年前西漢辭賦名家司馬相如的《上林賦》中，就有“華[huà]楓枰[píng]櫨[lú]”之語，這句話描述了漢武帝上林苑中的四種樹木，“華”指的是樺樹，“枰”指的是銀杏，而這裡面的“楓”就是楓樹，“櫨”就是黃櫨，這倆從司馬相如寫作的年代一直到現在，都是十月深秋萬山紅遍的主力，棲霞山嶽麓山的紅葉主要靠楓樹，而北京香山的紅葉主要靠黃櫨。當然，在我國古代，可供觀賞的紅葉還有其他，比如柿葉、石楠葉等等。
古人對紅葉的感情，從純粹的觀賞活動到最後演變出完整的愛情故事，關鍵的轉折點是在唐代。按照晚唐文人筆記的說法，在唐玄宗時代，皇帝專寵楊貴妃以及她的姐姐虢[guó]國夫人，宮內的妃嬪宮女們，在皇帝眼裡都不屑一顧，宮娥們坐困宮中，容顏日老，在無奈與悲苦中，開始玩一種解悶的小遊戲，就是在宮中樹木的落葉上面寫詩，然後拋到宮中的禦河之中，讓寫著詩歌的樹葉隨著水流四處漂蕩，這禦河是流向宮外的，因此這些樹葉就隨著水流跨出了宮牆，展現在世人面前，這就是文學史上著名的“禦溝流葉”典故。
咱們說過，這些宮中女子寫詩的時候，心情其實是不好的，所以寫在葉子上的詩內容也都是偏宮怨、淒苦向的。比如最早遇到這種情況的唐朝詩人顧況，就在洛陽上陽宮外水邊撿到一片葉子，上面寫著宮中女子的一首詩：“一入深宮裡，年年不見春。聊題一片葉，寄與有情人”。於是顧況回了一首：“花落深宮鶯亦悲，上陽宮女斷腸時。帝城不禁東流水，葉上題詩欲寄誰？”
宮中女子在宮禁之中，容貌是有基本保證的，同時外界又難得一見，因此充滿了神秘感，而且她們在流水漂葉上的詩歌寫得淒淒慘慘，感情充沛，這種模糊的麗人的淒婉作品，對於當時文人是有致命的誘惑力的。到了中晚唐時期，文人已經不滿足於隻用樹葉隔著宮牆與宮娥們互相詩詞唱和了。於是，愛情故事來了。
在唐宣宗時，詩人盧渥到都城長安參加科舉考試，偶爾漫步於宮外禦溝時，他看見了水上的一片紅葉，上面題寫了一首絕句，是這麽寫的：“水流何太急，深宮盡日閑。殷勤謝紅葉，好去到人間。”
所謂感情充沛佳人淒苦，深宮麗人的孤單寂寞冷，充盈於字裡行間。盧渥[wò]自然當場膝蓋中箭，憐惜愛慕之心爆炸，他這一輩子恐怕都忘不了，這片紅葉上題詩的那個無法謀面的宮中女子了，於是盧渥從水中取走這片紅葉，將它鄭重保存，鎖在箱子裡，這擺開的就是一副刻骨銘心的架勢，宮牆永隔的那個才是最好的。
結果這一年，天上掉美女的事情還真就發生了，當時的皇帝唐宣宗宣布縮減宮中財政支出，於是裁撤了一批宮女出宮，並允許這批宮女可以婚嫁百官司吏。但是，唐宣宗這個天上掉美女的政策，對盧渥來說卻是第二次精確打擊，因為當時規定，出宮的宮女們可以嫁給百官司吏，唯獨不可以嫁舉人，包括當時剛剛中舉的盧渥。估計當時盧渥的心情，很可能類似於買了彩票中獎之後，開獎機構突然宣布本期中獎號碼作廢。盧渥估計只能裝鴕鳥安慰自己，自己鎖在心中的那位紅葉題詩宮中麗人，應該不在這批彩票中獎名單之內。
後來盧渥終於從舉人轉職為地方官了，他還是念念不忘鎖在箱子裡同時也鎖在他心裡的那個宮女，終於被盧渥逮到一波機會，娶了一個裁撤出宮的宮女。這位宮女盧夫人，嫁給盧渥之後倆人感情還不錯，有一天盧夫人收拾家什，無意中就把盧渥深藏的那片紅葉給翻出來了。
拿著紅葉，盧夫人當場就懵逼了，幽幽感歎許久，盧夫人才對盧渥說：“這片紅葉上的題詩，就是你夫人我寫的，當時放在水上漂走。萬萬沒想到，竟然被老公你給撿到了，還收藏到現在！”盧渥對照筆跡，果然眼前這位麗人，就是自己心鎖紅葉多年的有情人。估計到了這個時候，盧渥的心情，就跟１０月２４日美國剛剛獲得彩票頭獎15.37億美元（大約人民幣106.72億元）的那個彩民一樣。
這個紅葉題詩的愛情故事，從此開始了自己１０００年的傳播歷史。在宋代文人創作的傳奇中，紅葉題詩愛情故事的主人公從盧渥變成了於佑，還有變成了李茵。在故事流變中，加入了更多的波折，百轉千回之下都是刻骨銘心的愛戀，總之一句話：眼前雖有宮牆阻隔，冥冥中卻有緣分安排。
到了元代，在元曲四大家之一的白樸筆下，這個故事又進一步演化成了《韓翠顰[pín]禦水流紅葉》的雜劇。到了明代，這個故事再次得到完善，變成了《韓夫人題紅記》並且繼續流傳到今天。
在這個千年流傳不衰的故事中，為什麽偏偏是紅葉成了孤男怨女的愛情標誌了呢？這個大錘要冷靜說一下，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古人觀賞並且放在水上泛舟的紅葉，都是葉片比較大的楓葉、柿葉等，這個道理大家肯定也明白，如果宮女弄一片柳樹葉去題詩，那就不是寫詩了，那是微雕藝術。而且紅色在我國古代是美麗的重要代言者之一，尤其是在象徵愛情領域。因此大片的紅葉就成了流水傳詩的關鍵道具了。
在古代紅葉題詩的故事中，即便是有高大的宮牆阻隔，紅葉依舊能夠漂來深宮女子對美好愛情的渴望。如今的我們，在深秋一片蕭瑟中，依舊能夠沉醉於那萬山紅遍的美麗。深秋紅葉附帶的情感，在這一點上，應該也是相通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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