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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我普通人” 從老年題材電影中消失的“生活”

原標題:從老年題材電影中消失的“生活”



自意大利新現實主義電影提出“還我普通人”之後,邊緣化的人物形象逐漸顯影於電影創作之中。老人、失業遊民、小偷等諸多徘徊於主流視野外的人物漸次走回銀幕之中。他們不再僅僅作為影片建構的一種道德符碼,或是其他人物的一種扁平陪襯,而是經由他們表達對生活本身的省思。


意大利導演維托裡奧·德·西卡所拍攝的《溫別爾托·D》(又名《風燭淚》)被電影理論家安德烈·巴讚稱為“一部純粹的傑作”,影片講述了一位退休老人“無所事事”的晚年生活。該片摒棄了此前電影中對於戲劇性的參照,排斥了電影創作中的“省略”,而以“零碎事件”向銀幕歸還老人的日常生活。電影中有一個講述“老人睡覺”的片段,一段商業影片中兩三個鏡頭便可展現的畫面,導演卻穿插著整理被褥、趕走螞蟻、呼喚愛犬、女仆敲門等零碎事件,呈現出生活中被省略掉的內容。這段長長的“時間”,向內作用於影片,使漫長且無聊的時間與老人的風燭殘年相對應,映襯人生暮年時的孤寂;向外作用於觀眾,使觀眾在“慢”的影像裡體會劇中人的時間流逝,促進內心情感的綿延。


這種“慢”,後來成為諸多導演處理電影中老人形象的一種方式。無論是阿巴斯·基亞羅斯塔米薩蒂亞吉特·雷伊,還是小津安二郎侯孝賢萬瑪才旦等導演,他們電影中的老人形象往往都與“慢”的時間掛鉤,使影像逐漸走向一種“狀態”。如小津安二郎《東京物語》結尾,失去妻子的老人獨居家中,輕搖蒲扇,視線向畫外望去,若有所思,遊走於“物”與“思”之間的物哀之情緩緩流出。同樣,侯孝賢《童年往事》中,祖母每日坐在方桌旁擺弄針線,當其離世之後,導演再次拍攝祖母常用的方桌,斯人已逝而靜物長留,此刻的方桌儼然代替了已故祖母的在場。在這裡,小津安二郎與侯孝賢均以極為隱忍克制的方式處理老人的形象,以固定機位長鏡頭的形式捕捉不斷流動的時間,進而使得影片在此刻構成了一種“狀態”。這種“狀態”,是劇中人物對於生命、生活本身的思索與反應,在流動的時間裡引領觀眾走向沉思,宛如劇中老人於夕陽殘盡中對人生的回眸,讓影片增添了一份厚重,生成難以言說的情感,或曰“余味”,或曰“蒼涼”。


在不少國產影片中,同樣會以這樣的“慢”去展現老人的狀態,由此回眸生活的種種,導演們試圖通過自身的創作視角為觀眾提供思考老年生活的窗口。無論是馬儷文《我們倆》烏蘭塔娜《暖春》哈斯朝魯《剃頭匠》,還是許鞍華《桃姐》張濤《喜喪》,抑或李睿珺《告訴他們,我乘白鶴去了》王全樂《空巢·歸鴻》等老年題材電影,或多或少暗合了這種邏輯。如在《我們倆》中,女孩去探望房東老太太,畫面並不是二人的寒暄和對話,而是展示進門、牽手、落淚、拿東西等動作。在克制的鏡頭下,最為樸實的動作反而表達了情感,得意而忘言。女孩走後,畫面切換為雪景與連綿的樹林,長鏡頭下的連綿森林恰好指向了老人生命的最後歸宿——回歸於生命的岑寂。在老年題材電影中,導演往往隱忍克制,拒斥過度的煽情,以長鏡頭的形式展現時間、生命與情感,增加影片的厚重與對生活的沉思。


近年來,不少老年題材電影似乎有意無意地轉變了處理方式,這些電影往往更加注重利用戲劇性事件在影片中形成突轉。這種方式看似是回到好萊塢的敘事策略之中,實則是對生活的屏蔽。這些戲劇性的突轉事件往往與“疾病”相關,如楊荔鈉《媽媽!》中患有阿茲海默症的女兒、喬思雪《臍帶》中患有阿茲海默症的母親、韓延《我愛你!》中患有阿茲海默症的趙歡欣等。


老年題材電影與疾病的設置相伴本無可厚非,但諸多導演借疾病作為影片煽情的高潮戲或故事的轉折點,或以疾病作為某種“隱喻”來增加影片所謂的深度,儼然遮蔽了老人生命余暉中應有的閑寂與對自身生命經驗的回溯,使影片呈現得過於矯情與失真。誠如蘇珊·桑塔格在《疾病的隱喻》中提示我們應當經由對疾病的了解,去了解自身及其隱喻下所蒙昧的真相。


此外,部分國產老年題材電影還在不同程度上出現了情感重心的轉移,即老人的情感重心由親情轉向愛情,“黃昏戀”便是最典型的模式。最近熱映中的電影《我愛你!》便沿襲了這種模式。影片設置了三組不同的“黃昏戀”:試圖朝暮相守的常為戒和李慧如、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的謝定山和趙歡欣、情深似海卻愛而不得的陳校長與仇美靈。在這三組關係中,以常為戒和李慧如彼此相遇、相識、求愛、誤會、追尋的愛情故事為主線,另兩組則為陪襯。然而,這份主線愛情過於浪漫化,淪為“老年偶像劇”。顯然,過度的技巧與戲劇性處理,限制了影片情感的張力。值得注意的是,縱使“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但老年題材電影在塑造“黃昏戀”時應保留老人應有的生命經驗,警惕降格於“瓊瑤”式的偶像劇情節之中。若過度依賴於快節奏的剪輯、極具煽情意味的台詞與配樂、網絡熱詞等商業電影的吸睛形式,那麽老年題材影片便會失去應有的縱深感與生活的厚重感。


正如安德烈·巴讚所言“電影最終改變了生活,當然生活畢竟還是生活”。當老年題材電影淪為一種吸睛的範式,那麽必然失去了生命與生活本身的厚重,倘使這種厚重感趨於式微,試問影片最終給我們留下的是什麽?(作者:熊傳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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