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張銳 錢包
編輯 | 吳燕雨
嶽雲鵬、張雲雷、孟鶴堂……多位德雲社當家藝人忽然被神秘的“信息販子”們盯上了，他們的身份證、住址、行程等私人信息被擺上了暢銷“商品”的貨架，明碼標價，公開被打包售賣。忍無可忍後，憤怒的德雲社於2月15日發布一紙“隱私洩露聲明”、在微博上公開維權。
德雲社就洩露隱私行為在微博發布聲明
無獨有偶，這邊德雲社維權的動靜大；那邊，剛剛因《流浪地球》走紅的演員屈楚蕭因吐槽行程被洩露怒懟私生飯，該事件也多次登上熱搜。此前，他曾用微博小號自嘲說：“我本以為不會有人買我的（信息），結果還真有人買來了。”
屈楚蕭微博小號曝光個人信息洩露一事
然而，他們的遭遇非個例，從被蹲守宿舍、搭乘同班機、潛入酒店，到偷偷錄音、安裝追蹤器、電話騷擾……多數明星都因隱私洩露而不堪其擾。為了保護自己的隱私和私人生活，鹿晗曾直言粉絲不要再接站、蔡徐坤刪除過往微博幾十條防止洩露隱私、張若昀不得不幾年內更換兩次家庭電話……楊冪還曾在微博好奇地問道：“特別想知道你們賣證件信息班機信息、高鐵信息能掙多少錢啊。”
眾多明星的困擾背後，究竟這些隱私信息是怎麽洩露的，誰在販賣他們的隱私，為什麽要買這些信息？毒眸（微信ID：youhaoxifilm）調查後發現，這背後並非一個個孤立的事件，而是一條圍繞明星隱私展開的、完整的灰色產業鏈。
私生飯“養活”信息販子
花花（化名）是一名長期從事“追星票務”的信息販子，俗稱“中間商”，他每天都會在朋友圈中更新數十條明星的班機、高鐵、酒店等行程信息，並出售這些明星的身份證、手機號、微博小號、王者榮耀ID、網易雲音樂、Instagram账號、八卦材料等信息。售賣這些信息讓他的收入也較為可觀，如某當紅流量無法驗證真假的“微博小號”售價 100元、班機信息幾十元一條不等……“過年這半個月，相對淡季，半個月收入能在5000元左右，其余時候的話每天也能掙個幾百元。”
像花花這樣的靠販賣明星信息賺錢的“中間商”不在少數。以前，他們以貼吧、QQ群為渠道，宣傳自己的“產品”，隨著貼吧活躍度下降、各類“明星班機”QQ群大多數被關閉，“花花”們轉身一變，轉戰微信、開始成為售賣明星隱私的微商。他們通過在微博、貼吧、愛豆APP、喂飯APP、抖音等新的渠道引流，在自己的簡介中植入相關業務信息，吸引粉絲關注。
在微信上售賣明星個人信息
多渠道、長期的積累下，那些有足夠客源的微商會運營粉絲群，業務量較大者還長期招募代理商。毒眸記者通過諸多渠道了解到，加盟者只需要50——100元的代理費，就可以學習整套的引流業務流程。微商隨時會給加盟的代理商更新可出售的明星資料清單，代理以低於市場一半的價格從微商手中拿貨，最後再由代理商把信息賣給買家。如此一來，各取所需，借助偶像對粉絲的吸引力，微商、代理商便賺得“盆滿缽滿”。
然而，促成這場“生意”交易順利進行最核心的並非賣家，而是信息洩露的源頭和購買信息的買家——前者保證有產品可賣，後者保證有人願意花錢買，缺一不可。
明星的隱私信息究竟是怎麽洩露的？不同信息的洩露的源頭不同，以最常規的明星行程信息為例，部分票務系統或許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幾家出售明星行程信息的微商向毒眸表示：“使用票務系統查詢班機信息，有身份證就可以隨時查詢班機行程。”
早在2016年，央視《焦點訪談》就點名曝光了“中航信票務系統”，揭露班機信息的洩露源頭。之後，諸如班機管家、航空公司官網票務等平台的漏洞也被曝光，由於這些漏洞的存在，導致只要知道對方證件信息，任何人均可查詢對應的班機起始地、時間、座位號等信息。
中航信票務系統被媒體點名批評
儘管三年前票務系統的漏洞便被央視曝光，但洩露並沒有從源頭上得到遏製，反而愈加嚴重，受害明星的名單也在不斷增加。究其原因，恐怕還是明星隱私的市場需求太過旺盛。花花表示：“買（班機信息）的人太多，雖然價格高了也賣不出去。國內班機10元/條，國際班機20元/條，加錢提供明星的座位號。大部分粉絲都是來買行程信息的，部分會通過‘刷關’在登機口與偶像碰面。”
刷關是粉絲圈的術語之一，指的是粉絲通過個人真實信息購買機票後，持登機牌通過安檢區之後根據明星班機信息尋找到偶像，滿足見面或者拍照的心願後，選擇不上飛機，出安檢退票。通過這種操作，粉絲能夠大幅提高與偶像接觸的幾率。而在這個環節中，花花一般也會收取100元的手續費。
除了這些“常規”操作，一些私生飯（行為極端、作風瘋狂、常常追蹤偶像私人行程的一類粉絲人群）也成為了購買明星隱私的主力。
如此次屈楚蕭的事件中，掌握屈楚蕭行程信息的是一名私生飯，該私生飯在得到屈楚蕭私人行程後跟蹤屈楚蕭並被發現。幾日前，屈楚蕭在其微博小號裡詳細講述了被私生飯跟蹤、被私自拍攝照片、甚至手機號被洩露的經歷。2017年7月，TFBOYS也曾公開發微博，描述三人被安裝監視器，遭遇午夜電話騷擾等事件，並稱：“我們希望每一位粉絲能夠過好自己的生活……愛是克制，請不要讓你的愛成為彼此的負擔。”
但販賣、購買的行為並不會因此而結束。在信息洩露來源、中間商、買家的穩定關係和交易鏈條中，明星隱私信息在諸多環節中流轉、備份，永遠“廉價”地被曝光在互聯網之中。
包容還是維權？
一旦攤上隱私洩露的事情，大多數明星會選擇“息事寧人”或“不聞不問”，稍微情緒重一點如TFBOYS、楊冪、屈楚蕭等公開譴責，但是像德雲社這樣一紙“聲明”，稱要“委託律師依法維權”“相關藝人著手啟動報警程序”的其實並不多見。
楊冪在微博公開譴責隱私洩露
北京金誠同達律師事務所合夥人米新磊告訴毒眸，德雲社的聲明沒有明確表示訴諸民事還是刑事，也可能兩種手段兼而有之。訴諸民事，“侵犯個人信息和侵犯隱私權均可以作為法律依據。但必須找到一個明確的被告，得知道你的信息是被誰洩露的，而且要拿出初步的證據來證明。沒有的話，通過民事手段去維權的難度就很大了。”
另外，如果洩露情況比較嚴重，也可能訴諸刑事，根據現行《刑法》的定義，“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罪”是指違反國家有關規定，向他人出售、提供公民個人信息，或者通過竊取等方法非法獲取公民個人信息，情節嚴重的行為。米新磊解釋，遇到這種情況，可以向警察機關舉報、由警察機關偵查，找到具體泄漏的源頭，“但如果一點線索和證據也沒有，警察機關尋找犯罪嫌疑人其實也會有困難。但是找到的話，是可以判刑的”。
如果入刑，按照《刑法》第二百五十三條的規定，向他人出售或者提供公民個人信息，情節嚴重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並處或者單處罰金；情節特別嚴重的，處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並處罰金。
無論是民事還是刑事，最關鍵的點仍然在於找到洩露源，德雲社維權成功與否也在於此。但事實上，明星信息被公開販賣的情況十分常見，對於一般的洩露事件而言，其實很難追查真正的洩露源頭，進而難以確認被告人。
除了法律維權存在困境，對於這些購買明星信息的粉絲，經紀公司的曖昧態度也或許一定程度上增加了“囂張氣焰”。有業內人士告訴毒眸：“一方面，信息被洩露了，他們（經紀公司）覺得要躲，要拒絕；另一方面，如果真的沒人做這些了，他們又會難過，覺得明星不火，沒人來了。” 因此，對於大部分得到藝人私人行程、前來接機的粉絲，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怕得罪粉絲”。極端情況下，出於增加人氣的考慮，經紀公司甚至會給一些小明星購買粉絲，營造出瘋狂接機的狀態。
朋友圈發布明星班機信息
對此，上述人士表示，經紀公司大多數情況下“不重視，更不需要對此進行作為”、“只要沒出事，都會覺得是‘咱家藝人火’的表現”。因此，輕體量的信息販賣，如倒賣簽名和周邊等，往往被聽之任之；而至於那些嚴重的行為，如“往水裡放502，寄帶有監視器的娃娃”，到了最後“可能對藝人的身體心理產生影響”。
圖片來源：新華社
在多方的“縱容下”，依托著偶像、經紀公司對粉絲的“包容”，對侵權行為的態度往往演變成了不追究。於是，在穩定的“貨源”、中間商和代理商販賣渠道完善、買家需求大、法律的維權難、藝人不作為等因素的共同作用下，這條成熟的灰色產業鏈依然存在，洩露事件也在繼續發生。
這一次德雲社若能依靠法律手段成功維權，或許能夠成為打擊這一灰色產業鏈的導火索。只不過，對於有一定粉絲基礎的偶像而言，只要已然有較高人氣，這個產業便會注定永遠“扎根”下去。
香港九龍灣馬來街興發大廈15樓D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