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最新頭條.有趣資訊

劉瑋×阿丁 畫畫可以讓人從容,也可以對抗人生


《晚宴》


《卡夫卡》


《職業撒謊者的供述》


《傷心咖啡館之歌》


《夜夜夜》


《自畫像》


阿丁作品《老土撥鼠》畫的是他的父親。

  如果藝術在空氣中飄蕩的百分比,可以用肉眼觀測的話,那麽北京宋莊,一定是一個尤其濃墨重彩的地帶。

  在宋莊各式的展覽中,藝術家阿丁的個展“厭做人間語”顯得十分獨特——自3月24日至4月23日,在宋莊A區藝術中心北106房間的牆壁上,掛著阿丁近幾年的油畫作品。從馬爾克斯、希區柯克,到鮑勃·迪倫、阿赫瑪托娃,每一幅的畫中人都來自他腦海中那個別樣的世界,令人熟悉又陌生。

  在一個春日的下午,藝術家劉瑋也來到了這個房間,與阿丁聊聊關於畫畫的那些事。兩人均是非科班出身,阿丁在2015年偶然走上繪畫路線,劉瑋則因為2017年初的一場意外失眠開始畫畫。作為新京報的前同事,二人結識已久,而關於繪畫與藝術的探討,這次對談卻是頭一遭。

  ●對談人

  阿丁:前麻醉醫師、記者、出版人、作家、畫家

  劉瑋:記者、畫家

  談初心

  畫畫代替語言,來表達自我

  劉瑋:你最早是怎麽開始畫畫的?

  阿丁:2015年,我在微博上看見一個女作家發她的畫,還辦了個畫展,一堆人都去了。我一看這我也能畫啊,就開始畫了。我天生不喜歡國畫,喜歡西畫,一開始我怕駕馭不了油畫,就跑去買了一套東西畫丙烯,一個二十來塊錢的小畫架。畫了半年之後,我就開始畫油畫了。我覺得這事兒空前好玩,特別神奇。你肯定也深有感觸。一個空白的畫布,經過你的手塗抹,它就變得有生命了。

  劉瑋:你的畫跟你的寫作算是互為營養嗎?

  阿丁:實際上我畫畫是寫小說催生的,反過來也有反哺作用。我現在寫東西畫面感比之前就強多了。

  劉瑋:我跟你正相反。我畫畫,恰恰是因為我表達不出來,沒有辦法用文字或語言表達我的感受,覺得能說出來的愛恨都是被鍍了色的。畫畫不需要我去想措辭。

  阿丁:你開始畫,是找一個場景嗎?是你腦子裡的場景,還是你手機圖片裡的場景?

  劉瑋:我通常看到印象比較深刻的場景時,會拍下來作為素材,但我不會立刻畫。我畫每一幅畫的情緒沒有那麽大的差異,比如畫某幅的時候,我是喜悅的,畫另外的,是焦躁的,或是悲傷的、憤怒的,並不是。我畫了那麽多人,其實心中湧現的都是一個人。

  阿丁:我不一樣。我是開心的時候,情緒平穩的時候才去畫。有時候我坐在沙發上看一個電影,哪怕那片子特別好看,可我突然就走神了,腦子裡蹦出一個東西,我就想畫。這時候我就停止手頭上的任何事去畫,絕不能耽擱。我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畫出來,很少有兩三天畫完的畫,基本上一天我就畫完,回頭再做一些微調。

  談母題

  寫作與畫畫,都是研究人性

  劉瑋:你開始是怎麽選定你要畫什麽?

  阿丁:這跟寫小說一樣,一個作家寫自己的處女作,是跟自己生活經歷有莫大關係的,故事本身也會跟自身有千絲萬縷的聯繫。每個人都會就近取材,找自己記憶中最清晰的、最有印象的部分。我第一本書寫《無尾狗》,就有一些我真實生活的影子在裡邊。畫畫也是,因為我先寫小說,從小說再跳到畫畫,我的儲備就夠了。我的另一個方向就是人物。寫小說也是研究人性的,不管寫什麽題材,最終寫的是人。所以我愛畫我喜歡的人,卡夫卡、凡·高,我喜歡他們的眼睛,我就會想把這些人畫出來,然後發現畫人像特別有意思。

  劉瑋:我完全沒有畫畫功底,一開始是畫速寫,因為那段時間睡眠不好,經常坐在路邊或者咖啡館裡發呆。後來看一個人坐在對面,我就隨便幾筆把他畫下來。畫得多了,就想要不要上顏色看看,於是畫彩鉛。但我是沒有意識地畫,那時我有一個朋友叫李寶玖,是一個特別有想法有才華的年輕藝術家,他是最早鼓勵我畫畫的人,也是第一個買我畫的人,他告訴我線條可以再果斷一些、再放鬆一點,給了我很大幫助。後來我就畫水彩了。但可能保留了最初喜歡畫速寫的習慣,我畫的一直是生活中的人。

  阿丁:我大部分畫自己腦子裡的東西,不喜歡畫具體的。我在生活中看到的東西也少,因為太宅了。我的畫裡好像沒有多少是現實裡看到的。

  劉瑋:宅不是原因,宅是結果。我是一個非常在意周圍環境的人,我認知自己的方式是跟環境發生關係,比如親密關係。我不能把自己放在一個空曠的場景裡,我需要碰撞來認知自己,所以我會特別注意環境。但你是自己認知自己的?

  阿丁:我坐地鐵、高鐵的時候,特別愛觀察人。我觀察人之後會放到小說裡,很少放在畫裡。我會揣測他的身份,像一個偵探做的事兒,鍛煉自己的推理能力以及虛構能力。

  談野心

  愛和錢,都可以讓人強大

  阿丁:你畫畫有沒有野心?

  劉瑋:你是指功成名就嗎?

  阿丁:我畫畫的終極野心就是有一個特別欣賞我的人,無條件信任並喜歡我的畫的人,每年給我一百萬,十萬二十萬也行,讓我生活無憂。所以我差不多是把畫畫當成一個謀生手段,可以保證我不必太過為衣食發愁,好繼續寫小說。

  劉瑋:雖然我的畫也在賣,但還沒想過專職。把畫畫當成一個謀生手段,你不痛苦嗎?還會那麽純粹嗎?

  阿丁:不影響。為了錢畫畫,是多麽高尚的一件事。

  劉瑋:我當然也希望有人喜歡我的畫,有金主出現。愛和錢,都能讓人強大。

  阿丁:藝術上你有沒有野心?

  劉瑋:我還沒有踏入藝術的門吧。

  阿丁:說得好。太謙遜了。

  劉瑋:你怎麽判定一個人是不是藝術家?會畫畫就是藝術家?

  阿丁:我還真想過這個問題。宋莊滿大街都自稱是藝術家。他的作品,書法、繪畫、雕塑,我覺得只要有別人的影子,就算不上是藝術家。一個藝術家,首先你對待自己作品的態度,是絕對要純粹的。

  劉瑋:我覺得藝術家是有個人認知體系的。我畫畫是我認知自己的過程,但現在還沒完成認知,可能這是我一輩子的課題了。

  談作品

  作者的個性,絕不能抹去

  劉瑋:我有時候看自己以前寫的文字,會有一種特別不好意思的感覺,當時怎麽能寫出這樣的文字來?但我看以前的畫就不會這樣,那個感受是始終貫穿的。

  阿丁:沒錯,以後你技巧會越來越成熟,但是你看過去的畫,你不會嫌棄它。我畫我老爸,真正科班出身的人,一看就知道我不會調色,沒有層次。但我覺得它就很有生命力,那是我親爹。我抓住了我爸的神韻,也能從畫裡讀到他的性格。

  劉瑋:畫肯定是帶著作者個性的。我看你的畫感受就是,一開始我會覺得是一種特別激烈的表達,甚至第一眼會有一些不適感,但是看到最後,你的畫有一種力量,是一種正能量。

  阿丁:這些年我溫和了很多,畫畫讓我沉靜了。我現在特別會自己跟自己玩。一畫三四個小時,甚至七八個小時,很累,根本就想不起吃飯,但我一點不覺得餓,過程中就非常高興。你覺得畫畫對你的情緒有幫助嗎?

  劉瑋:我從去年年初開始畫了一年。我情緒不好時就想畫畫,會有疏解。我的畫看起來很輕鬆,色彩協調,沒有什麽衝突矛盾。但我的畫的底色是一種錯位,調子是悲傷的。這就是為什麽看你的畫,最後我看到的是堅定,但我的畫是迷茫。

  阿丁:我也不是特別堅定的人,但我對自己三觀很自信,這可能是你說的堅定。你的畫就是純真。“真”不用說,“純”這個字特別重要,不是說你有多麽單純,而是你很純粹,你不掩飾你的情緒。我特喜歡你畫裡的不掩飾。

  劉瑋:你的畫除了人物肖像,很多都帶著一種抽象。你覺得抽象是比具象更有力量的一種表達嗎?

  阿丁:相對抽象。現實可以用抽象的方式來表達。最好的小說、哲學,都是抽象的、不好懂的。它把表面上我們能夠理解的東西,抽離了、消除了,隻留精髓。跟詩一樣,最好的詩肯定不是能讓多數人一下就讀懂的。

  劉瑋:我也想過為什麽我不喜歡畫抽象的畫。我做不到把我的表達更深地埋在裡面,我習慣直給。

  阿丁:我覺得會改變,都得有這個過程。而且你也不是完全具象,你已經抽象化了。

  劉瑋:但作者的個性在畫裡是沒有辦法抹去的吧?

  阿丁:為什麽要抹去?絕不能抹去。一個藝術品最終的藝術價值,就是它獨特的個性,跟創作者本身有關。文學、繪畫、音樂,最好的藝術肯定是個人認知最強烈的。

  最滿意自己哪幅畫?

  阿丁:我自己最喜歡的一幅畫已經賣掉了。是之前我畫的一幅《卡夫卡》,被中央美院一個學美術史的姑娘收藏了。我太喜歡卡夫卡了,我就用自己理解的方式畫了個卡夫卡。紅黃藍是三原色,是構成世界的顏色。卡夫卡在我心裡就是一個牛到極點的人,他完全是上帝派到人間的,這種人不應該在那個時代出現。他基本上洞悉一切,所以我用了三原色畫,很滿意。

  劉瑋:《晚宴》,畫的是一個晚宴中端盤子的服務生。當時我去參加大董每一年的品鑒會,是一個很隆重而豪華的場面。送餐的時候,服務生會排很長的隊,每個人端著一盤菜,同一個姿勢,很有秩序地入場。我畫的是其中一個服務生,他在一片井然有序中有點不知所措,有點踏不到隊伍的節奏,出離的感覺。那個感受我挺強烈的,在一個看上去五光十色的地方,有一個服務生很惶恐,有點著急、失落又茫然,那一瞬間我一直記著。

  最喜歡對方哪幅畫?

  劉瑋:《職業撒謊者的供述》。夜晚兩個躺在一張床上睡覺的人,枕邊各放著一個面具。可能因為我現實生活中是面具感特別強的人,配合度高,但我知道那些偽裝不是自己。所以看到這幅畫會觸碰到我那個點。

  還喜歡《傷心咖啡館之歌》,畫的女作家卡森·麥卡勒斯。你的作品大多給我一種緊張感,但這張很放鬆。我尤其喜歡她的眼睛,憂傷又慈悲,好像能把整個人吸進去。

  阿丁:《夜夜夜》。一個人泡在浴缸裡該是最松弛的時候,而畫中那個人是緊張的、不安的、戒備的,一種被入侵被冒犯的情緒被傳遞出來了。跟一個短篇小說似的,你隱藏了海平面下冰山的大部分,會刺激我去補充、虛構它。窗戶透過來的以及打在牆上的黃色光,也沒有給我溫暖的感覺,反而加重了不安。我自己就是個時常不安的人,可能就是我尤其喜歡這幅畫的原因。

  《自畫像》我也喜歡。雖然相機擋住了大半張臉,可我一眼就看出是你,不是說外貌特徵,是神韻。至少你捕捉自己神韻的能力沒得說。

  畫畫的意義

  劉瑋:除了自我表達就是對抗。人生荒謬又無聊,有的人用愛情、家庭、事業、名利來對抗人生,我就是畫畫。無聊的反義詞不是有趣而是欲望,畫裡有我的欲望。

  阿丁:我更能從容地打發我的時間了。反正暫時又不會死,我沒畫畫的時候已經不朝九晚五好多年了,有時候心情糟糕透頂,又不能七八個小時持續寫作,就不知道怎麽打發時間。畫畫恰好適時出現填補了這個空白。

  采寫/新京報記者 楊暢 所有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獲得更多的PTT最新消息
按讚加入粉絲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