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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畜的元首,一路走好

近日,著名演員布魯諾·甘茨於家中逝世,享年77歲。或許聽說過這個名字的朋友並不算多,但很多人大概永遠也不會忘記,他在《帝國的毀滅》中扮演的那個咆哮的希特勒。

布魯諾·甘茨本人曾在接受採訪時表示,他並不反對人們從惡搞他的視頻那裡收獲歡樂,他也確實因此收獲了更高的知名度。不過呢,他也因為這些視頻,在生活中遇到了不少令他哭笑不得的煩惱。

《帝國的毀滅》中那個“憤怒的元首”的橋段,已然成為嗶哩嗶哩視頻網站“鬼畜”分區最重要的視頻素材之一。“鬼畜”這種原本閱聽人極為有限的視頻形式,似乎已經逐漸成為了一種大眾化的娛樂方式。

那麽,“鬼畜”究竟是什麽?這種新興的影像作品,又蘊含著怎樣的形式特徵與文化特質呢?

要回答這些問題,就要從中國鬼畜視頻的起源開始說起了。“鬼畜”之名,正是來自於日本彈幕視頻網站niconico的一部名為《最終鬼畜藍藍路》的視頻,這部視頻的內容是對麥當勞叔叔這一形象的戲仿。

這類視頻可以被統稱為“音MAD視頻”,而製作這類視頻的主要途徑,就是對不同素材的聲音進行創造化的處理。它們要麽改變素材音頻的性質;要麽直接將素材重組、拚貼、改造以符合某種節奏或某首歌曲(許多“憤怒的元首”系列視頻就可以歸為此類);要麽通過調音等手法,使人聲演唱的歌曲呈現出別樣的質感。

當這種手法被引入Acfun、嗶哩嗶哩等中國視頻網站後,一大批影響力巨大的鬼畜視頻爭相湧現。

其中,國內鬼畜製作者們最鍾愛的視頻素材,除了布魯諾·甘茨扮演的“憤怒的元首”之外,還有《小豬佩奇》、《亮劍》中的李雲龍(意大利炮)、94版《三國演義》中的“諸葛亮罵死王朗”(我從未見過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金坷垃”廣告、成龍代言的霸王洗發水廣告(Duang)等等。

鬼畜視頻似乎不像一般的影像作品那樣,具有明確的主題與意義。這些視頻總是攜帶著幾分後現代式的虛無與戲謔。正像後現代電影大師昆汀·塔倫蒂諾的影片那樣,所有的鬼畜視頻都蘊含著高度的互文性,以及對舊有素材的顛覆與反諷。

《遊戲王》、《死亡筆記》、《亮劍》、《三國演義》,乃至《帝國的毀滅》等諸多經典的影視、動畫作品,都被鬼畜創作者們拿來作為視頻的素材。有許多素材(例如“憤怒的元首”橋段)在原作中都十分嚴肅。而它們在鬼畜視頻中,反而因為獨特的反差感,能夠呈現出更強的反諷性與幽默效果。

近來,由於六小齡童一系列自損口碑的事件而興起的“六學”潮流,也使六小齡童以及《西遊記》成為了嗶哩嗶哩新興的鬼畜素材之源。

它們的數量極為繁多,其中絕大多數的作品,都隱含著對六小齡童的諷刺與批判。但這些極為雷同的“主題”,並沒有讓熱愛鬼畜的觀眾們感到厭倦,反而再三地收獲關注與點擊。這類視頻的社會批判性與題材上的獨特性,似乎並不是它吸引閱聽人的主要原因。

我想,對於“欣賞”鬼畜作品的觀眾來說,很難去解釋這一觀看行為的理由。它們與敘事類影像作品不同,並不奢求通過起伏的情節點,並不試圖讓我們理解某些東西,或是達成智識上的滿足。

但是,鬼畜視頻表面上的這種“無意義性”,或許只是因為,它擁有的是一種有別於其他影視作品的“意義”。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觀看鬼畜視頻為我們帶來的愉悅,反而與我們聆聽音樂時的感受有些類似。

這也就引出了它的第二個特性:聲音的支配性地位。在鬼畜視頻中,畫面是隸屬於聲音的。我們常常可以看到許多無意義的重複與意味不明的畫面,他們有時僅僅只是服務於特定的節奏或音樂上的旋律。

這似乎完全不同於主流影像作品中,聲音隸屬於影像的特性。我們很難理解在一部電影中,錄音、音效的負責人,可以擁有比編劇或導演更高的地位。我們說“電影配音”,這“音”似乎理應“配”合畫面;但在鬼畜視頻裡,常常是畫面來配合節奏、旋律。

這仿佛讓鬼畜視頻有了幾分實驗電影的特性。讓聲音獨立於畫面之外,是新浪潮大師讓-呂克·戈達爾一直在做的事情。從《東風》等政治現代主義電影開始,戈達爾一直致力於對抗傳統影片中的聲畫關係。在新作《影像之書》中,他對聲音與畫面的關係進行了進一步的探索。

利用舊有的影像素材進行重組、拚貼;凸顯聲音獨立於畫面之外的地位;並不企圖為影片中的聲音添加更深層次的意義與指涉……《影像之書》難道不正是一部鬼畜視頻嗎?

從這個角度來說,鬼畜視頻或許不僅僅只是帶來純粹的、感官上的愉悅,它也為我們提供了一種新的角度,讓我們能夠重新審視那些我們已經習以為常的影像素材。而它不僅僅重置了不同之間的關係,也重構了畫面與聲音之間的關係。

最有趣的是,當鬼畜視頻的數量發展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在這種亞文化的內部甚至已經發展出一種獨特的語言。那些人們習以為常的鬼畜素材,就成為了一種構造複雜的語言符號。

於是,我們能夠看到一些“全明星”式的鬼畜視頻,它們可謂是針對“鬼畜”的鬼畜,曾經作為素材的是經典影片,而現在,作為素材的是經典的鬼畜作品。在這類影片中,甚至出現了“鬼畜蒙太奇”——在不同的鬼畜作品之間,居然也可以產生聯繫。

在特定的時刻,鬼畜語言甚至對現實中的語言產生了反噬。當我們在現實生活中說出“我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的時候,早已掌握鬼畜語言的對話雙方,腦海中一定都會出現孔明說出這句話的畫面,乃至鬼畜作者們為他賦予的各種全新涵義——正是鬼畜,為我們習以為常的語言添加了全新的所指。

於是,我們看到了某種奇特的對話——現實世界不斷地為鬼畜世界輸送全新的素材,而鬼畜世界也在持續地完成它的“反哺”,讓現實變得更為豐富。剛剛過去的2018年,鬼畜界又增添了小吳、洪世賢、六小齡童、華農兄弟、高鐵三巨頭等全新的養料。

而如今,當我們打開彈幕網站中與“憤怒的元首”相關的視頻的時候,我們可以看到許多懷念希特勒的演員布魯諾·甘茨的彈幕。

這是如此溫情的一幕,而這種溫情又暗含著極為複雜的層次。如果這些網友們不曾看過“元首”系列的鬼畜視頻,或許絕大多數人都不會知道這位演員的名字。

因此在他們的心中,大概不僅僅只有對布魯諾·甘茨的紀念,還有對深深烙印在他們記憶中的那位鬼畜形象的紀念。不僅如此,當現實世界的消息入侵之時,他們或許會感到些許惘然、些許彷徨;他們甚至可能會感到一絲抱歉,畢竟他們曾因這位逝者的鬼畜視頻而發笑。

當過去的成為過去,鬼畜似乎構成了某種獨特的懷舊。那麽,當鬼畜也成為過去的時候,我們又該如何組織懷舊的語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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