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封殺中國APP始末：本土力量迅速崛起，短視頻市場立刻遭“瓜分”

【版權聲明】本作品著作權歸鳳凰WEEKLY財經獨家所有，授權深圳市騰訊計算機系統有限公司獨家享有信息網絡傳播權，任何第三方未經授權，不得轉載。

文丨思齊 編輯丨漆菲

在印度封禁TikTok（抖音海外版）一個多月後，一款來自本土的替代軟體“Trell”坐收漁利——Trell在8月10日宣布，這段時間該軟體用戶增長了10倍，軟體使用時間劇增800%。

喜出望外的不僅這一家公司，據第三方數據機構Sensor Tower統計顯示，TikTok被封鎖的一周內，印度短視頻軟體 Roposo下載量達到670萬次，其余同類別產品Chingari、Mitron和TikTik下載量均漲了200 萬至400萬次不等。

這是印度本土企業的狂歡。在印度對中國手機應用程序（APP）揮刀之前，保爾森研究所旗下智庫MacroPolo在今年4月發布的報告中提到，印度下載次數最多的10款應用中有6款來自中國，剩餘4款來自美國。迅速且大量的封禁措施立即改變了這一局面，印度互聯網創業者爭先恐後搶佔時機，以填補這一巨大的市場空白。

長期與印度企業打交道的中國工商銀行孟買分行副行長楊緒紅告訴《鳳凰周刊》，“現在的確有很多印度人投入到應用程序創業裡面，但在蜂擁而入的過程中又衍生出新的問題，例如有黑客趁火打劫用戶信息，更不利於用戶的安全。”他亦強調，值得警惕的是，無論是印度今年頒布的外商投資新政或是封禁中國APP的舉動，都明顯傳遞出印度擠壓中國企業、給本土企業和歐美資本注入騰挪空間的信號。

短視頻市場立刻遭“瓜分”

當地時間6月29日晚，印度以保護國家安全為由宣布禁止59款來自中國的應用程序，包括在印度最受歡迎、體量最大的TikTok，此外還包括中國人常用的微信、微博、UC瀏覽器、百度地圖等應用程序。此後數周內，印度又禁止了數十款中國應用程序，其中涵蓋中國人熟知的美拍、小米瀏覽器、手遊“PUBG Mobile”等。據統計，截至目前印度共計禁止了106款中國應用程序。

TikTok被禁之後，印度同款在應用市場上比比皆是，其中最被印度人看好的替代款之一是Chingari。Chingari目前擁有2500萬強大的用戶群，每天活躍用戶數超過300萬，並在近期獲得了130萬美元的融資。對於Chingari來說，最初的想法是與TikTok展開競爭，但未料想到政府會頒布對TikTok的禁令。

Trell在6月底禁令出來後開始躍躍欲試，其原本是一個生活部落格平台，與TikTok的定位類似，用戶根據不同興趣可以在平台上發布3-5分鐘的原創短視頻，包含生活時尚、美食、創意等類別。自TikTok被禁以來，Trell用戶量超過4500萬，從TikTok被禁到8月10日，該軟體用戶增長了10倍，甚至超過了推特在印度的用戶量。Trell的聯合創始人Pulkit Agrawal稱，“在中國的應用程序被禁後，我們正在見證驚人的用戶增長。由於用戶大量湧入，我們必須確保在平台上呈現高質量的內容。”

不僅僅印度公司受益，根據應用市場數據分析公司Roposo的數據，在TikTok被屏蔽後的三周內，美國視頻共享社交媒體Dubsmash的下載總量也比前三周增加了155%。

印度尼赫魯大學東亞研究中心主任謝鋼（Prof. Srikanth Kondapalli）向《鳳凰周刊》指出，印度政府對中國APP的禁令一方面是出於對數字安全的擔憂，另一方面是鑒於兩國邊境衝突，政府需要做出回應。

中企正在爭取最後的談判

據多位在印度的受訪者反饋，目前TikTok已經完全不能使用，但微信在不同手機運營商中存在差異，部分運營商和部分地區的微信能正常使用，其他部分APP則可通過VPN使用。

在中國東南大學留學的印度學生阿卜杜勒·拉伊漢對《鳳凰周刊》坦言，自己的微信可以借助VPN正常使用，主要看當地運營商的網絡限制。因為疫情緣故，他很早就回國了，現在的形勢讓他對未來感到擔憂。“這幾個月我幾乎沒和任何中國朋友聯繫過，希望下學期能繼續回中國完成後續學業。”

楊緒紅稱，現在印度主要通過運營商的防火牆來控制使用這些APP，除了TikTok徹底遭到封鎖，微信這類使用中國號碼注冊的APP還能使用，但如果是用印度號碼注冊的則不再能使用。“封禁微信其實對印度人的影響並不大，只有與中國人有生意交道的印度人才會注冊微信。現在有很多印度人因為聯繫不上中國的生意夥伴，轉移到了其他APP上面。”

謝鋼亦透露，目前受影響的大部分中國企業都在接洽印度政府，試圖能通過溝通談判繼續維持在印度市場的運營。“如果這些公司能達到印度提出的運營條件，它們就能繼續正常運轉。”

據中國媒體報導，絕大部分被封禁的公司都向印度政府提交了聲明書，等待當面向印度政府闡述、澄清的機會。在首批封禁名單頒布後，印度政府對名單上的公司發去了郵件，包含約77至80個問題，如公司所有者的情況、股權的背景，以及公司的隱私、安全保護機制等等。所有公司被給予三周時間回答問題，上一輪截止日期為7月29日。

值得指出的是，印度政府屢次以安全問題指摘中國企業，但許多封禁名單上的公司使用的是亞馬遜、微軟等全球公司提供的網絡服務，數據儲存在新加坡、美國等海外國家，並不存在所謂的數據安全隱患。

楊緒紅也認為，國家安全的理由更像是一個幌子。“目前所有指責都只是懷疑，沒有任何實質證據。目前所有被禁的中國APP裡，除了TikTok，其他APP在印度的影響力都不算大。”

趕走中企後“自力更生”

剛宣布“趕走”中國APP後不久，印度總理莫迪正式發起了名為“自力更生”（AatmaNirbhar Bharat）的應用創新挑戰賽。據印度電子信息技術部統計，截至7月27日，該挑戰賽收到了6940個參賽作品，所有參賽者均來自印度。

“自立更生”應用創新挑戰賽旨在鼓勵本地應用程序創業者，也是莫迪打算在印度應用市場“去中國化”的系列舉措。早在2015年，莫迪就誓言要打造“數字印度”，在此之前還推出過“印度製造”計劃，發誓要促進並保護本地製造業。“自力更生”與“印度製造”以及“數字印度”如出一轍。

然而對於這些願景，印度的步子邁得並不大。據印度媒體報導，2020年一季度，印度用戶的APP下載量超過50億次，但在下載量排名榜單中，沒有一款應用是印度本土公司開發的。

與此同時，中國投資在印度的盤面越來越大。據研究公司GlobalData今年6月的統計，過去四年，中國對印度初創企業的投資增長了12倍，從2016年的3.81億美元增長到2019年的46億美元。根據Gateway House今年3月的一份報告統計，印度30家獨角獸中的18家均由中國投資者資助，中國的科技投資者已向印度的初創企業投入了大約40億美元。

這股良好的合作勢頭卻被今年以來中印之間的一系列齟齬所打破。

據新華社報導，今年5月初以來，印度邊防部隊越線進入中國領土構工設障，阻攔中方邊防部隊正常巡邏，試圖單方面改變邊境管控現狀。6月15日晚，印度一線邊防部隊公然違背雙方達成的共識，出爾反爾，再次越過實控線向中方蓄意挑釁。中方官兵在現地交涉時，突然受到印方暴力攻擊。這引發雙方官兵激烈肢體衝突，造成人員傷亡。

據印度媒體報導，印方有20名士兵死亡。此事件在印度國內引發聲勢浩大的抵製中國產品運動，印度政府更以此為由開始“驅逐”中國企業，封禁名單不斷增加。其間很多來自中國的貨物在印度各大港口和機場遭遇清關阻礙，從中國進口的智能手機配件及藥品等被通關手續阻攔。

據《印度時報》報導，印度貿易商聯合會8月9日發起 “中國退出印度”運動，進一步抵製中國商品進口，印度全國約600個地方舉行了抗議活動。該協會秘書長坎德爾瓦爾敦促印度政府“全面圍剿中國及其在印度的商業活動”，並聲稱中國公司對印度初創企業進行大量投資，應該要求這些公司拒絕中國的投資。他還呼籲應將各建築工程領域的中國投資置於印度政府的監管之下。

楊緒紅直言，由於一些被禁的中國公司業務突然停止，員工也回家了，相當於半解散狀態。而由於印度國內反華情緒高漲，短期內解禁的希望不大。“對中國企業來說，現在不應再把印度當做重點市場。但這並不意味著要徹底放棄印度市場，可以先觀望，因為印度仍是發展中國家裡成長最快的市場。”

趕走中國企業，印度背後還有一隻手？

如果說印度本土APP短時間內能夠在功能上模仿中國APP，但要支撐大量視頻或遊戲平台，需要更完善的伺服器，因此研發環節不可或缺。而印度自身投入能力一直被外界視為短板。而今，美國公司正在填補這一缺口。

4月21日，Facebook宣布以57億美元投資信實工業子公司Jio Platforms，印度首富、信實工業CEO穆克什•安巴尼和祖克柏共同強調，要用科技手段改造全印度3000萬家小商店，讓消費者可用WhatsApp直接下單；7月13日，谷歌CEO桑德爾·皮查伊和莫迪進行視頻通話，通話數小時後皮查伊宣布，將在印度設立100億美金的數字化基金，並稱“我們為支持總理莫迪的數字印度願景感到驕傲”；8月4日，在中國VIVO退出2020年印度超級板球聯賽（IPL）的冠名讚助後，印度的Jio、教育獨角獸Byju's以及美國的亞馬遜和可口可樂等公司蜂擁而上，力求一席之地。

複旦大學南亞研究所副所長林民旺指出，印度禁止中國應用程序的背後有很多因素，邊界衝突只是觸發因素之一。印度和美國都希望將中國競爭對手趕出印度市場。

今年4月，印度政府在毫無征兆的情況下修改外商直接投資（FDI）新規，要求任何來自與印度接壤國家的投資者都要經過政府審批，變更現有外國投資的印度企業所有權也需要獲得政府批準。

有分析指出，新規把外資決策權從自送審批轉換成政府手動審批，大大增加了中國資本進入印度的難度。這相比2017年的洞朗危機顯得更加嚴峻——彼時儘管印度同樣掀起了抵製中國產品的運動，但政府並未出手限制或者歧視中國投資者。

據中國媒體報導，FDI新規頒布已逾三個月，但中國企業投資項目仍在接受審核，尚未有一家公司獲批。許多投資項目的進程因此被延誤甚至停滯。

7月23日，印度財政部宣布修改《財務通則》，該規定提出，考慮到印度防務和國家安全因素，今後所有政府採購中，鄰國競標企業需要提前在主管當局注冊，並接受安全調查。印度媒體指出，這主要針對的是中國和巴基斯坦。

就在修改《財務通則》的前一天，莫迪在美印商業委員會主辦的峰會上呼籲，“現在是投資印度的最好時機”。今年4月至7月，印度吸引了200億美元外國投資，其中大部分來自美國。

印度布局的同時，美國也采取了行動。7月31日，美國總統川普表態稱將禁止TikTok在美國的運營，此後美國科技業巨頭之一的微軟與TikTok進行收購談判，並爭取在9月15日之前完成談判。據英國《金融時報》披露，微軟不僅僅要完成美國TikTok的收購，還在尋求全球TikTok業務的收購，包括在印度、歐洲、加拿大、澳大利亞等國家和地區。

打壓中國高科技公司成為美國川普政府對華政策的一大議題。當前中印和中美之間的緊張關係可能會推動印度與美國、日本和澳大利亞等國建立更緊密的聯繫。

美國《外交政策》雜誌分析稱，為了應對中國帶來的安全威脅，印度需要長期戰略，與美國建立安全夥伴關係是唯一可行的選擇。毫無疑問，莫迪政府認識到印度的安全困境以及與美國合作的必要性。“儘管印度有聲音警告不要過度依賴美國來保護印度的安全，但隨著來自中國的威脅越來越大，印度國內對於與美國繼續建立夥伴關係的共識基礎越來越強。”

不過，印度前國家安全顧問納拉亞南（M.K.Narayanan）仍持相對樂觀的態度。在他看來，儘管近幾個月來印中兩國緊張局勢升級，但印度無法完全切斷與中國的經濟聯繫，“因為我們需要進步”。“我們不是敵人，做朋友也會有問題出現。”納拉亞南說，“印中文明之間存在競爭，但印度需要專注於管理與中國的經濟關係，而不是結束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