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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裝皇后和布爾什維克

文章來源:吳韃靼|蘇俄轉播(ID:post-soviet)

本文根據真實事件改編

時間、地點、人物均有歷史原型

01

異裝婚禮

1921年1月,彼得格勒出現了一場前所未有的婚禮——95名來自波羅的海艦隊的軍人,集體穿上華麗的女士服裝,抹口紅,噴香水,坐在飯店的大廳裡,一起慶祝一對男同性戀的婚禮。

他們一邊端著高腳杯,小口啜飲著香檳,一邊用手互相揣摩著其他人的服裝。柔軟的天鵝絨面料,精美而小巧的耳環、手鐲,陰影下閃著微光的蕾絲裙邊,讓所有人都激動不已。

因為實在找不到合腳的鞋履,軍人們腳上還穿著部隊配給的黑色高筒皮靴,不過並無大礙,在長裙的遮蓋下,昏黃燈光的映襯下,每個人來賓都佔有一副曼妙的姿態。

革命勝利後的迷醉,讓所有人像是從冬宮輝煌宮殿裡走出來的美麗貴婦,氤氳環繞的圖蘭朵飯店裡,響起了斯克裡亞賓的鋼琴曲,夢幻疊嶂中,他們比男人更高尚,比女人更純粹。

這場婚禮的組織者叫阿法納西·舒爾(Afanasy Shaur),他來自西伯利亞,家鄉離托木斯克有5個小時的車程。剛加入布爾什維克軍隊的時候,只有17歲,現在他已經23歲了,在部隊的經歷讓他變得成熟幹練,也懂得了如何在彼得格勒這樣的大城市裡如魚得水地生活。

舉辦一場同志的大型活動已經不是易事,更別提從部隊裡邀請更多的同志和異裝癖加入進來。只是以辦舞會、辦酒會的名義組織,沒幾個人會願意拋頭露面,但如果以婚禮作為主題,就另當別論了。

俄國人非常在意傳統禮儀,尤其是傳統習俗的婚禮。要是新人的父母還從遠方趕來彼得格勒參加婚禮,你又是受邀人之一,你肯定找不到任何拒絕的理由。

跟進一步,從法律上來說,舊的沙俄法律被廢除,新的法律才剛剛頒布沒幾年。在1922的蘇聯刑法中,同性之間的越軌行為都還沒有被列為違法。

萬事妥帖,這場空前絕後的盛宴就這麽開始了。

02

虛驚一場

一切並沒有表面上看得那麽富有戲劇性,這次婚禮雖然在後來成為了兩性史學家驚歎的大事件,但在當年,它不過是一群激進人士、怪異人士的瘋狂亂局而已。

唯獨令人意外的是當天故事的結尾。

婚禮慶祝結束後,一隊秘密警察衝進來,不由分說,將所有賓客都逮捕了。主辦者舒爾沒有被帶走,他脫下一身的華服,換上深褐色的貼身制服,加入到了執法者的隊伍中去。

舒爾的真正身份,是一名秘密警察的臥底,他一直在跟蹤調查彌漫在軍隊中腐朽墮落的小布爾喬亞生活方式。他認為,這些被指控的軍人是沒有被消滅掉的敵人,只有阻止他們的思想和行為,才能從內部保護方興未艾的布爾什維克。

婚禮結束後的午夜,舒爾帶著已經準備好的控訴材料,來到上級辦公室,他義正言辭地匯報了整個抓捕行動的前前後後,從婚禮的策劃到現場賓客的反應,直至最後落網人員的醜惡嘴臉。每一個可以貢獻給組織的細枝末節,他都認真地記錄了下來。

舒爾甚至來不及把臉上的眼影、睫毛膏和粉底洗掉,就在上級長官面前做完了自己的陳詞。他用手背擦去嘴角的口紅,攏了攏耷拉下來的頭髮,目光如炬地看著長官。

長官點了點頭。

「阿法納西同志,非常好,非常好。你先回去休息吧,組織上需要商量一下。」

一周之後,被抓的賓客們安然無恙地被釋放了出來,這宗差點就震動整個彼得格勒的案件,就這麽不了了之了。

沒有人被懲處,也沒有人受苦,就好像是酒後鬧劇似的,揮拳的人和被打趴下的人一同站起,相視一笑,拍拍對方身上的塵土,然後大踏步往家走去。

1921年1月之後的許多年,無人再見過阿法納西·舒爾。也不可能有人能說清,我們這位忠心耿耿的布爾什維克到底去哪裡。

有人說,他得罪了長官的親戚,被送回西伯利亞勞動改造去了;有人說,他被降級,調到了摩爾曼斯克的北海艦隊當倉庫保管員;也有人說,他去了歐洲,在那裡執行跟真正的布爾喬亞作鬥爭的任務。

我們可以肯定的是,在彼得格勒最冷的1月裡,舒爾用刺骨的鵝毛大雪,洗掉臉上已經花了的妝容,然後走了。

03

異裝皇后

雖然革命廢除了階級的藩籬,但在社會上各種舊時代留下來的社群卻仍然保留著自己的活動範圍。在他們的世界裡,森嚴的等級、嚴格的規範、以及基於門第的天然身份,依然是不可忽視的重要東西。

換句話來說,知識分子、貴族、官員、軍官們組成的「貴族圈子」,與士兵、水手、低階文員組成的「平民圈子」,在當時的彼得格勒依然鮮有互相滲透。

而只有一種情況,或者一種人群可以打破這種規則的束縛,穿越在不同的圈子之間。那就是長相俊美的舞者、歌者,或者是擁有出眾才華的雅士、藝術家。

很明顯,對於彼得格勒的同志社群來說,能出席奢華晚會的「平民」,能不受階級所限,跟名流顯貴們共享美酒的,必定比一般圈子裡的「寵兒」們更加有魅力。

著名的異裝舞者小瑪蒂爾達(Lil Matilda)就是這麽一個人。

他在20年代末的列寧格勒突然風生水起,成為各大晚會爭相邀請的名角。他之所以被稱為「小瑪蒂爾達」是因為他擅長模仿名媛,尤其是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的初戀,瑪蒂爾達·克舍辛斯卡婭(Matilda Kshesinskaya)。

從來沒有一個男人能如此完美地重現芭蕾舞名演員克舍辛斯卡婭的一顰一笑,那些曾經有幸見過克舍辛斯卡婭的老貴族,甚至還會在看到小瑪蒂爾達的表演時,用手絹掩面而泣。

小瑪蒂爾達是俄國人,但大家並不清楚他的準確來歷,只是知道他一直跟隨著1920年代中期歐洲最有名的異裝表演者,德國人漢斯·斯緹姆(Hansi Sturm)。他們一起在歐洲各地巡演,混跡在各種最時髦最高端的宴席晚會之間。

漢斯專門為小瑪蒂爾達找了一位私人裁縫,也是俄國人,他曾在革命前為俄國沙皇皇室製作服裝,並為馬林斯基劇院製作芭蕾舞戲服。可以想見,整個1920年代,漢斯和小瑪蒂爾達就是歐羅巴大陸上最光鮮亮麗的異裝皇后。

德國著名性學家,柏林「性學研究所」的創始人馬格努斯·赫希菲爾德(Magnus Hirschfeld),還寫了很多關於他倆的學術文章,討論關於兩性關係,同性戀與人類意識,等等話題。

在泥濘而肮髒的國際局勢之中,說不清是否是戀人的兩個男人,就這麽形影不離地周遊了歐洲5、6年。直到有一天,小瑪蒂爾達離開了漢斯,隻身返回俄國。即便媒體再怎麽追問,漢斯也沒有說出實情,他只是說:

「我的瑪蒂爾達有自己想要的東西。」

那個信仰紅色、鋼鐵與未來的世界裡,有小瑪蒂爾達內心永遠都在追求的某種東西。這東西,漢斯給不了,歐洲的貴族也給不了。哪怕是成為享譽全球的明星,在每一個聚光燈熄滅的時刻,他的內心還是會有細微的龜裂聲發出。

跟那些隱藏在危險與背叛之間的東西相比,榮華富貴不過是撲面而來的浴池裡的蒸汽,余溫散去後,他仍將獨自走進北方的寒風中。

毫無疑問,對小瑪蒂爾達來說,這才是最真實、最想要的東西。

04

自由終結

整個20-30年代,再沒有一次同志晚會能與阿法納西·舒爾在1922年籌辦的婚禮相提並論。

越來越嚴苛的時代,人們只能悄悄地在身上做記號,表明自己的身份。一條紅色領帶,長褲的紅色口袋,紅色披肩。或者是淡到看不見的粉底、睫毛膏、口紅。

華麗的服飾和奢華的首飾已經慢慢絕跡了,裁縫們不是逃走了就是被槍斃了,人們穿上新時代的衣服,投入生產和工作,和昨天的小布爾喬亞說再見。

針對男同性戀的毆打、勒索和無故解職在不斷發生,他們在痛苦中只能向精神病學家尋求解脫,尋找自己最後的希望。有人抑鬱終生,有人選擇自殺。

在這個無比悲觀而絕望的時刻,小瑪蒂爾達又一次出現了。盛宴的大門,敞向了所有人。

1933年7月,小瑪蒂爾達秘密組織了一次盛大的地下聚會,在波羅的海旁邊一片沙皇時期留下的莊園裡,上百名來自社會不同階層的同性戀者聚集在一起。他們中有男有女,有幾年前還風光無限的貴族,也有剛剛被打倒的勞動模範。大家穿著自己僅存的華服,在這裡享受一段無法用語言記錄的夏天。

沒有人會知道,這將是蘇聯歷史上最後一次大型的同志聚會。歡愉的熱風過後,將是凜冽的殘酷。自由即將終結在七月。

根據媒體報導,一共有175名同志在抓捕行動中落網,官方以「列寧格勒同性戀者案」展開了大規模調查活動,並將所有人員判刑入獄。罪名各種各樣,有的是因為替英國情報機構工作,有的因為敗壞軍隊道德,還有的是擅自開展私營買賣活動。

關於案件的詳細資料,至今仍然是機密,檔案從未對外公開。

1934年,新的刑法通過,同性戀行為被列為非法,曾經短暫存在於社會上的包容與開放,就此畫上了句號。

而我們故事的主人公,35歲的阿法納西·舒爾,再一次消失在列寧格勒,不過這回,他是真的消失了。

跟他一起消失的,還有「彼得格勒」這個城市的名字。

文字 / 吳韃靼

圖片 / Ольга Хорошилова

資料 / Arzamas Academ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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