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脂硯齋對《紅樓夢》的四大貢獻,讓後世受益兩百多年

說紅樓夢,不能不提脂硯齋。作為紅樓夢的重要批者,脂硯齋批語是研究紅樓不能跳過的重要一環。

眾所周知,四大名著各有批者,《西遊記》有李卓吾,《三國演義》有毛宗崗,《水滸傳》有金聖歎,《紅樓夢》便是脂硯齋。

與其他三家批者不同的是,脂硯齋是紅樓夢作者曹雪芹同時代之人,且從諸多批語可知,他與曹雪芹有著非常緊密的關係,也是看過真正的紅樓夢全本的知情者之一。

關於脂硯齋身世,性別,年齡,其與曹雪芹之關係,一直沒有定論,有說他是曹雪芹的叔父輩的,有說他是曹雪芹妻子的,因為缺乏有力的證據,其身份一直存疑。

但從脂硯齋留下的數千條批語中,我們卻能大致總結出其對紅樓夢的幾大貢獻,可以說是功不可沒,而脂硯齋批語自紅樓夢問世以來,早已成為其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一、補錄後文

紅樓未完,成為多少代人心中的一大遺憾,讓紅樓夢成為文學史上斷臂的維納斯,但令人欣慰的是,除了曹雪芹“草蛇灰線,伏脈千里”的諸多暗示,批者脂硯齋也給我們透露了不少後文情節。

二十一回裡,蒙府本有這樣一段回前批,透露了後文關於王熙鳳和薛寶釵的一個完整回目。

按此回之文固妙,然未見後三十回猶不見此之妙。此回“嬌嗔箴寶玉”、“軟語救賈璉”,後文“薛寶釵借詞含諷諫,王熙鳳知命強英雄”。今隻從二婢說起,後則直指其主。然今日之襲人、之寶玉,亦他日之襲人、他日之寶玉也。今日之平兒、之賈璉,亦他日之平兒、他日之賈璉也。何今日之玉猶可箴,他日之玉已不可箴耶?今日之璉猶可救,他日之璉已不能救耶?箴與諫無異也,而襲人安在哉?寧不悲乎!救與強無別也,甚矣!但此日阿鳳英氣何如是也,他日之身微運蹇,亦何如是也?人世之變遷,倏忽如此!

這一長段批語裡,說到了王熙鳳、薛寶釵之結局,即彼時王熙鳳已然病倒,來日無多,但生性好強的她,卻非要掙扎著起來,且從批語可知,王熙鳳的病倒應與兩件事有關。

一是賈寶玉與薛寶釵成親後,管家權到了寶釵手裡,王熙鳳本就坐下了病根兒,受此打擊,更是加重了病情,但她依舊不認命。二是後文賈璉與王熙鳳早已鬧開,甚至此時賈璉已起休棄鳳姐之心,誰勸也無用。

而關於薛寶釵,能讓她“借詞含諷諫”的自然是賈寶玉,我們也不難推斷,二寶結婚後,薛寶釵作為妻子,曾勸寶玉讀書,為家族未來著想,而本就惡勸的寶玉,早已聽不進規諫,這也最終促使了他“懸崖撒手”。

庚辰本二十回裡亦有一段關於襲人結局的眉批:茜雪至“獄神廟”方呈正文。襲人正文標目曰“花襲人有始有終”,余只見有一次謄清時,與“獄神廟慰寶玉”等五六稿,被借閱者迷失,歎歎!

這段批語除了透露後文獄神廟之事,更重要的是襲人的那句“花襲人有始有終”,顯然,在曹公筆下,襲人雖然最終嫁給了蔣玉菡,但卻並未對落難的寶玉見死不救,或者是絕情地離開寶玉,她對寶玉是有始有終的。

庚辰本二十八回的回前批裡再次提到襲人的“有始有終”:茜香羅、紅麝串寫於一回,蓋琪官雖系優人,後回與襲人供奉玉兄寶卿得同終始者,非泛泛之文也。由此可知,後文襲人的確離開寶玉嫁給了蔣玉菡,但在寶玉從獄神廟出來後,襲人蔣玉菡夫婦曾侍奉寶玉寶釵夫婦。

類似的還有秦可卿的真正結局,脂硯齋一句話劇透:“秦可卿淫喪天香樓”,作者用史筆也。正因脂硯齋,我們才從秦可卿身上揭開了諸多被隱藏的秘密,如她與賈珍之關係,她特殊的身份等,甚至還因此產生了“秦學”。

脂硯齋對於未完紅樓之情節的“補錄”,讓我們在遺憾的同時,也稍有安慰,至少紅樓夢結局不再撲朔迷離,尤其在紅學家的研究下,越來越接近曹公之紅樓真結局。

二、賞析文本

既是文學批評,自然少不了對文本的點評與賞析,尤其是精彩的情節和人物對話,以及對人物心理的旁白與解讀。

我們就以黛玉進賈府一回為例。因為聽聞母親說過,外祖母家與別家不同,所以黛玉進府前是“步步留心,時時在意,不肯輕易多說一句話,多行一步路,惟恐被人恥笑了他去。”

這一小段話是黛玉的心理描寫,甲戌本、蒙府本有兩句批語,讓我們能夠更好地了解黛玉。甲戌本側批:寫黛玉自幼之心機。蒙府本:顰顰固自不凡。

兩句話點出黛玉的聰慧,也從側面寫出賈敏林如海夫婦對黛玉施予的良好教養。試想:一個探花郎,一個國公之女,這二人教出的女兒,能差嗎?

後文王熙鳳出場時,黛玉不知如何稱呼,此時:賈母笑道:“你不認得他,他是我們這裡有名的一個潑皮破落戶兒,南省俗謂作‘辣子’,你隻叫他‘鳳辣子’就是了。”

這樣看似平常的一句話,卻因為賈母的一個笑,脂硯齋就品出了不同的含義來。甲戌本對賈母之笑,有一長段批語。

阿鳳一至,賈母方笑,與後文多少笑字作偶。阿鳳笑聲進來,老太君打諢,雖是空口傳聲,卻是補出一向晨昏起居,阿鳳於太君處承歡應候一刻不可少之人,看官勿以閑文淡文也。

這是王熙鳳首次出場,初讀紅樓的我們,也許不會看脂批,即便看可能也無法理解何以有此批,但當我們熟讀紅樓後再來看,就能咂摸出不一樣的味道來。

脂硯齋的這段品評,不僅寫出了王熙鳳在賈母跟前承歡的日常,更寫出了其風風火火的潑辣性格。後文有一回,賈府過中秋,賈母曾感歎道:偏又把鳳丫頭病了,有他一人來說說笑笑,還抵得十個人的空兒。可見天下事總難十全。這段情節與此回脂批對照,物是人非的悲涼之感瞬間就出來了。

因林黛玉初到,王夫人作為真正的當家人,就跟王熙鳳說道:“該隨手拿出兩個來給你這妹妹去裁衣裳的,等晚上想著叫人再去拿罷,可別忘了。”熙鳳道:“這倒是我先料著了,知道妹妹不過這兩日到的,我已預備下了,等太太回去過了目好送來。”王夫人一笑,點頭不語。

初讀這段話,是不是覺得王熙鳳很厲害,竟然能提前就把世情準備好,而老闆最需要的不也正是這樣的員工嗎?所以王夫人聽後是“一笑”然後“點頭不語”,脂硯齋說:深取之意。即王夫人對侄女的安排非常滿意。

王熙鳳真的這麽聰明?能提前安排好?未必!脂硯齋就揭了鳳姐的底兒。甲戌本眉批說:余知此緞阿鳳並未拿出,此借王夫人之語機變欺人處耳。若信彼果拿出預備,不獨被阿鳳瞞過,亦且被石頭瞞過了。側批又說:試看他心機。

這一段批語,可以說是王熙鳳瞞上欺下性格的集中寫照,反映出了她深沉的心機和手段。她深知如何才能討得賈母、王夫人歡心,所以回話淨揀好聽的說,只要把老太太和太太哄好了,榮國府還不是她王熙鳳的天下?

後文王熙鳳背著賈璉以他之名損公肥私,謀財害命,且膽子越來越壯,而鳳姐的這些心機和手段,也都為她最後的“哭向金陵”的結局埋下悲劇的伏筆,正所謂“機關算盡太聰明,反算了卿卿性命。”

脂硯齋對文本情節和人物心理、對話的賞析與點評,幫助我們更好地閱讀和理解紅樓,也更能看清人物之間的關係,更好地理解紅樓夢對細節的刻畫與處理之高妙。

三、批評人物

我們常說紅樓無一處閑筆,處處有“陷阱”,步步有“玄機”,而曹公對人物形象的刻畫與描寫,更是入木三分,但如果沒有脂硯齋這樣的知己輔助點評,總覺得少了點什麽。

就說賈寶玉,曹公有《西江月》二首,借後人之眼評寶玉,此前亦借黛玉之眼寫寶玉,借賈雨村之眼寫寶玉,後文還曾借賈母之眼、傅試家的兩個婆子之眼寫寶玉,那麽脂硯齋是怎麽看賈寶玉的呢?第十九回有一段批語。

庚辰雙行夾批:按此書中寫一寶玉,其寶玉之為人是我輩於書中見而知有此人,實未目曾親睹者。又寫寶玉之發言每每令人不解,寶玉之生性件件令人可笑,不獨不曾於世上親見這樣的人,即閱今古所有之小說奇傳中亦未見這樣的文字。於顰兒處更為甚。其囫圇不解之中實可解,可解之中又說不出理路,合目思之,卻如真見一寶玉真聞此言者,移至第二人萬不可,亦不成文字矣。

由批語可知,賈寶玉這樣的人,在真實的生活中,也許並不存在,但我們讀紅樓,卻又真切地感到這樣的人就在我們身邊,這就是文學的魅力所在,也說明了紅樓夢刻畫人物的成功。

賈寶玉既在夢中與可卿雲雨,醒來後與襲人雲雨,又曾與金釧兒、彩霞等丫鬟拉拉扯扯,還曾在聞到黛玉之體香、見到寶釵之臂膀時神魂顛倒,乃至發癡發呆,但他在警幻仙子眼中、在賈母眼中,卻又是個不解男女之事的頑童,真真是令人費解。

寶玉關於女兒從無價寶到死魚眼睛的論斷,關於“文死諫武死戰”的論斷,關於死了化成灰化成一縷煙的論斷,關於“人生情緣,各有分定”的論斷,在當時的社會環境下,無疑是大膽的,於世人眼中是令人費解的。

這可能就是賈雨村說的秉正邪兩氣而生者的特殊性格,“置之於萬萬人中,其聰俊靈秀之氣,則在萬萬人之上,其雲邪謬不近人情之態,又在萬萬人之下。”也就是警幻仙子說的“在閨閣中,固可為良友,然於世道中未免迂闊怪詭,百口嘲謗,萬目睚眥。”

再說一個香菱,曹公通過其判詞早有定評,且一僧一道出場時,亦曾評價其“有命無運,累及爹娘”,周瑞家的也曾說她“倒好個模樣兒,竟有些象咱們東府裡蓉大奶奶的品格兒。”

從這些評論中,我們基本可以看出香菱悲慘的命運,以及她不凡的品貌。那麽脂硯齋是怎麽說的?四十八回香菱入大觀園學詩,脂硯齋可謂是用盡了所有的好詞來誇香菱。

庚辰雙行夾批:細想香菱之為人也,根基不讓迎、探,容貌不讓鳳、秦,端雅不讓紈、釵,風流不讓湘、黛,賢惠不讓襲、平,所惜者青年罹禍,命運乖蹇,至為側室,且雖曾讀書,不能與林、湘輩並馳於海棠之社耳。

我們知道,香菱位列金陵十二釵副冊之首,而能位列副冊多是出身高貴但命途多舛之人,香菱為隱居鄉宦甄士隱之女,其出身自然高貴,而其品格亦是不凡,所以脂硯齋將她與十二釵正冊人物,以及平兒、襲人等一等大丫鬟相較。

事實也證明,香菱雖然命不好,但從其學詩一回可知,她繼承了乃父甄士隱之完整品格和才情,根基好,容貌好,又端雅,又風流,又賢惠,可以說是大觀園中才貌雙全的一等一的女子。

而也惟其如此,在我們看到其悲慘命運時,才更加為之惋惜遺憾,這大概也是紅樓悲劇深意之所在,愈是優秀女子,曹公愈使其入薄命司,這也應了“千紅一哭,萬豔同悲”的紅樓基調。

脂硯齋對人物的臧否可謂精確,好的他亦會跟著手舞足蹈,甚至也品評一番。不好的如鳳姐、雨村等人,脂硯齋亦直呼之為“奸雄”,馬道婆之流則更是“賊婆”,可見脂硯齋亦是性情中人。

四、畫龍點睛

我們小時學課文,老師總會帶領我們總結文章的中心思想,寫作手法,這亦是脂硯齋對於紅樓的一大貢獻,我理解為畫龍點睛之筆。

閱讀脂批紅樓會發現,幾乎每一回,都有回前批和回後批,這些批語主要分為兩塊,一塊是對曹公寫作手法的總結,一塊是對本回情節的精髓點評,亦是曹公所要傳遞之“其中味”。

很多人奇怪,既然曹公寫的是賈府之興衰,為什麽不開篇就寫,而是插入那麽多看似無關的內容?這一點脂硯齋在第二回的回前批裡給出了解釋。

此回亦非正文本旨,只在冷子興一人,即俗謂“冷中出熱,無中生有”也。其演說榮府一篇者,蓋因族大人多,若從作者筆下一一敘出,盡一二回不能得明,則成何文字?故借用冷子一人,略出其文,使閱者心中,已有一榮府隱隱在心,然後用黛玉、寶釵等兩三次皴染,則耀然於心中眼中矣。此即畫家三染法也。

未寫榮府正人,先寫外戚,是由遠及近,由小至大也。若使先敘出榮府,然後一一敘及外戚,又一一至朋友、至奴仆,其死板拮據之筆,豈作十二釵人手中之物也?今先寫外戚者,正是寫榮國一府也。故又怕閑文贅累,開筆即寫賈夫人已死,是特使黛玉入榮府之速也。

這兩段批語,不僅總結了本回“冷子興演說榮國府”的原因,更替曹公解釋了他為何會這樣構思紅樓夢,以及為什麽冷子興叫“冷子興”的深意,為什麽賈敏還沒出場就被寫死了等等,令幾百年後的我們,隔著時空,猶覺有一高人在旁指點迷津一般。

再如戚序本、蒙府本四十九回回後批,脂硯齋對眾人所披鬥篷的深意做了詳細的注解。

此文線索在鬥篷。寶琴翠羽鬥篷,賈母所賜,言其親也;寶玉紅猩猩氈鬥篷,為後雪披一襯也;黛玉白狐皮鬥篷,明其弱也;李宮裁鬥篷是哆羅呢,昭其質也;寶釵鬥篷是蓮青鬥紋錦,致其文也;賈母是大鬥篷,尊之詞也;鳳姐是披著鬥篷,恰似掌家人也;湘雲有鬥篷不穿,著其異樣行動也;岫煙無鬥篷,敘其窮也。隻一鬥篷,寫得前後照耀生色。

一件鬥篷,我們初讀,也許根本不會在意,但熟讀後發現,紅樓夢的偉大之處就在於“一切景語皆情語”,處處都有伏筆,不同材質、顏色的鬥篷,披在不同人身上,反應出了各自不同的性格,也映射了各自命運。

曹雪芹一方面擔心文不傳世,“此系身前身後事,倩誰寄去作神傳”,一方面又擔心世人讀不懂其中深意,不明自己的苦心,“都雲作者癡,誰解其中味?”而脂硯齋作為曹雪芹的知己,則相當於在曹雪芹與讀者之間搭起了一座橋梁,讓兩百多年後的我們,個個可以做曹公精神上的知己。

關於紅樓夢的寫作手法,脂硯齋在回後批裡也有提到,二十七回回末,有一段脂批寫的非常詳細。

甲戌:《石頭記》用截法、岔法、突然法、伏線法、由近漸遠法、將繁改簡法、重作輕抹法、虛敲實應法種種諸法,總在人意料之外,且不曾見一絲牽強,所謂“信手拈來無不是”是也。不因見落花,寶玉如何突至埋香塚;不至埋香塚又如何寫《葬花吟》。埋香塚葬花乃諸豔歸源,《葬花吟》又系諸豔一偈也。

脂硯齋不僅點評了這一回曹公引出黛玉葬花之因由,更由此總結了曹雪芹寫作紅樓夢的諸多手法,而我們最熟悉的即是“伏線法”,曹公通過詩讖、謎讖等方式,為我們伏線了眾多人物結局。最有代表性的則是十二釵判詞,紅樓夢十二支曲子,以及元宵節燈謎,群芳放風箏等情節的伏線。

脂硯齋對於每一回情節畫龍點睛式的點評,以及由此闡發的紅樓夢的諸多寫作手法,不僅讓我們可以更好地理解紅樓夢原著,對於從事寫作,理解曹雪芹創作紅樓夢的初衷也大有幫助。

當然,脂硯齋的貢獻遠不止這些,比如還有原著之外的知識拓展,與原著情節人物的隔空互動,對曹雪芹家世和自身身世的透露,以及各種嬉笑怒罵之真性情的流露,讓我們仿佛覺得脂硯齋離我們並不遙遠,他既可以是一個人,也可以是每一個人。

可以說,脂硯齋對紅樓夢的巨大貢獻,讓後世受益了兩百多年,且還會一直受益下去。

作者:夕四少,為你講述不一樣的名著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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