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崇菊
一個人一生不曾度過一段難忘的快樂時光，人生太遺憾；
一個人一生不曾為某個時光癲狂分外若喜，時間太虛度。
老杜先生，一輩子過得令人心酸，常吃不飽，穿不暖，屋漏風狂吹走茅草，雨腳如麻濕透冷似鐵棉絮，好不容易混個差事，是看管糧庫小官。
更可恨，小兒子活活餓死，妻子和活著的孩子們黃皮寡瘦，依靠別人救濟生活。一日沒有救濟，生活沒有著落，只得上山尋草根藥材換錢。到老年，又聾又瞎，走路艱難，牙齒掉落，頭髮稀少，五十幾歲的人像七八十歲。
換作常人，早死八百回了。
（一）牛掰的狂人
人們常看到老杜的畫像：骨瘦如柴，留著羊角鬍子，一臉愁容，眼神望向遠方。心想：可憐的老頭，老頭太可憐。的確，從生活上，他的日子簡直不是人過的，連基本的溫飽都沒有，哪裡有陽春白雪的心？杜大叔是誰？詩聖，千古難遇的大詩人，人家邊走邊唱，邊苦熬邊歌吟，寫出了很多很多不朽的名篇。
岱宗夫如何，齊魯青未了。造化鍾神秀，陰陽割昏曉。
蕩胸生曾雲，決眥入歸鳥。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
《望嶽》的氣焰絕對囂張，所有的美好都集中在泰山之上，一切雲煙都是胸中自由運作的工具，然後登上山巔，俯視世間，再難走的路，再難穿越的障礙，不過爾爾。當時的杜大叔還是杜哥哥，瀟灑走一回，迷倒一眾粉絲。
所以，從人生的意義和價值上，人家過得比誰都牛掰，比誰都意氣風發。有誰擔得起“詩聖”稱呼，有誰引領現實主義詩歌創作的風潮，有誰千千萬萬年長盛不衰，有誰的詩句老嫗提攜張口即來？
杜甫，這位大叔級的暖男，暖的不只是國家，還有人心向背。你覺得他可憐，人家心如春陽，外面大雪紛飛，內心溫暖如春。
再往前翻翻牌子。
小時候的杜甫沒那麽聽話，牛脾氣來了，誰也擋不住。聰明的娃娃都如此，他過目不忘，三四歲已會背許多名篇。五六歲上街看表演，看到奇幻的力量傳遞，他心中升騰莫名的激動：哼哼——長大了，我要做一番功業，揚名海內外，隨口寫出《詠鳳凰》，據說引起的轟動不亞於現在當紅小生王俊凱，王源的組合，可惜沒流傳下來。
儒家思想中鳳凰代表祥瑞和秉德，小杜自小就心系國家和蒼生。
十二歲，參加音樂大咖李龜年的演唱會。重量級人物雲集，奢華的布局，精湛的技藝，給幼小心靈注入強心劑：原來生活還可以這樣地美好，長大以後，我也要開一場比他更牛掰的詩詞音樂會，把世界各地的詩詞達人引過來。
多年之後，自己的音樂會還沒有舉辦，獨在異鄉為異客的杜大叔見到落魄的李龜年，不由心傷。寫出驚世之作《江南逢李龜年》：“岐王宅裡尋常見，崔九堂前幾度聞。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又逢君。”
意思是：曾經是玄宗兒子岐王宅裡常客，玄宗親信紅人崔九堂廊下自由出入名人。江南風景依舊，時隔多年，再見，人事全非，繁華成夢。心中的偶像坍塌，世界怎麽不是小時候感覺的世界，是自己變了，還是別人變了，還是世界變了？
杜大叔心傷。
偉人不是不會傷心，是傷心之後站起來，依舊挺立。
自己日子過得潦倒，殷切關心旁人，內心有多強大，才有如此愛心泛濫。
（二）長大的大哥
童年美好的時光一晃而過，進入青年的老杜開始長達一二十年的江湖飄遊，此時作品呈現闊達昂揚。“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 紫駝之峰出翠釜，水精之盤行素鱗。””他裘馬輕狂，銳意進取，抱著“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的遠大政治理想。
年輕時代的老杜頗有李白“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複來”的浪漫主義風格，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這種形象是不是違背眾人心中那個，看群童抱茅，唇焦口燥呼不得，“老夫情懷惡，嘔泄臥數日”“戎馬關山北，憑軒涕泗流”“白頭搔更短，渾欲不勝簪。”淒然蕭瑟的憤青老漢形象？
他們是一個人，因所處時代，年齡和家境變化，致使一位風華正茂，激昂文字，揮斥方遒的少年郎，變成鄰家種地的大叔模樣。
人窮多讀書，多讀書不一定致富，能讓靈魂高貴，人生價值高逼格。
世界這麽大，我要去看看，一封辭職信，引起世界級震蕩，說出了多少人的心聲，卻不知早在幾千年前，老杜一類青年才俊就把最美好的身影留在祖國山川河流，並寫出許多不朽的篇章。“照日深紅暖見魚，連村綠暗晚藏烏，黃童白叟聚雎盱。麋鹿逢人雖未慣，猿猱聞鼓不須呼，歸來說與采桑姑。”
黃昏時分，夕陽無限留戀，不捨地離去，同樣不捨得離去的有老人和小孩，看溪中遊魚自在，暖風吹拂，青草的香氣撲鼻而來，仿佛喝醉酒一般。喝水的麋鹿突然見到人群，倉皇逃走，樣子滑稽，逗得人們喜笑顏開。同采桑的姑娘說鼓聲響起，猿猱跑出來不怕人，姑娘聽的哈哈大笑。濃鬱的生活氣息，清新自然的風格，不言而喻的喜悅盡在其中。
回頭看，老杜的日子蠻詩意蠻浪漫蠻瘋狂的。
三十三歲之前的每天，老杜的物質精神世界處在幸福的蜜罐。
隨著父親病逝，安史之亂暴發，他的生活發生巨大變化，物質匱乏到難以置信。常餓著肚子，有病沒得錢醫治。不斷找尋，求得安身立命，報國建功，屢屢碰壁。帶著一家老小輾轉，看透人性冷暖，遍嘗人世疾苦，幾次差點喪命，時刻掙扎在溫飽邊緣。有口飯吃，有禦寒的衣物，有遮蔽風雨的房屋，將是他最大的幸福。
換了別人，早尋死覓活，唉聲歎氣，老杜先生精神常青，意志力超強。
聽說肅宗繼位，喜滋滋投奔，被史思明軍隊俘虜，押到長安，寧死不屈，偷偷逃亡。偷跑成功，見到肅宗，衣服破破爛爛，蓬頭垢面，穿的麻鞋爛得不成樣子，兩肘露在外面。還說“生還今日事，問道暫時人”“麻鞋見天子，衣袖露兩肘”，此種冷幽默堪稱絕版，心靈達到登峰造極的人，方能在亂世和苦難重重中幽默自己，心系天下。
天子感動，封了他官位。杜大叔感激涕零，在工作崗位上盡職盡責，鞠躬盡瘁。
（三）可喜的成就
生活品質日日不同以往，創作迎來全新改版，更貼近現實，重在反應民生疾苦，著名的“三吏”“三別”，詠物組詩，人物風情詩歌，將他的憂患，沉鬱頓挫，高尚道德情操栩栩展現。
成都杜甫草堂早期是老杜人生後半場最幸福時光。跟鄰居喝喝小酒，同閑人扯皮，看花開花落，燕鶯鳴啼，鄰居，村民關係融洽。寫詩歌自娛自樂，或寫給別人追求情義無價。經常有人給他送吃的喝的，有一次，一家紅櫻桃成熟，拿一籮筐來給他家吃，真有屋舍儼然，黃發垂髫，並怡然自樂的世外桃源風光。
眾人同樂，春風得意，心情爽歪歪。有一老農，喜歡喝酒，知老杜有同樣愛好，拿上自家釀的酒，從早上喝到太陽落山。月亮出來了，老農還要喝，還嫌棄他妻子供應酒太慢，兩個人喝得昏天黑地，只剩下嘿嘿嘿笑。此情此景，羨煞多少人。
一個還不算，其他客人源源不斷，有熟悉的，也有剛剛認識不久的。那個寫“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的高適經常來，一來就不想走，不想走，兩人就喝酒聊天好不快活。
業餘時間留戀鄉村，邊看景邊飲酒邊看書。“清江一曲抱村玩，長夏江村事事幽。”玩到得意忘形，脫去外套，袒胸露乳。《戲為六絕句》是當時創作，美麗優美的自然風光激發他創作的激情，善良醇厚的農家人給他提供創作的基礎，當地別具特色的民俗風情寬闊了他創作的範疇。
他學會思索，讓藝術創作風格多樣，並形成自我特點。
可以說，杜甫草堂的最初是他後半生最簡單最快樂最幸福最充盈的時光，此後，四處漂泊，人生不稱意，詩歌不少，日子過得捉襟見肘，潦倒不堪。
偉人就是偉人，性命難保，不耽誤藝術成就，沒有磨滅心中熊熊火焰。
當看到時局不安，借著屋上茅飛渡江灑江郊，發出“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嗚呼，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風雨不動安如山。”兼濟天下，憂國憂民的呐喊；
當得知史朝義被迫上吊自殺，叛軍投降，安史之亂徹底結束，他老小孩似的欣喜若狂，老淚縱橫。隨口吟出《聞官軍收河南河北》“劍外忽傳收薊北，初聞涕淚滿衣裳。卻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詩書喜欲狂。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即從巴峽穿巫峽，便下襄陽向洛陽。”衷心的祝福和歡呼的豪邁；
當生命垂危，用頑強的意志抒寫人世一遭最後的詩篇《風疾舟中伏枕書懷三十六韻奉呈湖南親友》。通過氣象和兩岸的風光，回憶一生的志向，客觀評價自己的得失，然後昏昏睡去，再也沒有醒來。
一代詩聖，死得淒慘。湘江一條小船是他安身之處。天空為他哭泣，那日冷風怒吼，陰雲密布，江水呆滯，人影稀少。
不虧詩聖，夾縫中尋找春風和煦的美好，創作出影響後世萬千的詩作，並形成獨樹一幟，引領時代的詩歌創作風格。
大叔走了，他的幸福你可曾懂得，他留下的寶藏你可曾明白？
忠實的粉絲說一聲：杜大叔，我們永遠愛你，一路走好！
【作者簡介】王崇菊，一名鄉村語文老師，喜歡讀書，喜歡寫寫，喜歡將日子記錄，喜歡把每一個值得銘記。
顧問：朱鷹 、鄒開歧
主編：姚小紅
編輯：洪與、鄒舟、楊玲、大煙
香港九龍灣馬來街興發大廈15樓D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