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文閣：投資者應密切關注在馬來西亞的資產

　　文/新浪財經意見領袖（微信公眾號kopleader）專欄作家 張文閣

　　中國需密切關注馬來西亞新政權的政治主張和意圖，及早建立官方溝通管道，及時交流雙方關切的問題，敏感應對中國在馬既有“一帶一路”投資項目的資產安全。

打倒徒弟的司機——92歲的馬哈蒂爾再次拜相，照片：AFP

　　5月10日，馬來西亞強人馬哈蒂爾（Mahathir Mohamad）贏得大選，重返權力中心。馬哈蒂爾代表的反對黨希望聯盟（Pakatan Harapan）終結了執政聯盟國民陣線（Barisan Nasional）自馬來西亞獨立以來，61年的世界最長統治。92歲的馬哈蒂爾也成為全球最年長的民選領袖。

　　在5月9日舉行的選舉裡，馬哈蒂爾長官的反對黨聯盟“希望聯盟”（ 以下簡稱“希盟”）拿下馬來西亞國會下議院222個席位中的122席，原首相納吉布（Najib Razak）長官的執政“國民陣線”（ 以下簡稱“國陣”）僅取得79席。其中，國陣內代表華人的“馬華公會”從7席流失至只剩1席，被在馬來西亞的華人拋棄。

　　經過一番擾攘後，馬哈蒂爾5月10日晚間來到吉隆坡國家皇宮宣誓就任。長官國陣的原首相納吉布稱尊重“人民的裁決”。這是自1957年馬來西亞聯邦成立，英國殖民狀態終止以來，馬來西亞首次實現政黨輪替。

　　可能很少有人能想到，馬來西亞能變天！因為，這個國家的執政黨，創造了國家的經濟奇跡——馬來西亞利用一甲子的時間從農業社會邁入現代社會，並成為東南亞第三大經濟體。早在2011年人均GDP就超過1萬美元，達到世界銀行設定的發達國家標準。

馬來西亞人均GDP接近1萬美元，來源：CEIC

　　然而就在5月9日，馬來西亞人以選票推動變革，把執政61年的國陣執政聯盟（國民陣線）趕下台，迎來史無前例的政黨輪替。當地媒體認為，這是一場排山倒海的全民政治海嘯。很多民眾徹夜不眠，等待公布選票結果。這讓我想起一句老話“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當政者永遠不要輕視民意的力量。

支持馬哈蒂爾的選民，來源：南華早報

　　通過與曾在馬來西亞首相府長期工作過的華人朋友深入交流，我認為有幾個問題需要思考和關注。執政61年的國民陣線以及其中的華人社團馬華公會為何被民眾拋棄？馬來西亞政權更迭對中國一帶一路在馬投資將會有哪些潛在影響，中國應該如何應對？

　　首先，我們來看一下國民陣線和馬華公會為何被拋棄？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我們需要先簡單了解一下馬來西亞是一個什麽樣的國家？過去的發展路線是什麽？面臨的問題和危機又是什麽？

　　馬來西亞是聯邦製國家，奉行世上少有的“選舉君主立憲製”，伊斯蘭教是馬來西亞的國教。馬來西亞聯邦13個州屬當中，9個由世襲君主（7位蘇丹，1位嚴端和1位拉惹）統治，其他4個英國前殖民地檳城、馬六甲、沙巴和砂拉越由州元首長官。9州蘇丹在君主立憲的基礎下，選出聯邦最高元首。

　　馬來西亞的選舉是多黨組成的聯盟之間的比拚！巫統，馬華等十幾個政黨組成國陣聯盟自馬來西亞獨立執政到今天。而希望聯盟是兩年前組成的多黨聯盟，盟主是前首相92歲的馬哈蒂爾，他也是原首相納吉布的導師。兩人反目，馬哈蒂爾脫黨組成新的聯盟！希望聯盟於2015年9月22日成立，現為馬來西亞的執政聯盟。戲劇性的是，2018年5月16日馬來西亞社團注冊局才正式批準希望聯盟的注冊申請，此前長期擱置。

　　馬來西亞首相的每屆任期為五年，在2013年大選後，國陣最大的政黨巫統已預感到了政權危機，也意識到單單利用身份式保守主義已經不足以贏得未來的大選。在這次大選前，國陣執政聯盟故技重施，更變本加厲，在國會強硬通過選區重劃，劃出無數個單一族群的選區。目的只有一個，通過對自己有利的選舉方案，千方百計保住自己手中的權力。最終，人民用手中的選票教訓了他們的無恥行徑。

　　剛剛過去的這屆任期，巫統更加依賴經濟增長來維持它的政權合法性。在這樣的局面中，中國因素成為原首相納吉布最依賴的條件，因為中國對馬來西亞經濟舉足輕重。

　　馬來西亞與中國的雙邊貿易及中國對馬來西亞的直接投資，對馬來西亞近十年的經濟快速增長起到重要作用。根據維基百科2015年估計數據，中國是馬來西亞第一大進口來源國，佔比15.1%，和第二大出口目的地國，佔比12.6%。根據《今日自由大馬》2018年4月9日的報導，中國是馬來西亞的最大外國直接投資國。

　　在本次大選前，長官國陣的原首相納吉布仍大打經濟牌。在周二晚的最後一刻，納吉布向選民呼籲“讓我再為你們做一筆交易”完全失敗，包括所得稅減稅和即將到來的6月開齋節期間五天免高速路過路費。

　　民眾對巫統的不滿歸結起來，主要來自對納吉布“腐敗”和“賣國”的指責。前年7月，西方媒體爆出“一馬案”：5筆款項可能通過“一個馬來西亞發展公司”（ 1MDB）關聯企業，流入納吉布個人账戶，總額近7億美元。圍繞1MDB的巨額受賄醜聞給納吉布造成沉重壓力。1MDB是納吉布主導設立的國家投資基金，面臨巨額虧損。

　　2016年10月，納吉布訪問北京，時間長達7天，帶著不簽“一帶一路”的大額投資就不走的決心。簽完大單之後，納吉布第一時間回國，並對馬來西亞人民表示“我們的問題解決了，除了大手筆投資黃金島，還有馬來西亞東海岸的鐵路項目，以及馬來西亞城，這些大項目中國都已應允，這是幾百億美元的事情”。納吉布認為，“一馬案”涉及百億美元，但他已找到了數百億美元的投資。

　　馬來西亞前首相馬哈蒂爾不斷抨擊納吉布政府引進中國投資是“賣國”行為。美國彭博社2018年5月9日報導馬哈蒂爾在採訪中舉例說，斯裡蘭卡因為還不上中國的貸款，“失掉很多土地”。他聲稱，“很多人不喜歡中國投資，我們為馬來西亞人著想”。中國吉利汽車收購馬來西亞寶騰（PROTON）汽車49.9%股份也被馬民眾認為是馬政府“賣國”行為之一。寶騰曾為馬來西亞第一國民車，90年代最輝煌時佔全國70%市場份額，近年陷入經營困境，目前僅佔馬來西亞市場份額的14%。

　　接下來，我認為有必要分析一下華人在馬來西亞政壇中的代表黨團和其地位變化。我們先來談談馬華公會在此次大選中幾乎全軍覆沒的問題。馬來西亞華人公會，簡稱馬華公會或馬華，成立於1949年2月27日。馬華公會是一個代表馬來西亞華人的單一種族政黨而該黨所有黨員皆是由馬來西亞華人和具有華人血統的公民組成。雖然馬華是國陣第二大成員黨，也曾經在60年代時有重要影響力，但是它贏得的議席數目，在過去14年的三屆大選逐屆大幅減少。

　　華裔選民對馬華公會及大馬政治現狀的不滿，最早在2008年3月8日的第12屆大選爆發，馬華公會從此前的31國席與76州席，減少至15國席與32州席；馬華公會在2013年大選時，只剩下7國席與11州席，被華人社區戲稱為便利店“7-11”。而在今年的509大選則是“全面潰敗”，只剩下1國席和2州席，唯一國席由馬華公會署理總會長魏家祥以區區303張多數票守住。馬華連續多屆大選表現難看，該黨現今不再是代表馬來西亞華人社團的唯一政黨，瀕臨退出政治舞台的風險。

馬華被華人社區戲稱為7/11便利店政黨

　　根據2017年9月30日為止的馬來西亞人口普查，統計人口為3215萬4100人。其中本國公民佔91.8%，外國人佔8.2%。在本國公民中，馬來族佔68.8%、華族佔23.2%、印度民族佔7%、其他民族佔1%，華族是馬來西亞第二大族裔，有700萬人。但是無論是民間還是大選，馬華公會都不被信任，已被華人拋棄。華人轉投由華人、馬來人、印度人組成的希望聯盟。本次選舉中，大部分華人支持的民主行動黨，其領袖同黨員大多由華裔組成，也在馬國華人草根階層有強大影響力，可被視為一個“華人政黨”，但行動黨亦接納其他族裔人士加入。

　　外界可能困惑，既然華人要追求族群利益，為何不支持“馬華公會”這個成立於1949年的傳統華人政黨呢？個中原因，據馬來西亞知情者透露，馬華公會成員霸佔中國一帶一路重要官位和商機，從中漁利。很多馬華代表甚至都不住在馬來西亞，到處享受人生。中馬合作的利益也並未普惠馬來西亞全體社區，因而引起民間不滿。馬華公會不再受到華裔選民支持，除了華裔急於求變，對執政61年的國陣已然厭倦；還因為馬華公會常年來內部鬥爭，失去有能力的長官人。

　　馬來華人始終對1969年排華暴亂心有余悸，不希望重演。個人覺得，國家強大了，應該更關心海外華人的生存狀態。像電影《戰狼2》裡表現的，“犯我中華者雖遠必誅”！反面案例是，1603年，菲律賓馬尼拉的中國人遭到一次大屠殺；鄰近的大陸福建省的一位官員卻寬恕了這一屠殺，並譴責海外所有的中國人都是拋棄祖墳的人，是不值得皇帝關心的人。當時，這裡的中國人大約有2萬人，而當時的殖民者西班牙人大概只有1000多人。

　　部分馬國華人對馬哈蒂爾馬來族裔優先和欲重新審查中國投資專案心存疑慮，這些背後的“馬來民族主義”疑慮並不會因選擇了希盟而全然消失。回顧2009年5月，當時甫就任馬國第五任首相的納吉到訪中國，而納吉父親前首相敦拉薩更在1974年一手促成馬中建交。若馬哈蒂爾回爐任首相後的首個出訪國家為中國，或許既能安撫中方，也能減輕華人族群的疑慮。

　　欣慰的是，從選舉結果來看，希盟成員黨內，代表馬來民族主義路線的土著團結黨在希盟所獲得的113席中，僅拿下13席，而主張多元主義的公正黨和行動黨共獲得99席。雖然是由土著團結黨黨主席馬哈蒂爾任第7任首相，但希盟已無法再如過去國陣時期，由巫統一黨獨斷，長官其他弱勢的成員黨，馬哈蒂爾勢必面對希盟各具有雄厚民意基礎的成員黨的製衡。

　　有人質疑已經92歲的馬哈蒂爾即使重出江湖，還能乾幾年？馬哈蒂爾自嘲：“我馬上93歲了，還出來幹什麽？說不定過兩年就Byebye了。”“我拚著一把老骨頭重新出來，就是為了成就馬來西亞！”

　　馬哈蒂爾1981年至2003年擔任首相，執政長達22年107天，是馬來西亞執政時間最長的長官人，有“政治強人”之稱。在他長官下，馬來西亞從一個傳統農業國發展為電子儀器製造中心、“亞洲四小虎”之一，馬哈蒂爾因此被尊稱為“馬來西亞現代化之父”。 自1946年加入巫統開始，馬哈蒂爾活躍於政壇至今已超過70年。

　　馬哈蒂爾與納吉布有錯綜複雜的關係。納吉布的父親是馬哈蒂爾的政治導師，納吉布是馬哈蒂爾的門徒，被馬哈蒂爾一手扶上首相之位。只是在納吉布當政後，兩人的治國理政觀點產生分歧，最終分道揚鑣。此次，馬哈蒂爾重新出山不惜一切將納吉布拉下馬，甚至出言追究納吉布的刑事責任。

納吉布（左）和馬哈蒂爾（右）

　　馬哈蒂爾當然也意識到自己年事已高，他利用自己的威望幫希盟奪取政權，關於繼任者方面也有自己的全盤打算，那就是特赦自己虧待過的仍在獄中的安華，讓他接任首相之職。

　　在獄中指揮的反對黨領袖。安華，1993年出任馬來西亞第七位副首相。1998年被革職，入獄。2004年釋放，成為反對派領袖。雖因禁令無法參選，但在2008年大選中重創執政黨聯盟。2014年，再次被判5年監禁，將在今年6月8日出獄。

　　九七年金融危機之後，安華本來將成為馬哈蒂爾的接班人，但由於他是個開放主義者，而馬哈蒂爾認為馬來西亞面臨九七年金融危機，應採用保守方式。兩個人遂起矛盾，馬哈蒂爾以同性戀罪將安華送進監獄，並將其副首相身份以及在巫統中的地位全部剔除。

　　但是，安華絕非一般人。很快，他在馬來西亞掀起了“烈火莫熄”運動，即民族改革運動。目前，馬來西亞最重要的一支政治力量，也是民主派的馬來西亞人，叫做公正黨，正是由安華在監獄中指揮。該政治力量在上屆馬來西亞大選中獲得大勝。不過，由於巫統操縱技術，儘管安華和他的盟友拿到了過半選票，但是國會議席仍由納吉布佔據。

　　隨著馬來西亞政黨輪替，希盟贏得了政權。希盟現首領馬哈蒂爾承諾，會為深陷囹圄的希盟實權領袖安華爭取特赦。馬哈蒂爾9日凌晨3時在一家酒店召開記者會表示，一旦安華出獄且獲得赦免，即可通過選舉成為首相。就在昨天，馬來西亞前副首相安華已經獲特赦，16日離開吉隆坡醫院。

　　馬來西亞政權更迭對中國一帶一路在馬投資將會有哪些潛在影響，中國應該如何應對？那麽，馬來西亞第14屆全國大選結果不會影響中國在馬來西亞的經濟利益？

　　中國在馬來西亞的利益有多大？根據國家資訊中心“一帶一路”大數據中心和大連瀚文資訊有限公司2018年5月發布的《一帶一路貿易合作大數據報告2018》，馬來西亞在2017年中國與“一帶一路”國家進出口總額最高的前10位貿易夥伴中排第3位。中國是馬來西亞的第二大進口來源國，馬來西亞自中國進口的比重接近20%。

2017年中國對“一帶一路”國家出口額前10位國家（部門：億美元）

　　出人意料的是馬來西亞是中國集成電路的第二大進口來源國。2017年中國自“一帶一路”國家進口集成電路1140億美元，主要進口國為韓國和馬來西亞，進口額前5位來源國的佔比合計超過95%。在當前美國和其盟友卡緊中國芯片和集成電路進口的貿易戰背景下，中國與馬來西亞的合作愈顯重要。

中國自“一帶一路”國家集成電路前5位進口來源國佔比

　　（備注：圖中8542目指代集成電路）

　　希盟執政衝擊大項目。從巨集觀層面來看，馬來西亞新政權會調整與中國的合作策略。馬哈蒂爾曾公開表示：“大選我若當選，先管中國投資，後重啟南海島礁權利談判。”從微觀層面來看，所有在納吉布時代與中企所簽下的大項目，尤其是沒經過招標程式的項目，將成為新政府針對的對象。

　　受影響的第一個項目就是東鐵項目。在希盟的聯合聲明中，三黨都質疑該項目的成本和必要性，而希盟相信整個招標過程都是以直接談判的方式來進行。更重要的是，希盟政府將保留馬來鐵道公司（KTM）作為國營公司，並把ECRL的經營權交給該公司。東海岸鐵路計劃（ECRL）造價550億林吉特，大約897億人民幣。

　　另外，希盟此前已聲明，如執政聯邦政府，它將取消整個隆新高鐵項目，把其項目的投資資金轉到東馬兩州的鐵路項目，連接沙巴州的鬥湖市與沙拉越州的古晉市。如希盟執政下一屆政府，儘管隆新高鐵項目已通過招標過程，新政府也有絕對的決心喊停這個項目。隆新高鐵被視為東南亞地區最大規模的基礎設施項目之一，預計投資額約為120億美元至150億美元。

　　希盟執政聯邦政府，納吉布政府的親華政策將被被調整，但這不代表馬中關係將進入“凍結期”。國內的政權合法性主導馬來西亞對華政策，而希盟執政的話，它也必須要提升它在國內的合法性。拋棄中國的投資，或者抵製中企和中資，這些都不符合馬來西亞經濟利益和馬中雙方已經密切的經濟關係。

　　整體來說，希盟政府對華政策的調整有兩大預期：一、以正常的官方互動作為馬中關係的主要管道，不再以長官人之間的個人關係來管理雙邊關係。二、放棄納吉布政權的全面開放標準，以選擇性標準來吸引中企到馬來西亞投資，主要是是否投資能帶來本地就業機會，產業的增值（或更新），供應鏈的投入以及資源的運用。

　　綜上所述，中國需密切關注馬來西亞新政權的政治主張和意圖，及早建立官方溝通管道，及時交流雙方關切的問題，敏感應對中國在馬既有“一帶一路”投資項目的資產安全。重視在馬華人的政治影響和訴求，逐步擺脫對馬華公會的過度依賴，及早建立與馬來華人新興政治力量民主行動黨的聯繫，密切兩國政黨和民間往來。

　　(本文作者介紹：北京大學光華管理學院MBA，英國ACCA國際特許公認會計師候選人，在電信、互聯網、新能源、基因檢測等領域有超過十年的工作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