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宋清辭(爸媽精讀主筆）

01

這次見面，你又老了很多。

頭髮已經完全白了，牙齒也已經全都掉光了，牙齒旁邊的皺紋一圈一圈的擠成了一團。

我從未想過你也會變老，變成這樣老態龍鍾的樣子。在我的記憶裡，你仍舊是那個一頭精乾的黑色短發，拉著我和表妹的手走在路上，步履矯健，足底生風。

你帶我們去洗澡堂，要我們和你一起看門。我們和你坐在門口，看著穿著拖鞋的人們提著籃子進進出出，把一枚枚幾分錢的硬幣放在你的桌面上。

你帶我們爬饃饃山，你說那山就是天上落下來的大饅頭，把我們逗得哈哈大笑。那時候的你能一口氣爬上山頂，妹妹走不動了，你就把她背在背上，一步一步往上爬。

你帶我們去河灘捕蝴蝶，有一次我看見了一條蛇，嚇得拉著你就跑，你一邊拉緊我的手，一邊安慰我。後來我才知道，原來你也被嚇出了一身冷汗。

我最喜歡放暑假來你家，因為爸爸媽媽不讓我看電視，也不給我買零食。每次我來你家，你都會提前在樓下買一大堆吃的，親親蝦條、卜卜星、樂百氏優酪乳和雪人冰淇淋。

每一次，我都是背著爸媽吃，所以每年九月開學，老師都會問：“怎麽你又胖啦？”

哦，對了，你曾經還是鎮上唯一的理發師呢，我小時候頭髮都是你幫我剪的呢。雖然後來，大家都說你剪得頭型太土，就連我也不要你給我剪發了。只有爺爺，是你忠實的粉絲。

後來，澡堂關門了，饃饃山開始收費了，河灘漸漸乾涸了，我也不再喜歡吃令人發胖的零食了。

我漸漸長大了，你卻一天天變老了。

02

初中時，我開始不再去你家了。

你嘴上說：“沒事沒事，孩子們學習忙。”心裡卻非常傷心吧。

因為那個時候，從來都堅信唯物主義毛澤東思想的你開始拜佛了。

小小的佛龕每天都籠罩著煙霧，你除了每天早上買買菜，其余的時間就是和一群老姐妹們說說話，念念經。

我初三那年，寒假特別短，只有十天。為了補習，我決定不去你家過年了，爸爸媽媽為了學業，也沒去你家。

那一年，過年的只有你們老兩口和二叔、三叔一家，這是我們第一次沒有一起過除夕。

六月份中考，考試前你一個電話都不敢打給我，生怕影響我學習。只是悄悄問了問我爸：“孩子身體還好吧？”

我的成績很好，超出重點分數線很多，被全省最好的高中錄取了。

你聽了之後歡天喜地，逢人便誇自己有一個優秀的孫女。你想著我考試完了，終於能見見我了。

但是我卻一點也不想去你家了。

你煮的飯不合我的胃口，你家的浴室洗澡很不方便，你家居然沒有聯網。

我想和我的朋友們去西安旅遊，我想去逛街買漂亮衣服，我想上高中預習補習班，我想去健身房鍛煉身材。

我只是不想見你。

你總是逼我吃太多的東西，我要減肥你不知道嗎？

你總是讓我穿集市上買的大花裙子，那麽土你沒感覺嗎？

你總是不讓我上網說那東西危險，拜託，都什麽年代了！

所以，那年暑假，我隻象徵性地在你家住了三天，就迫不及待地走了。

我覺得我的未來充滿希望，卻沒看到，在我身後你留下的淚。

03

高中的時候學業更忙了，我幾乎已經忘記了你們的存在。

清明、端午、中秋、國慶，我寧願在家裡放鬆一下，也不想去你那邊。

那時候，我在學校附近租了房子住，自己照顧生活起居。

高二那年的冬天，媽媽突然打電話找到我：“你爺爺急性支氣管炎住院了，你請個假過來看看吧。”

當我趕到醫院的時候，看到爺爺鼻子插著兩根管，手臂吊著吊針，昏迷著。

你也一下子老了很多，烏黑的秀發被一根根銀絲代替，面容憔悴，更顯蒼老。

我一下子驚呆了，一個你曾經那麽熟悉的人，仿佛一下子變成另一個樣子，而我卻沒有絲毫陪伴。

爺爺最終有驚無險，但那之後的冬天他只能待在家裡，而你也只能在家裡陪他。

我知道你生性喜愛熱鬧，一整個冬天被困在家裡心情一定很煩悶，所以總是聽到你對爺爺小小聲的抱怨。

我知道你渴望兒女的陪伴，所以高三那年的寒假，十天假期，我抱著厚厚的作業來到你家。

你的腿越來越細，臉越來越小，爸爸才告訴我，你得糖尿病了。

你和爺爺，兩位老人相互扶持著對方，給予彼此溫暖。

而被你們悉心照料長大的兒女和孫輩們，卻為了自己的人生，與你們漸行漸遠。

04

高考錄取通知書下來，錄取我的是廣州的一所大學。

爸爸嚴厲地質問我為什麽填報這個志願；媽媽偷偷地在辦公室痛哭了一場；而你聽到這個消息卻什麽也不敢說。

我知道，你們都想讓我留在北京，留在你們身邊，但命運偏偏讓我與你們相距千里。

你們都以為是我要故意離開你們，但事實是，我只是隨便勾畫了一個學校，是爸爸查出來學校在哪兒時，我才知道原來要去另一個南方城市。

我去你家跟你告別，你什麽都沒說，只是每天的氣象預報，你都會等到最後才換台，因為廣州是倒數第二個播報的城市。

從來都看不上電子產品的你開始學習使用手機，你給我打電話，每次都問：“孩子，過得還好吧？適不適應呀？”

我說：“好好，一切都好，你們也要好。”

你就說：“那就好，不耽誤你學習了，我掛了啊。”

其實，我哪裡是在學習呀？

那個時候的我，忙著談戀愛，忙著出去玩，忙著去逛街，忙著融入新的人群和新的城市。

而你們呢，卻一輩子都沒離開過自己生活的小鎮，根本不知道我這邊生活有多精彩。

漸漸地，你們在我的生活裡越來越不重要了。

05

過年去你家，你會說最近看到的新聞：

聽說廣東那邊很多搶劫的，還有人把手指頭隔斷搶戒指的呢，你出門不要帶首飾。

我嘴上答應著，心裡卻呵呵一笑，人家那是大城市，不是什麽荒郊野外。

每次臨走前，你總是會囑咐我：“畢業以後就回來吧，在北京讀個研究生，千萬不要嫁在廣東。”

但我就是不聽話，不但沒有繼續讀研究生，而且真的嫁在了廣東。

以前，至少一年還能見你們一面。現在，卻是一面都可能見不上了。

我工作、結婚、生子，你退休、生病、等死。

你終於意識到我是個大人了，再見面，小心翼翼地和我說話，我卻難過地想哭。

奶奶，我希望我還是那個在你照顧下的小女孩，陪著你，和你說話和你笑。

奶奶，你可以不懂電腦，不懂打扮，不懂廣州。

奶奶，你可以說東家長西家短，說爺爺的小缺點，說讓我吃的胖一點。

我只希望你能開心，希望我們之間的距離能近一點，再近一點。

06

經常聽人說起三觀的重要性，三觀不同，圈子不容。

但是有樣東西比三觀更重要，那就是親情。

小的時候，我什麽都不懂，是你用溫暖的大手為我撐起了世界，你用生動的語言為我描繪未來。

現在，你老了，腿腳不靈便了，眼睛看不清了，耳朵也有點聾了。

我本應該像你照顧我一樣照顧你，但是卻離你太遠，而你們也沉默著，把自己隱藏起來，自動退出了我的生活。

聽爸爸說，你聽著聽著《當你老了》，就哭了。

當你老了，頭髮白了，睡意昏沉。

當你老了，走不動了，在火爐旁打盹，回憶青春。

多少人曾愛你青春歡暢的時辰，

愛慕你的美麗，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個人還愛你虔誠的靈魂，

愛你蒼老的臉上的皺紋。

我們都曾肆意揮霍燦爛的青春，但當韶華逝去，任何人都會老去。

奶奶老了，媽媽也要老了，我將來也會老的。

到那個時候，不知會不會有我的孫兒嘲笑我“三觀太低”呢？

奶奶，即使我們三觀不同，我依然愛你。

謹以此文，獻給天下所有的母親。

作者簡介：宋清辭，富書簽約作者，有著兩個寶貝的90後寶媽，在瑜伽的路線上已經走了十年有余。瑜伽、跑步與寫作的忠實愛好者，堅持每月讀書五六本，寫作十來篇。人生信條是低成本做人，高逼格做事。微博@清辭輕詞201804，豆瓣@清辭輕詞。本文首發爸媽精讀（ID：shenduwenh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