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滬津漢:百年前的一線城市,找到民國文藝青年的生活點滴

武漢,江漢關大樓。圖/yuhao-zhai

一百年前,中國最繁榮的三座城市不是今天的北上廣,而是被譽為“十裡洋場”的滬津漢。從上海、天津和武漢的歷史中,我們可以找到民國文藝青年的生活點滴。

1928年1月,已在文學界小有名氣的沈從文離開北京前往上海發展。然而,沈從文並不喜歡上海的生活。他說住的地方“塌而霉、塞”,而他自己就像一個被資本家敲詐的“文化工人”“寫作機器”。

與仍保持著某種鄉土性的北京不同,上海這個按照西方模式建立起來的現代都市,讓從湘西走出來的沈從文有些水土不服,甚至讓他產生了強烈的恐懼感與危機感。

最初賣文為生的他總為書店故意拖欠稿費而苦惱,他上門討要酬勞,面對對方軟硬兼施的拖欠、賴債,他常常無言以對;受胡適賞識在上海中國公學謀得講師一職後,第一堂課,他因太過緊張,大腦空白,眾目睽睽下在講台上默默站了10分鐘……

當年那個自卑又自傲的沈從文,像極了如今隻身闖蕩“北上廣”的年輕人。彼時的上海,是人人嚮往的夢想之都。它和天津、武漢同為民國時代中國三大經濟中心,甚至有人將它們稱作“民國北上廣”。

1920年代,上海南京路,是當時中國最繁忙的購物街。

上海總是得風氣之先

據說當年沈從文去書店討薪不成,會在夜幕降臨時,一路走回自己逼仄的住所。在他看來,路燈照耀下的蘇州河總是泛著慘淡的光。

對大多數人而言,那時的“東方巴黎”上海,是絢爛的、讓人暈眩的。小說《子夜》開篇,茅盾寫道:

“太陽剛剛下了地平線……暮靄挾著薄霧籠罩了外白渡橋的高聳的鋼架,電車駛過時,這鋼架下橫空架掛的電車線時時爆發出幾朵碧綠的火花。

從橋上向東望,可以看見浦東的洋棧像巨大的怪獸,蹲在暝色中,閃著千百隻小眼睛似的燈火。向西望,叫人猛一驚的,是高高地裝在一所洋房頂上而且異常龐大的霓虹電管廣告,射出火一樣的赤光和青燐似的綠焰:Light,Heat,Power!”

除了滿街閃耀的燈光,作為近代中國最大的通商口岸,上海總是得風氣之先,煤氣、自來水、電話、電車、空調等西方新事物,樣樣都讓初來上海的人感到暈眩。

1920年代,靜安寺旁邊停著一輛小汽車。

上海的摩登,也讓其他城市無法企及。

複旦大學第一屆女生、滬上名媛嚴幼韻,每天穿著在自家綢布莊量身定做的旗袍,開著車牌號為“84”的別克私家車上學,所有男生為之傾倒,稱她“84號小姐”。

另一位名媛唐瑛,則被稱作民國的可可·香奈兒。她經常一天換三套衣服,早上是短袖羊毛衫,中午是旗袍,晚上是西式長裙。香奈兒五號香水、菲拉格慕高跟鞋、賽琳時裝、LV包包,對她來說也都是日常用品。

唐瑛(1910年-1986年)

堪稱民國版Vogue的《玲瓏》雜誌把唐瑛當成社交名媛的榜樣,鼓勵舊時代女性要見多識廣。

1931年創刊於上海的《玲瓏》,被張愛玲稱作“女學生們幾乎人手一冊”的時尚教科書。除了教人美容、美體,《玲瓏》還致力於改變當時女性的思想。

比如在雜誌刊發的《這時代需要哪一種女性》一文中,作者就提出時代女性的新標準應是“有能力、有思想、能勞動”,這樣的女人才會“擁有強健的體魄、新穎的思想、結婚不會妨礙前程”。

上海常德公寓,張愛玲曾於1942至1947年居住在這座公寓5層的65室,並在此期間發表了《傾城之戀》《金鎖記》等作品。

電影《馬路天使》用開頭極短的時間,表現了上海的特質:

這座城市有霓虹燈、舞廳、大上海影戲院、百貨商廈,還有跑馬場、遠東飯店、沙遜飯店、中國銀行、基督教堂……

看電影、喝咖啡、逛公園、蕩馬路,只是普通人日常生活的“標配”,如果想顯得更為時尚,至少還得會跳舞、會游泳、會打網球、會打高爾夫……

《馬路天使》劇中的上海生活。

從一片幾乎被遺棄的沼澤,

一躍發展為遠東最大都市

25歲那年,滬上公子邵洵美寫了一本《小姐須知》。

彼時的他從劍橋留洋歸來五年,和青梅竹馬的表姐結為夫妻也已四年,膝下有一男一女兩個孩子。

他寫詩、作文、翻譯、辦出版,擁有自己名下的時代出版公司,業已接手《時代畫報》的投資及製作。

在邵洵美看來,《小姐須知》是“一部小姐的聖經”,“讀之一切女子的恐慌都迎刃而解了”。且不說邵洵美對自己作品的定位是否準確,書裡的一些“金句”,即便在今天讀來,也足以提醒那些沉浸於“愛情偶像劇套路”中不可自拔的女性。

比如:“你自己以為自己是林黛玉時,那麽來的賈寶玉也一定是冒牌”“假使一個男人要你同他去做仙人,那麽他便是預備著要生了翅膀將來可以遠走高飛”“愛一個專模仿外國電影上男主角一舉一動的現代青年,不如直截爽快去愛一個外國人好”“不要自己以為自己是童話裡的公主,也不要以為來找你的便是童話裡的太子”……

邵洵美與夫人盛佩玉的家庭合影

邵洵美的朋友圈,也是上海灘文藝圈。林語堂、茅盾、老舍、鬱達夫、魯迅、巴金……這些文壇大家,全是他的座上賓。

在《生活的邏輯:城市日常世界中的民國知識人》一書中,作者胡悅晗提到上海知識人的日常交往,主要在作為私人空間的家庭以及作為城市公共空間的茶社、酒樓與咖啡館等場所展開。

寫作《小姐須知》時,邵洵美還不認識自己的情人項美麗。那個本名蜜姬·哈恩的美國女孩,要到1935年才登上鏽跡斑斑的“秩父九號”蒸汽郵輪船,穿過刀刃一般的河海交界線,到達長江口。

1940年代,上海的電車。電車上貼著告示:1946年元旦起,各種車輛改為靠右行駛。

身為作家的項美麗,留下了不少關於民國上海的文字。

比如她寫萬國藝術劇院,“那裡舉辦過音樂會、講座、辯論會,偶爾還有戲劇。音樂會上演奏的是俄國或德國的曲目,也有其他國家的;辯論會討論最具爭議性的主題,比如‘中國的計劃生育’(有三位天主教教士參加了這場辯論,辯論的結果出人意料);那裡還有非常出色的戲劇表演,特別是全部由中國人出演的《王寶釧》”。

與為療情傷遠走他鄉的項美麗不同,很多西方人來到上海是為了發財——彼時上海外貿交易額幾乎相當於漢口、天津、廣州等其他六大港口的總和,西方銀行的中國總部也全都設在上海。

作為最早的開放口岸,上海從一片幾乎被遺棄的沼澤一躍發展為遠東最大都市。

今天的上海依然是中國最繁華的城市。

中國女性走出家門接受新學教育,

某種程度而言始於天津

天津是當時華北唯一的進出口貿易口岸。洋貨經由天津源源不斷輸入,華北、西北、東北等地的土特產也由天津輸出海外,這使天津成為華北最大的進出口物資集散地。

作為重要的通衢之地,英、法租界當局均在天津海河西岸建造了碼頭,以利外輪直接停靠。各國洋行、輪船公司、銀行、保險公司等紛紛來津設立機構,從事通商貿易。

民國時的天津不僅經濟發達,也是最早發展現代化教育的城市之一。設在天津大胡同的“民眾教育館”,既宣揚忠孝仁愛、信義和平,也倡導衛生科學常識,勸告人們每天漱口刷牙定期沐浴,不食生冷變餿的物品,開窗吸取新鮮空氣,兒童每年接種牛痘以防天花麻臉……

由教育家嚴范孫提倡、林墨青主辦的“廣智館”,既展覽歷史文物,也介紹當時的新興事物,比如電報通訊、紡織作業的生產流程。

1930年代,天津法租界。

中國女性走出家門接受新學教育,某種程度而言始於天津。1906年開設於天津的北洋女子師范學堂,是中國最早的女子師范學堂。

在《天津最早的女子學堂》一文中,作者富文蘅這樣記述自己親歷的課堂景象:

“上課除主科外,最吸引人的是體育課。過去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姑娘們,整齊列隊,首先按女教師的口令進行走步、編隊、穿梭般地變換隊形;然後做徒手操或器械操;器械有啞鈴、棍棒、藤圈等。還分撥打球,有排球、籃球、壘球、司令球等。有時是練集體舞,隨著歌聲變換舞姿。20世紀二三十年代的女孩子能有這樣的體育活動,在天津可以說是首屈一指的。”

天津,利順德飯店今昔對比。

天津也是彼時中國文化演出的重要陣地。在《租界往事瑣記》一文中,在天津生活了近百年的張瀾生追憶了自己當年看過的馬戲、魔術。

他記得,1936年“世界著名丹麥大魔術家鄧脫博士先後在英租界平安電影院和法租界光明電影院演出,有個叫‘理發館的秘密’節目,鄧脫把泡沫劑塗到女演員頭上,用剪刀慢慢替顧客修剪頭髮;在悅耳的音樂聲中突然一聲巨響,台上燈光刹那一閃,然後再看坐在椅子上的竟是鄧脫,穿白大褂的理發師變成女演員。明知是假的,但是手法之快不能不令觀眾折服”。

“南有上海,北有天津”,天津憑港口之便、交通之利,開創了與上海鼎立的中國近代經濟“雙城記”時代。

今天天津的天際線,建設中的117大廈 。

貨到漢口活,戲到漢口紅

文化演出的豐富與否是衡量一個城市繁榮程度的重要指標,同為“民國北上廣”的武漢,與其他二城相比毫不遜色。

20世紀二三十年代,武漢共建有二十餘處戲院和遊藝場。人們酷愛看戲,看戲也是一種社會時尚,這種時尚在漢口尤盛。

據說當年程硯秋到漢口演出,只見戲院外馬車、汽車、包車排得密密層層,大舞台的包廂座位在五六天之內就已被預訂一空。很多時候,與漢口一江之隔的武昌民眾,冒著風浪也要趕到漢口看戲。戲院老闆不吝投資,改進觀劇環境。

《漢口叢談》一書中提到,老闆們不僅引入電燈、電扇等現代設備,在道具布置上也大花功夫:長樂戲院“所製機關布景,構造幻奇,僅燈彩布景費約需二千元上下,內容豐富之一斑也”。戲院內“另設有糕餅房、小賣部、鍋爐房(發電照明)”,以招徠觀眾。

當年的一句俗語,可以概括漢口演出市場的繁榮——“貨到漢口活,戲到漢口紅。”

漢口大智門火車站,曾經的中國南北交通重要樞紐。

從“貨到漢口活”這句,也可看出漢口在當時全國城市中的經濟地位。漢口依長江、傍漢水,“水道之便,無他埠可比”。

1861年漢口開埠,其後京漢鐵路貫通,給漢口的城市發展帶來極大的機遇。清末日本駐漢口總領事水野幸吉曾評說:“與武昌、漢陽鼎立之漢口,貿易年額一億三千萬兩,夙超天津,近凌廣東,今也位於清國要港之二,將進而摩上海之壘,使視察者豔稱為東方芝加哥。”

民國初年,孫中山在《建國方略》中提到:“要把武漢建成紐約、倫敦那樣繁華的國際性大都市,讓它成為東方的芝加哥。”

為此,武漢被設立為中國歷史上第一個直轄市,整合原本的武昌、漢口、漢陽三鎮,鼎立在浩浩長江水之間,氣勢磅礴,得名“大武漢”。

作為當時政治革命的中心,民國漢口的租界商賈雲集,各大碼頭充斥著往來貨輪,隔岸的漢陽更是擁有當時全國最大的軍工廠,而輕工業則有織布局、製革廠等,數量居全國首位。

武漢長江大橋。

一百年不多,九省通衙的大武漢如今已不在一線城市之列,天津也逐漸讓出了“北方中心”的寶座,“民國北上廣”只有上海還保持著曾經的輝煌。但當年滬津漢文藝圈的榮光,仍然讓今日的文藝青年心嚮往之,並美其名曰“民國範兒”。

本文首發於《新周刊》第539期

作者 | 羅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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