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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斯韋:那一場從編劇到導演的雪暴

五一節後的一個晚上,一群朋友聚在崔斯韋的工作室裡喝酒擼串,和崔斯韋聊起了他的新片——剛剛過去的五一檔,崔斯韋的處女作《雪暴》並沒能取得理想的成績。

在《雪暴》之前,崔斯韋更為人所熟知的身份是編劇,從業十多年以來,他先後參與過《瘋狂的石頭》《瘋狂的賽車》《無人區》《一出好戲》等爆款的創作。各種因素加成,都使得外界對這部作品充滿了好奇,也無形中抬高了對結果的預期。

事實上,早在一年前的釜山電影節上,《雪暴》就斬獲過主競賽單元的新浪潮獎,近期又入圍了法國beaune國際驚悚電影節、意大利遠東電影節等的主競賽單元,影片在類型突破、實拍攝影和極限環境挑戰等方面得到過不少來自業內的認可。國內影評人表示,影片在類型化上的探索和對反派人物的塑造是一次難得的突破,而《好萊塢報導》等外媒都稱讚了影片的拍攝技術,影評雜誌《Variety》甚至直言影片在許多技術方面是一流的。

《好萊塢報導》和《Variety》對《雪暴》的評價

面對評價和票房表現上的反差,毒眸在節後採訪了這位新人導演,而崔斯韋也很坦誠地表示,他選擇了一部並不那麽好拍的電影,拍攝過程中也也遇到一些意料之外的情況,就結果來說其實“都是有遺憾的”。

《雪暴》

可在崔斯韋心中,這樣一個充滿遺憾的結局,並不是他得到的全部。“有些事情是我所不能控制的,單就電影呈現出來的結果來說,是在我能力範圍內的,可能因為現在的我就只能做到80分。最大的問題是什麽?是不是我曾經有能突破到85分的機會,可我沒有抓住?真正讓我後悔的,是我沒有突破自己、做得更好。比起成績,最可怕的則是一次不順之後,就因為外界的聲音而對自己壓根沒有正確的認知。

崔斯韋的經歷,在這個行業裡並非個例。中國現有的產業環境下,很多新人導演在進入到行業後,因為經驗不足,很容易在製作、宣發等任何一個環節就栽跟頭。可在本應該複盤找問題的階段,很多人則會因為輿論或者產業裡的聲音而遭到否定。

“我確實覺得自己需要聊一聊,但不是為了尋求安慰,是為了一次迅速的反思。都是成年人了,安慰其實起不到太大的作用。”五一後的那次聚餐,最後變成了一次“總結大會”,大家都在相互探討工作中遇到的問題。“反思的結果就是,等到下一次再做的時候,我就知道我該往哪努力了。”

“瘋狂的”編劇

與許多從小就對電影抱有執念的電影人不同,崔斯韋和電影的緣分始於2001年。

彼時的他已經在老家武漢當了5年的公務員,每天奔波於城中的部門和城郊的家裡之間,崔斯韋的母親覺得他生活太單調,便建議他找個個人愛好。碰巧部門裡的同事也在攛掇他籌資開一家彩擴店,於是崔斯韋便萌生了學攝影的想法。

崔斯韋生活照,圖片來自網絡

上哪學攝影?在書店裡買了幾個月攝影雜誌後,崔斯韋跟著小報上的一條招生簡章到了北京,最後又陰差陽錯地進了北京電影學院攝影短訓班,接受了兩個月的培訓。兩個月之後,崔斯韋決定放棄穩定的公務員工作,參加專升本考試留在北電。

“雖然我是學攝影的,但是經常去蹭其他的課,當時好多課教室裡能擠入上百人,好些都是來旁聽的,這個過程中我慢慢對電影有了興趣。另外平時大家喝酒吃飯時,聊的也全是自己又想到了怎樣的故事,對我這樣的人來說,衝擊真的特別大。”崔斯韋告訴毒眸,讓他決心留下來的,是北電的氛圍。

在北電,崔斯韋結識了許多才華橫溢的同學,這其中就包括那時候已經在圈內小有名氣的寧浩。當時的寧浩正在籌備新作《香火》,恰巧崔斯韋當公務員時接觸過基層宗教部門、對《香火》的故事背景非常了解,於是二人便因此結了緣。

講述新時代和尚故事的寧浩作品《香火》

寧浩是個講故事的天才,時常會有各種天馬行空的想法,他也很樂得與崔斯韋分享。有時候二人說到興起,崔斯韋便會把故事記錄下來、整理成文字,如今回想起來,這大概就是崔斯韋編劇生涯的起點。

除此之外,上學的時候二人還經常在各種課堂上亂竄,聽關於電影史和電影創作的課程,並在學校的拉片室裡看了大量的影片。也正是在那個時候,崔斯韋才更多接觸到了法國新浪潮、香港新浪潮等,並逐漸有了“做電影或許也不錯”的想法。

然而走出象牙塔,現實並不那麽順遂。

崔斯韋畢業時的2004年,雖然國內商業大片的時代已經正式開啟,但嚴格意義上的電影商業體系還沒有被完全建立起來,每年真正的商業電影產量不過幾十部,並且資源和市場空間都更多集中在張藝謀、馮小剛這樣的大導演和華誼兄弟等大公司手中。而即便是拍地下電影、獨立電影,機會同樣難得,寧浩更多時候也只能靠拍MV和廣告謀生——這些同樣緊俏的資源,自然落不到崔斯韋這樣的新人身上。

無奈之下,崔斯韋只得返回老家另謀生路,賣過PVC管、做過婚紗攝影、甚至還賣過保健品,可在他內心深處卻始終沒有放下過電影。於是當拍《瘋狂的石頭》的寧浩向他發出邀請時,他便立刻前去劇組幫忙。由於影片投資較小,好些地方人手不足,所以最後崔斯韋一個人就擔任了文學策劃、隨組編劇、劇照拍攝、紀錄片攝製四項職務。

《瘋狂的石頭》

《瘋狂的石頭》在創作階段還是一部半地下性質的電影,崔斯韋也沒想過靠這部電影出名,於是影片殺青後他又回到了武漢。直到有一天有人打電話告訴他,影片在上海電影節上受到了廣泛好評,他才意識到,這部電影要火了。

2006年,300萬成本的《瘋狂的石頭》大賣了2300萬,成為了當年最成功的國產喜劇,寧浩、黃渤等人一炮而紅。儘管只是編劇團隊中一員的崔斯韋並沒有因此而被大眾所熟知,但借由這次經歷,電影行業的大門開始向他敞開,他本人也在不久後加入了寧浩的團隊,開始負責一些行政以及編劇工作。

此後的幾年裡,他作為寧浩作品的編劇團成員,陸續參與了《瘋狂的賽車》《無人區》等作品的創作。其中《瘋狂的賽車》延續了“石頭”的瘋狂,大賣1億元、助推寧浩成為中國歷史上第四位億元導演,《無人區》的上映雖然遭遇了一些波折但最終還是以2.6億元的成績大獲成功——在一次次的磨礪中,崔斯韋開始相信,自己能夠做好職業編劇。

以2.6億元的成績大獲成功的《無人區》

待到2009年《無人區》的劇本完成後,崔斯韋終於下定決心要做一個職業編劇,緊接著便選擇離開了寧浩的團隊。他向毒眸解釋了他這樣選擇的原因:“入行這麽久,一直在和寧浩合作,但如果不深入這個行業、不獨立去做的話,永遠不知道行業裡有什麽困難,永遠也沒辦法實現自我的突破。而我既然決定要做職業編劇,那就一定得全身心投入進去,要做出新的東西。”

然而真正獨當一面後,比突破先要到來的卻是挑戰。

從2009年起,中國電影產業的發展進入到一個高速期,年度總票房一路飆升至百億以上,讓電影成了一門看起來有利可圖的生意。因此大量資本開始向電影行業湧入,作為當時行業裡為數不多的職業編劇,崔斯韋在《無人區》後接到了大量團隊、片方的邀約,海量的項目被擺到了他的面前。

比起畢業時的窘境,當時的情況自然要好上許多,但行業的不成熟和對市場的粗暴認知,使得很多片方更傾向於能夠快速牟利的都市題材、愛情輕喜劇作品,崔斯韋的很多想法要麽沒有落地的渠道和途徑,要麽則是做到一半就無疾而終。再加上後來有了孩子,出於生活的考慮,崔斯韋有時候不得不接一些自己並不那麽熱衷的項目。

“我算比較幸運的了,很早就脫離了謀生的階段,其他編劇的處境要更加艱難。”崔斯韋坦言,做編劇是一件機會成本很高的事情,經常寫著寫著項目就莫名黃了。“我從業已經十三年了,同樣的時間其他文字工作者同樣的時間可能會積累很多作品,但編劇成功的作品往往有限。一個項目短則一年,長則遙遙無期,很多人把精力耗在相關工作上卻不一定能得到應有的回報,在當下編劇的處境其實沒有那麽好。

“我應該更努力去拓展自己的邊界”

自立門戶後的幾年,崔斯韋逐漸在行業內站穩了腳跟,但和十年前一樣,大量他所鍾愛的劇本依然只能夠沉睡在自己郵箱裡。崔斯韋漸漸明白,在當下的產業環境下,即使有好的劇本編劇也依然只能是“被選擇者”,於是他便動了當導演的想法。

雖然和寧浩合作了多年,但崔斯韋一直沒有要做導演的想法,因為在他看來導演的身份是“神聖”的,需要考慮的東西有很多,必須更全面,所以一直在猶豫要不要嘗試。直到意識到如果不主動求變,他便只能“被選擇”,才下定決心要做這樣一次跨界——在被“挑選”了十幾年後,崔斯韋第一次主動推銷了自己,而推銷的主體便是《雪暴》。

《雪暴》

“在在北電的時候,看了很多大師級的作品,對我衝擊很大。尤其是當時看了很多經典的犯罪片,這讓我有了將來要做犯罪題材的想法,想做一些創意感比較強、比較有力量的東西。那段日子真好,大家都沒怎麽想賺錢,想的全是純粹的創作。”崔斯韋告訴毒眸,拍像《雪暴》這樣的影片,是他多年來的心願。

但和第一次學攝影便融入了電影學院、第一次當商業片編劇就大獲成功不同,第一次當導演的崔斯韋,要面對的是比他想的大得多的挑戰。

由於《雪暴》是在長白山極寒環境下拍攝的一部電影,從製作到劇組管理上,都出現了很多在崔斯韋意料之外的情況。尤其是到了殺青前二十多天時,原定於室外拍攝的結尾,因氣象原因無法順利推進。換成資深導演,可能會堅持要求延期或者補拍,但作為新人的崔斯韋出於對超支超期的擔憂,最後選擇了妥協,將故事由室外改成了室內——這一改,故事的完整性和節奏上就多了一些不完美。

《雪暴》是在長白山極寒環境下拍攝的一部電影

“現在看來,我當時應該更努力去拓展自己的邊界,我想的是怎麽讓別人不要為難,卻沒有站在更高的視角上去審視作品。”對於當時的選擇,崔斯韋並沒有任何避諱,他坦言如果再來一次,他會堅持一些更好的設計,去承擔更多的責任。

除了個人的不完美,《雪暴》的波折還體現在後期和映前宣發上。由於拍攝環境和技術問題,影片對白只能選擇後期配音,但在選擇怎樣的配音處理上,團隊其實有過一些糾結。這樣糾結的結果,便是影片電影節展映版本的聲畫上出了許多問題,進而導致國外媒體盛讚《雪暴》的同時,國內影評人的批評聲卻不斷。

電影節上的差評隨後逐漸在國內發酵,並最終影響了電影初期的熱度,以至於在《復仇者聯盟4》來勢洶洶的情況下,《雪暴》五一節期間只有3%不到的平均日排片(黃金檔排片佔比則低於2%),甚至比《下一任:前任》(豆瓣2.6)《悟空奇遇記》(無豆瓣評分)等還低,也直接導致了影片最後的票房成績不夠理想。

《雪暴》上映首日的排片佔比

如果此時對《雪暴》的遭遇進行一次複盤,不難發現,在導演的選擇、製作周期的安排、後期技術的使用、檔期的安排等環節上,都存在很多值得再去精進和改善的地方,不是以導演一人之力就能夠改變的,崔斯韋其實是經歷了新人導演都很可能會經歷的挫折——可某種意義上而言,這又是絕大多數人成長的一部分。

在拍出《流浪地球》前,郭帆的處女作《李獻計歷險記》只賣了800多萬,第二部作品《同桌的你》飽受非議,為此他每回都要寫上幾萬字的總結;比郭帆小三歲的韓延,早期幾乎每一部長片都是市場上的炮灰,好不容易《滾蛋吧!腫瘤君》取得了成功,第一部大投資作品《動物世界》又因為意外而未能取得理想的票房;畢贛的影片雖然拿獎無數,可是首次嘗試商業化運作就碰了一鼻子灰……

除了文牧野等少數幸運兒,擁抱市場對這個行業的新人而言,似乎從來不是一件簡單、容易的事情。只可惜,更多的年輕創作者在此還沒來得及總結、反思的時候,就被蓋棺定論、加以否定——從這個角度來說,無論是敢於在職業生涯早期嘗試視效大片的郭帆、韓延,還是願意在極端環境下拍攝《雪暴》的崔斯韋,都是在拿著自己的導演身份去做一場賭注。

《雪暴》工作照

崔斯韋挑戰的結果很難下一個定論,但他的幸運在於,影片上映後,投資方和力辰光的董事長李力第一時間找到了他,並且告訴他:“你是能夠做好導演的,不要太把票房的失利放在心上。我們都有責任,但一部電影一條命,別太糾結於此。之後和力辰光的作品,有合適你的,你都可以來做。”

也正因為有了這樣的認識和認可,這樣一次波折,反而消除了他此前在做導演這件事上的擔心:“《雪暴》這樣一個類型,在當下的環境下作為處女作不是那麽好的一個選擇,但我並不覺得後悔做了這個嘗試。用李總的話來講,對我來說也許是個好事,因為如果第一步就走得太順,那我可能就不會知道我的問題在哪,之後也不會走得太穩。”

《雪暴》獲得了釜山新浪潮獎

而崔斯韋的收獲,不止是一次寶貴的經驗,同樣還有關於創作的快樂。

“我意識到只有做導演,才能和不同的人聊創作中的各個環節、豐富我對創作的認知,才算是真正走入到創作當中。”在長白山極寒環境和滿天風雪裡,借由對自己想法的充分嘗試,崔斯韋終於對自己心中所想做了完整的表達,也終於找回當年創作時的那種感覺。

對於雪,崔斯韋有種特殊的情感。當年在北電讀書時,他經常會在夜裡拜訪朋友,冬天有時候雪太大回不去學校,他就會和朋友一起在巷子裡亂竄,或者約來其他同學大家一起聚在酒吧、面館裡徹夜聊故事和劇本。“那時候真是開心,沒那麽多雜念,沒想那麽多利益、成敗,創作是件特別純粹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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