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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國富能教給你的,不只是票房

FIRST青年電影展剛剛落幕,在西寧看了不少電影的我們,也有幸採訪到了今年的評委會主席陳國富先生,和他聊了聊這一屆FIRST青年影展和青年導演。

這個話題實際上可以從兩個層面來探討。

首先,當然是很直觀地,對於青年導演的作品、對於他們所面臨的一些困境,作為前輩,他會提出哪些建議?

而另一方面,我們也不妨更多地了解陳國富導演其人。作為一位如此功成名就的前輩,從他的人生經歷裡,我們又是否可以學到些什麽?

說實話,在採訪陳導之前,好幾天都特別忐忑。

細數一下,商業頭腦、幕後推手、金牌監製,在他身上實在有太多光環加身了。

二十多年來,他隻導演過六部長片,但其中就不乏《風聲》和《雙瞳》這樣完成度極高、又有著豐富底蘊的類型片。

他見證了華誼的黃金時代。在華誼兄弟的七年裡,他監製了14部影片,10部票房過億。這其中就包括了《非誠勿擾》《狄仁傑》《畫皮2》和馮德倫的《太極》系列。

成立工夫影業之後,又一手炮製了《尋龍訣》《火鍋英雄》等片的成功。

近兩年在網劇方面,他們同樣也有所發展。既有《河神》這樣大熱的IP改編良心作,又有《我叫黃國盛》那種野心極大的小眾荒誕偽喜劇。

但實際上,真正坐下來和陳導聊的時候,整個過程都非常愉快,時間也過得飛快。

陳導身上有一種非常難得的書卷氣,那是真正來自於文人的溫和和清高。

他說話的語氣總是慢條斯理,思考時會微微蹙眉,甚至見面對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我回答的時候可能會稍微慢一些,因為我需要想一下”。

但他也並不會說什麽圓滑的話,哪怕問題遞到了嘴邊,都反過來會說“我覺得也沒有怎麽樣嘛”。他也不會撂下這麽一句話就完了,而是還會繼續慢慢地、把自己內心的想法都說出來。

最令人感動的正是這種真誠。似乎他所說的每一句話,都經過深思熟慮,也確實是自己的肺腑之言。作為一個採訪者,也能感受到這種尊重。

影展與影片

身在西寧,我們免不了以FIRST青年電影展作為話題的開始。

談到對這一屆參賽影片的整體感受時, 他用了一個很有趣的形容詞,那就是“野”。

今年影展有幾部表現相當出色的女性題材影片,尤其是拿到了最佳演員的《美麗》,影片對於性少數群體的刻畫是真實和立體的,這一點尤其難得可貴。

《美麗》

但和陳導聊到這個問題的時候,他反而會覺得,雖然整個電影圈還處在一種男性主導的氛圍當中,但恰好就是在電影節或者各種獨立電影裡,你會看到更多關注女性的作品。

在他看來,新導演會去關注一些邊緣化的人群和社會現象是很正常的。這本身就是影展的一種現象。從題材和尺度的層面來說,這些作品當然值得鼓勵。但他更關注的還是影片的表達本身。

“不管是商業還是文藝,面向背向大眾,我更看重的是,你想表達的到底有沒有到位。”

《四個春天》

真正讓他感受深刻的,是在這些青年導演的作品裡,他看到了“各種奇奇怪怪的想法、非常個人的表達。他們關心內在的感受、身邊的人和家庭,會有自己的小生態”。

這對於他而言才是非常新奇的體驗。因為,“如果是在技術更先進、產業更發達的領域,哪怕是拍處女作,新導演們也會自發地使用某種被教導過的電影語言和體系”。

換而言之,這確實是非常有“中國特色”的作品和現象了。

更出乎我意料的是,在所有作品裡,他最感興趣的其實是紀錄片。

當然,也不得不說,今年的參賽影片裡,紀錄片整體就是一大驚喜。不僅有三部片都拿了獎,而且也不乏《入戲》這樣題材本身就夠出挑的黑馬。

但陳導也非常直白地告訴我們,這本身是因為虛構劇情片創作這麽多年,他對這個類型已經很熟悉了,似乎也都有一個大致的套路,所以很難再給他驚喜。

反而是紀錄片,沒有那些條條框框的桎梏,無論拍什麽都會很有意思;也會從中看到新的東西、會有收獲。

《入戲》

實際上,你會發現,在談論這些電影的時候,他既是站在評委的角度,同時也是純粹作為一名觀眾、一名影迷來發表評價。

所以當發現這些全新的、截然不同的電影的時候,他會覺得“自己被教育了”。他不單單是在履行前輩的責任,他依然享受電影本身。

評委會主席

一個真正愛電影的人,當然會希望看到自己欣賞的電影拿獎。陳導說到早年做評委,也笑言自己甚至激動得會在投票的時候棄權、或是拒絕參加頒獎典禮。

他說的應該是1985年的金馬獎評審,那一年評審中有胡金銓之類的大導演,侯孝賢的《童年往事》和楊德昌的《青梅竹馬》也有提名,但他們倆的作品都完全不被討論。年輕氣盛的他就處處和其他人唱起來了反調。

台灣新電影時代,從左往右依次為吳念真、侯孝賢、楊德昌、陳國富、詹巨集志

如今的他,對於評委一席,則感到了更多的責任感。“所有人都在等待你的決定,你的決定也會影響很多的創作者”。

2015年他擔任金馬獎評委會主席的時候,採用了“假投票”的策略,以模擬投票來判斷形勢,最終創下了金馬史上評審最高效的記錄。

這一次在FIRST擔任主席,他事先制定了討論的順序,從最不容易有爭議的獎項開始。在最重磅的最佳演員和最佳劇情片獎項上,則是給予充分的討論時間之後,才開始投票。

發布會上,其他評委紛紛感謝他“引領了整個流程”“非常舒服”“完全沒有爭得面紅耳赤”。甚至即使是出席發布會,陳導也在積極地引導整個流程,不斷地cue到各位評委,讓每個人都有發言的機會。

或許也只有在這個時刻,你才能更清楚地看到他作為監製的一面:冷靜,果斷,講求高效。

評委媒體見面會

在聊一些評審的八卦時,他對我們也提及了一個非常特別的現象。有時候,以壓倒性票數當選的電影,反而不會是“最好”的作品,而是最中庸的結果

評委們選擇這部電影,並不是出於心頭好,而只是為了達成一致。在互相妥協之下,選擇那部最不出錯的、穩妥的作品。換而言之,大家都拋棄了心中的第一,而一致投給第二名。

而陳導則說,他寧願看到兩部票數相近的電影僵持不下,也不希望見到這樣的情況。他的“高效”,一定是建立在充分的自由表達之上。

監製

作為監製,他盡量把自己的工作擺在“頭尾兩頭”。

頭,指的是自然是項目開發、定位和劇本創作;而尾,則是後期、剪輯、行銷定位等等。

他不會是一個在片場事無巨細都要管的監製,因為“導演最終還是對作品最主要負責的那個人,無論監製的制度怎麽發展,他的地位都不應該取代導演”。

而和新導演合作的時候,很多很多次,他是要“幫他們重新來一遍”。

不是否定他們的工作成果,也不是把創作的權利從他們手上拿走,而是要提供另外一種可能性給他看一下,讓他參考這樣有沒有好一些。

在採訪過程中,他多次提到了“工業化”這個詞。

這在他看來並不是說人人都要去追求體量大、投資高的商業大片。

恰恰相反,工業化是一個對電影語言的精確的要求。不同工種的人都各司其職,不同類型的電影也會面向對應的觀眾。

當你看到坎城的文藝片、看到好萊塢的獨立電影的時候,你就在見證了一個工業化的結果。這些電影雖然成本很小,但依然可以做到完成度很高、並且被主流人群接納。

陳導提到的獨立電影《佛羅裡達樂園》

每個人都在拍自己想拍的電影,並且被想要看到的人看到。這才是一個成熟的、工業化的市場。

青年導演

無論處在怎樣的時代,新導演入行遇到的第一個問題,都會是成本的壁壘。

對此,陳導表示也是很正常的:“不要太把這個成本當一回事啦。”

“如果你拿了200萬,你就是要想辦法,讓投資人多少別全扔水裡吧,對吧?但是如果你只有20萬,你可能從親戚朋友和自己的積蓄裡頭就搞定了,你就可以愛幹嘛幹嘛。”

拿到的投資越多,反而越會瞻前顧後。因此他反而會覺得,成本的降低,本身就是一個保障,會讓創作者有更多自由、更忠於自己。

陳導在FIRST影展產業論壇

另一方面,我們也確實處在一個充滿機遇的時代。

FIRST的工作坊、訓練營、創投會,都是在彌補這個第一次的門檻。而各種影片平台上流行的網大、網劇,甚至於是短影片,同樣也給了年輕人很大的創作太空。

重點還是:你要展示出自己的才華。

創作了《我叫黃國盛》的工夫小戲團隊,最早認識陳導,就是因為一個短短十三分鐘的病毒影片廣告《Lu,一個狂吸四億的APP》。

《Lu,一個狂吸四億的APP》

在朋友圈看到之後,他覺得非常有意思,輾轉地聯繫上這群人,發現他們都是科班出身、但早已對行業失望、各自轉行。有的在廈門開小吃店,有的去了廣告公司。

第一次見面聊天,這群年輕人非常緊張,基本上什麽也沒說出來。但陳導還是說,“可不可以回來一起再做點東西?”

橄欖枝拋出去了,又經過了緩慢的磨合期,慢慢地磨出了《黃國盛》。這就是陳導和大多數新導演、新編劇結識的方式。

意外加上巧合,被他稱之為“緣分”。

《我叫黃國盛》

現在也有一種現象,許多青年導演憑借處女作成功後,立刻會被資本青睞,第二部作品就變得規模很大。

雖然並不是所有人都能適應這一點,但陳導認為,對於新導演來說,他們沒有什麽可吃虧的。“因為無論規模大或者小,你都是在學習。”

實際上,這也是中國有別於全世界的一點,這是整個中國電影在加速擴充的一個症候群。它會給你巨大的誘惑,同時也給你巨大的壓力。

對於所有的青年導演來說,這都是巨大的考驗。他需要你快速地成長、高強度地在考驗你的價值觀。它方方面面都需要你搞明白你自己的位置。

在頒獎典禮上,陳導說:“電影跟其他行業一樣,不會永遠有贏家。得獎的人雖然會相信和感謝FIRST,但不得獎的人也應該繼續相信FIRST,熱愛電影。”

了解過陳導的生平、看過他的訪談,又和他真正聊過之後,我發現,他骨子裡是有一種叛逆精神的。

他似乎不喜歡被定義、不喜歡總結規律、更加不喜歡追捧和討論熱點。

他總是說自己“很怕熱鬧,見到陌生人會不自在”。如果你追問他的商業成績、他的票房,問他為什麽會這麽了解市場,他多半會對你說,我也不了解啊,都是憑直覺和經驗。

在IP大熱的那幾年,他也會說,“這種火熱,都來源於盲目、不自信、不專業,源於他們沒有別的招。” 如果所有人都在追逐同樣的題材,那市場會是什麽樣子?“觀眾都是傻子嗎?”

《雙瞳》

他做監製和導演的那些電影,之所以好看,恰恰是那些超出於類型片之外的部分,那些錦上添花的、“人性”的部分。

正如侯孝賢曾評價他說:“陳國富為商業電影帶來了人性。

這大概也和他早年的經歷有關。陳導並不是科班出身,他從未接觸過系統的電影教育,22歲開始寫影評,曾經是台灣著名的影評人之一,30歲才拍了自己的第一部電影《國中女生》。

這當然會讓他更貼近觀眾,更知道觀眾會喜歡什麽,因為他曾經也是一名非常苛刻的觀眾。

但談起來拍第一部電影,他依然能回憶起自己手足無措的樣子,“覺得很恐怖,我根本什麽都不懂!”

處女作長片《國中女生》

說起來真的很有親切感,他也對我說:“我們一開始都是影迷嘛,但是你看電影,跟你是不是能夠表達,這個差距很大。”

“你覺得那個電影好,跟你能拍出好的電影,這個是完全兩個世界。”

或許這也是許多人都面臨的困擾。

去年採訪上屆主席婁燁導演的時候,記得他曾經說過,只要你有想拍的東西,那麽去拍就完了。

而陳導的表達可能要更加具體一點。如今回望過去,他也不得不承認,哪怕抱著一顆愛電影的心,非科班出身的自己也走過了不少彎路。

他總結自己的成功是“可能我一直比較認真、我一直願意負責任,所以沒有被行業給淘汰掉”。

如果重來一次呢?

前人總是有很多范例可以學習和參考,但盡量不要挑最容易的、像天上掉餡餅的好事,而是挑那些比較艱難的當做參考。

然後,就是給自己找個司機吧。

“如果在這個過程當中,有人會提點我,然後我態度也良好,像海綿一樣吸收知識,那可能還是會少走很多冤枉路、產出也會更有效率一些吧。”

人總歸是需要教育的,也許不一定是從學校、從本科的學習裡得來,但至少也應該時時有人提點和指導。

而這正是陳國富導演在做的事情。也正是FIRST這十二年在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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