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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沈從文這般深情的人,世上再難找出第二個

文|麥家理想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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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說沈從文偉大,那簡直是可愛的笑話。他從來沒有在“偉大”概念裡生活過一秒鐘。

若是硬要在他的頭上加一個形容詞的話,是“平常”。他是那麽那麽的平常,並且深深地愛著這份平常,平常的世界,平常的人物,平常的物品。

他說:“美,不免令人心酸。”說的仿佛是他自己的生涯,走過平凡生活的艱辛,卻始終有情,有美。

今年5月10日,沈從文先生離開我們已經過了29周年,要想找出第二個如他這般對這個世界如此深情的文人,怕是很難了。

沈從文出生在湘西鳳凰,因為他,眾人皆知鳳凰城。

很難相信,這樣一位大家竟然只有小學學歷。他不喜歡被束縛,小時候讀私塾的時候就經常逃課,他更愛那份用自然人情書寫的純粹。

由於生長環境的純粹,沈從文和很多其他作家的另一不同之處是,他的文字飽含著對天地萬物的感情。“有大美而不言”、“有大德曰生”,在采藥、釣魚、獵狐、捉蚱蜢、泅水過河、學植物名稱中長大的他匯聚了天地、人世、歷史三者交融天成的底氣。

14歲的沈從文,適逢亂世,便去投身軍隊,在小小的年紀就已經看盡了殺戮與紛爭。他開始用筆記錄下所見的點點滴滴,也漸漸地堅定了自己的文學夢。

20歲的沈從文,帶著一支筆就去闖北京,在國文班的0分面試潑了冷水之後,租下一間由儲煤室改造成的小屋苦中作樂,取名為:窄而霉小齋。就是在這樣一間破房子裡,他開始了艱苦的文學創作。

“溪流如弓背,山路如弓弦,故遠近有了小小差異。小溪寬約二十丈,河床為大片石頭作成。靜靜的水即或深到一篙不能落底,卻依然清澈透明,河中遊魚來去皆可以計數。”

他簡直就是文學的天才,從小小的鳳凰古城出來,生長環境裡面幾乎沒有任何文學教育的影子,卻寫出了《邊城》這樣一部作品。

沈從文的文字是透著靈氣的,字裡行間行雲流水一般,沒有刻意的雕琢,恰恰如流水一般空靈澄澈。他筆下的邊城,青色的竹林,飛舞的螢火蟲,整個宇宙都被溫柔包圍。一字一句,都寄寓了他對筆下整個世界的深情。

最真實最美的鳳凰,只在沈從文筆下。

“真的歷史是一條河”,由日夜長流千古不變的水、河裡的石頭沙子、腐了的草木,破爛的船板構成,就像歷史由無數普通人的悲歡離合構成一樣。拉船人這樣的底層勞動者,擔負自己命運,活得莊嚴忠實,他們“不需要我們可憐,我們應當來尊敬來愛”。

由於滿懷對普通人的感情,沈從文不像大多數中國現代文學作家們一樣,認為這些人是國民劣根性的代表,相反,他還要抱著學習的態度去接近他們,深入他們。

在那個強調“我們”,淡化“我”的年代,他依然保持著對所有個體的關愛,這種態度真的極其可貴。

沈從文的深情用在寫情書上,世上大概沒有幾個女子可以抵禦得住。

“我行過許多地方的橋,看過許多次數的雲,喝過許多種類的酒,卻隻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齡的人。”

這個人是張兆和,江蘇巡撫、兩廣總督張樹聲曾孫女,中國公學全能冠軍,精通昆曲和傳統文學,美貌氣質絕不在民國大眾情人林徽因之下,追求者甚多。

1929年,沈從文被胡適聘為中國公學講師,在課堂上,他一眼就愛上了自己的學生張兆和,從此展開了漫長而瘋狂的追求,可張兆和卻毫無所動。

沈從文絲毫不氣餒,依然每天堅持不懈地給張兆和寫情書,而且情書的品質還非常高。

“乍醒時,天才蒙蒙亮,猛然想著你,猛然想著你,心便跳躍不止。我什麽都能放心,就不放心路上不平靜,就隻擔心這個,因為你說的,那條路線不好走。”

“求你將我放在你心上如印記,帶在你臂上如戳記。”

他骨子裡有著湘西人的執著與韌性,即使別人覺得他做的事情很荒謬,他也會追求下去,包括愛情。他的文字溫柔得就像一涓細流,能把時光都融化掉。

沈從文到底是怎樣追到張兆和的?這個問題似乎不難回答。用張兆和自己的話來說就是:“他的情書實在寫得太好了”。張兆和愛著的是文學,對於沈從文這種能寫出這等文字的人,畢業以後的她,是無論如何也討厭不起來的。

這是一個用文字與堅持換來的愛情故事。沈從文寫給張兆和的情書家書後來還結集成《湘行書簡》出版,變成了民國最美的情話集,流行至今。

沈從文向往的愛情是詩意的,他一身的詩人氣質不滿足於婚姻中僅僅只有平淡的親情,期望的婚姻應該是在相濡以沫之外,還能有靈魂上的相知相惜。文革時期潦倒落魄的沈從文晚上還會和張兆和一起聽民樂,聽肖邦和貝多芬。

所以,當婚後張兆和在為柴米油鹽之類的問題指責他時,他仍然沉迷在理想主義的感情中。這個時期的信的畫風是:一個抱怨錢不夠用,一個指責她不夠愛他。

雖然他之後也對高青子產生了情感,但是不可否認他一直以來對張兆和的深情。據說沈從文覺得用文字描述湘西風景遠遠不夠,他還帶了彩色蠟筆和照相機,把沿岸迷人的風景描繪出來和信一起寄給張兆和。他一定把自己的船畫得又大又顯眼,唯恐乘夢而來的妻子不能一眼看到自己。

沈從文的細膩溫暖,深情得讓人羨慕。

沈從文一直都在用自己的文字告訴我們,世界是純潔自然的,我們應該去愛它。

當遭遇苦痛的時候,多數人都會憤怒或者自暴自棄。但沈從文不是這樣,他是隱忍承受,並將之轉化成愛和悲憫。他這種獨特的自愈能力,很大程度上得益於他早年在湘西長大的經歷,他對平凡之人、日常之物,是實實在在投入了真感情。

“我一生不相信權力,只相信智慧。”

1948年,他受到左翼文化界的猛烈批判,1949年開始,沈從文遭受到各種不公正的待遇。他幾度自殺,卻沒有成功。沈從文這輩子最大的寂寞,就是發現自己不能再寫了,好在他找到了一條退路。

四十七歲的沈從文從此告別文壇,與花花朵朵、壇壇罐罐為伴。他做起了冷門雜文物的研究,比如扇子、馬鞍、鏡子、衣物,茶杯這些生活用品,這些東西在傳統的文物界並不被當作文物,研究它們幾乎等於主動放棄被主流文物界認可的機會。

一起在博物館工作的同事們不理解他,連身邊的家人朋友也總對他的研究冷嘲熱諷。但其實在沈從文20歲時,文物種子就已經在他心裡生根發芽了。

沈從文曾在筸軍統領官陳渠珍身邊作書記,給他保管古書、字畫、碑帖、文物。無事可作時,把那些舊畫一軸一軸的取出,掛到壁間獨自來鑒賞,或翻開《西清古鑒》、《薛氏彝器鍾鼎款識》這一類書,努力去從文字與形體上認識房中銅器的名稱和價值。再去亂翻那些書籍,一部書若不知道作者是什麽時代的人時,便去翻《四庫提要》。

這段時光,給了沈從文生命的轉機,“對於人類智慧光輝的領會,發生了極寬泛而深切的興味”。

冷雜物研究成了沈從文後半輩子的寄托。其實沈從文一輩子關注的興趣點是始終如一的,做文學創作的時候,他關注的是普通人生活的世界,做雜文物研究的時候,他關注的依舊是民間的平常事物。

他寫作了《中國絲綢圖案》《唐宋銅鏡》《戰國漆器》等學術著作。其中,歷時15年完成54萬字的《中國古代服飾研究》,成為經典巨著,填補了中國物質文化史的空白。

沈從文一輩子都保持著內心的趣味和對美的欣賞高度感知。80歲時,在荊州看到戰國楚地絲繡的瞬間,沈從文不禁跪地讚歎:“真是一生僅見精美絲繡,又壯觀又美不可言。”

明白“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的他並沒有因為受到苦難變得麻木冷漠,反倒是多了份對苦難的忍受力,對黑暗的免疫能力,比常人更加珍惜人世間的美和溫柔。所有的慘事一旦被他落到紙上,你不會讀到一點咬牙切齒的憤恨或是撕心裂肺的哭號。

始終不為政治而寫作,世間又幾個人能做到?“在力量強大的社會、時代面前,柔弱的個人能夠做些什麽?” 沈從文的所思所行和當時建國後的知識分子是很不一樣的,了解得越多,就會覺得他越獨特。

不管人生如何喧鬧,他的心依舊深情和寧靜。

“火化前的他像熟睡一般,非常平靜,看樣子他明白自己一生在大風大浪中已盡了自己應盡的責任,清清白白,無愧於心。”

晚年時期沈從文參加高校的博物展覽,穿著一雙布鞋笑眯眯地走進北京的校園。保安不認得他,但覺得“這個老頭看上去挺好的”,便沒有攔他。

他是那個當年拖著行李要“征服”北京的文學青年嗎?也許是,也許不是。

他慢悠悠地走著,仿佛明天就回來,也仿佛永遠都不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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