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雯婕：我的自卑與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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芷江中路191弄，原是明朝奸相嚴嵩的府邸，尚雯婕就是在“嚴府馬棚”裡出生、長大的。那一片早十年就有拆遷的消息，據說按戶口能分到50-100萬不等，底層人民摩拳擦掌等著翻身。直到閘北並入靜安，房價飆升到9萬，幾幢高樓才有跡象拔地而起。

尚雯婕沒太在乎這點拆遷的“小錢”，因為06超女結束一年後，她就買了一套新房子。接走父親那天，老尚笑得合不攏嘴，鄰居們都很羨慕，說他從今往後要享女兒的福咯。

這城市的弄堂有多少，流言就有多少，是數也數不清，說也說不完的。

老宅街坊記憶中的尚雯婕其貌不揚，性格內向，冬天穿著很普通的滑雪衫，夏天除了一套校服就是鬆松垮垮的汗衫，頭髮是巷口美發店理的，10塊錢，每次都剪得很短。她靠著助學金交學費，生活費也很有限，但她捨得買9塊8一盤的磁帶，她說，“買回家後，洗好手，泡好茶，把磁帶放進去，把歌本捧在手心裡，慢慢翻讀每一頁……”

尚雯婕家境不好，自小父母離異，街坊對她投去的目光滿是同情和憐憫，那些目光曾讓尚雯婕感到厭惡，覺得低人一等。她怨恨過父母，恨不能將人格、心性，碎骨回爐。越自卑的人越會偽裝強大，尚雯婕說，成長的過程中，她從來不會向別人流露軟弱，“我一直在和自己的自卑作鬥爭，因為你不能白白的讓人看不起。”

現在的尚雯婕已經和當年完全不一樣了，她的狀態、氣場，乃至面貌，都有了質的飛躍。

在近期播出的《即刻電音》中，因為另一位主理人張藝興的選擇，導致尚雯婕欣賞的電子音樂人wind2被淘汰，評委席上的她毫無顧忌的面露不悅：“這樣的電子和那樣的電子，有可比性嗎？一個是藝術品，一個是快消品。”“全是跳舞音樂嗎？電子只有那麽狹隘的這點東西嗎？”“獨立電子只剩幾組了，我還待在這裡幹嘛？”

而後，尚雯婕憤然離席，留下張藝興錯愕的原地反思“我是不是做錯了”？

工作人員回憶，尚雯婕直接從觀眾席下台，確實有點懵，“有預料到她會因為wind2的淘汰而難過，但沒有想到她會走下舞台。在後台，wind2也趕過來跟她致謝告別，看到這個場景也就理解他們音樂人之間的惺惺相惜了。”

可惜網友們一哄而上，指責尚雯婕沒禮貌、不專業、不守規則，用自己的喜好左右節目。

面對攻擊的時候，尚雯婕會應激性的擺出“老娘不在乎”的姿態，“我是一個看得非常透的人，我從小就是一個對別人的想法特別不在意的人。別人說你這小女孩真邋遢真難看，我就回說我還不喜歡你呢！我在意的是我會不會舒服，我自己是不是認可。如果我對此堅定的話，哪怕所有人都反對我也不在乎。”

上海弄堂裡長大的人，是悉心悉意，全神貫注的做人，眼睛隻盯著自己，沒有旁騖的。不想創造歷史，只想創造自己的，沒有大志氣，卻用盡了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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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5月的一天，一個其貌不揚的女孩，坐在浦東陸家嘴地鐵二號線的某個出口等待客戶，突然手機響起，“尚雯婕嗎？恭喜你進入成都賽區五十強……”

她的心突然一緊，眼中仿佛死灰複燃般閃過一道明亮。

回到辦公室，她向公司老闆告假。老闆聽說她報名參加了《超級女聲》，情不自禁的笑出了聲，發現有些不禮貌，也便答應了她的要求。不過，要她用年假抵消事假。

成都止步20強後，尚雯婕又準備奔赴廣州，老闆勸她放棄，但成都唱區導演易驊卻覺得尚雯婕是個好苗子——05年時，她在成都唱區海選時，只在人群看了一眼，就篤定李宇春是吃這碗飯的人。06年，她又將被兩個賽區淘汰的尚雯婕叫到廣州去，陪她在KTV反覆練中文歌，最後尚雯婕以廣州賽區第二名的成績進入全國總決賽。

與長沙相距1100公里的上海，有藏不住的苦衷。

尚雯婕之所以能成為超女的話題人物，是在PK台上清唱《愛》時，面無表情的流下一滴淚。許多人在網上詢問：“那個掉了一滴淚，臉上沒表情的女孩子是誰？”

從此，尚雯婕開始被越來越多的人關注，票數也開始扶搖直上。她的父親決定全力支持她，可惜尚家一沒背景，二沒財力，為了給女兒拉票，老尚幾乎拚上了老命。

在尚雯婕進入前20強以後，老尚就像中了邪一般，逢人就求人家給女兒投票。比賽期間，每到周四，老尚就坐在菜市場裡，不管是認不認識的人，就求人家投票，有時他到棋牌室裡，也不管別人答不答應，拿起別人的手機就給女兒投票……

鄰居們知道他有心髒病，都不敢跟他計較。

為了女兒，老尚四處借錢給女兒投票，不管多少，只要能給錢就行。有一家鄰居，借了他一萬多塊錢；有一戶三姐妹，每人拿了五百塊錢給他……老尚感激涕零，“以後我女兒出名了，我十倍償還給你們。”

彼時，總局已經看“超女”很不順眼了，湖南衛視把冠軍給尚雯婕，其實是心存僥幸的，他們認為一名“白領冠軍”對“超女”的品牌有正面影響力，其社會意義要大於市場價值。同時，他們考慮尚雯婕家境貧寒，但系出名校，這樣的人一定比“張靚穎之流”拎得清。然而，都市女白領也分“GUCCI派”與“優衣庫派”。顯然，“不愛逛街，看到路邊攤就興奮”的尚雯婕屬於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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奪冠之後，別人以為這是順理成章的“光宗耀祖”，八輩子不聯絡的親戚和親戚的親戚也如雨後春筍般，給她送來了春晚上那種排山倒海式的賀電，但是奪冠後的尚雯婕，事業上卻沒有出現好的起色。

天娛顯然高估了“白領”在商家心中的人氣，她的代言和演出都很不好談。今天沒有工作，明天也沒有工作，還被要求維持著中性的形象，這讓她每天在家睡到頭痛。此時，華誼拋出了橄欖枝，有了資本撐腰的尚雯婕迅速提出了解約。

那時候為了留住尚雯婕，幾乎所有湖南廣電系統的高層都出動了，甚至告訴她，你有什麽要求都可以提。當時，尚雯婕提出要和李宇春一樣的待遇，但被天娛果斷拒絕，因為他們不可能再往一個不能多棲發展的藝人身上貼幾百萬現金。於是雙方對簿公堂，背了近500萬債的尚雯婕，換來了自由身。

她感恩娛樂圈給她的物質回報，卻也因為選秀歌手不受尊重而非常煎熬。因為外表，人家連上鏡的機會都不給她；因為地位，別人連要不要給她寫歌都會猶豫。最難的時候，尚雯婕求著主辦方在頒獎禮上給她一個表演的機會，但得到的回答總是“我們時長有限”，可明明蔡依林在舞台上唱了三首歌啊！她的合作夥伴為了給她求時尚資源，帶她一趟趟拜訪時尚大廈，近乎快要下跪……她明確感受到他們不需要自己，因為她根本沒有價值。

尚雯婕最引以為傲的是學歷和腦子，她從沒想過自己有天會混不下去。然而，這兩樣日後卻成為她混跡娛樂圈的阻力。

記得發《夢之浮橋》，有記者問她，“你看電視嗎？”尚雯婕得瑟的說，“我不看國內的電視，我家裝了衛星，我只看法國頻道TV5。”尚雯婕特別得意，她等待著記者們投來讚許的目光，然而台下投向她的是比刀劍還鋒利的白眼兒，嘲諷著她的裝B。

是啊，尚雯婕太清高了。

華誼將其定位“小資文藝女青年”，對打李宇春“會跳舞的文藝女青年”，然而這個定位在她身上行不通，因為連她自己都鄙視自己唱的那些鶯鶯燕燕。像《我想我是你的女人》，她說那簡直是她事業上的冤罪殺機，她甚至求著華誼，“找首好點的歌不行嗎？”

同事都不喜歡尚雯婕，華誼老闆袁濤講起張靚穎來喜笑顏開，提到尚雯婕卻變成了“她根本不該當藝人”。但也有人很喜歡她，比如作家趙趙，因為生活中從來不缺甜美的妞，缺的是個性很帥的女孩。我的同行橘子也很喜歡她，記得當時媒體投票，她煩感看臉的評委們，義無反顧的把票投給了尚雯婕。落座後，她發現手機裡有近20條未讀資訊，全是她親朋好友發來的“我愛你”。

“這行業如果沒有我的一口飯，我就給自己創造一口鍋”，尚雯婕決定單乾。如果失敗，她準備離開這個行業，繼續做上海灘CBD辦公大樓裡的一份子，安安分分的繼續光鮮、瑣碎又庸常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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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尚雯婕已沒了關注度，而沒有關注度就意味著沒有商業價值。

她的合作夥伴聶心遠給她點撥迷經，讓她從造型開始，但是也很擔心反噬的評價會給尚雯婕造成不可逆的傷害。尚雯婕卻說，她能承受，願意冒險。

工作人員說，“尚雯婕是一個內心強大到無法想象的人，她完全不在乎那些惡意的評價，有時候還會反過來勸我們：如果看到這些你生氣了，還不如把精力放在更有意義的事上，利用這些情緒轉化成自己的能量，才更有價值。”

2009年起到參加《我是歌手》前，尚雯婕大概打造了幾百多套誇張的造型。

我清楚的記得，2012年去參加東方風雲榜頒獎典禮，尚雯婕在紅毯上畫了19歲的妝容，頒獎禮上卻以91歲的老態示人，呼應歌曲《where is my soul》。而後，諸如“被潑硫酸”之類的詆毀聲音不在少數。事後有記者當面抱怨被他嚇壞時，尚雯婕說她恨不能一巴掌扇過去。

那些年，只要尚雯婕出現的場合，新聞標題裡一定有個“雷人”。她像是與媒體較勁般，一次比一次雷——2018年的陳志朋看了也要尖叫一聲“姐妹，I got you！”

現在回看，那些創意依舊還是驚悚，但是面對噓聲的時候，她沒有抵觸，而是帶著惡作劇得逞後的快意，“你只要清楚要什麽，你就能坦然接受。效果達到了！它拯救了我的事業，讓大家知道我在做什麽，甚至是去聽我的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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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刻電音》的舞台，尚雯婕依舊顯得不合群。

大張偉與張藝興，最起碼還有共同點，就是要讓觀眾聽得懂、有市場。

尚雯婕被選手評價為太嚴苛，她的標準很直白，“我不diss電子舞曲，但如果你的電子音樂太商業，我不會考慮”。有選手給她放EDM，她直接取下耳機說：“不行！”

“電子音樂不止電子舞曲一種”，幾乎成了尚雯婕的口頭禪，無論是在挑選、點評選手，還是與其他主理人的交流中，這幾乎成了她的“執念”。

雖然電音圈普遍不認同尚雯婕，但是不可否認，尚雯婕的《in》和丁薇的《開始》是內地極具標誌性與範本式的兩張電子創作專輯。很多人也是從《in》開始認識尚雯婕，而對她的罵聲，也是在那一刻停止的。

2012年，第12屆音樂風雲榜，評委會主席高曉松把他從主辦方那裡要來的特設獎項——“大會評委會主席推薦獎”頒給了尚雯婕。

高曉松這麽自負，很難對誰認可，但是他的頒獎詞走心了。他說，“因為這個獎，我聽了去年各位同行的唱片，我自己挑了一張我喜歡的創作專輯。這個藝人我很喜歡，雖然我不認識她，但是我覺得她對音樂的態度是我喜歡的，這個態度就叫做‘不拿音樂當飯吃’……這個獎我頒給尚雯婕。”

一向嘴硬矜持的尚雯婕，被這個從天而降的獎打得措手不及，在領獎時她竟語塞失態。畢竟6年的煎熬，終換來曾對她有偏見的大佬們的肯定，這對她而言，如久旱逢甘霖，沒了怨氣，潤了靈氣。

在那之後，尚雯婕的路越走越寬，她作藝、造星、跨行電商，她身邊的工作人員說，“她是個摩羯座，標準的工作狂，沒有一天不在工作。她特別能吃苦，對自己很殘忍。最近錄節目累到腸胃炎發作，吐了一早上，還要繼續堅持，最後被120拉走才肯罷休，進了醫院點滴到凌晨，輸完液直接趕到機場，早班機飛長沙繼續工作。 ”

《即刻電音》的舞台，尚雯婕依舊很孤獨。

在節目上，她明確表示自己對獨立電子音樂的喜好，“獨立電子音樂人真的太不容易了，他們要像EDM的製作人一樣，去等到一個上主流媒體的機會，你們知道有多難嗎？我自己做獨立電子這麽多年，我都覺得特別孤獨，我覺得中國音樂史上，這就是唯一的一個節目能夠讓他們有機會露個臉、出個頭……”

記得當年還是素人的華晨宇參加《快樂男聲》，海選時候一首沒有歌詞的原創，讓評委蔡國慶剛毅的臉越聽越垮，一度喊停，正是尚雯婕的力保，他才順利進入比賽。同樣的事情還發生在2015年的《聲動亞洲》，當年她力挺的那個選手，叫蔡徐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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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在《我為歌狂》上，騰格爾評價尚雯婕的音樂風格“適合夜總會”。她虛心接受，堅決不改，隨後選擇了退賽。

隨著《即刻電音》的繼續進行，攝影機架得再多，尚雯婕也還會露出那個“真我”來，無論這份“真”是令人羨慕，或是令人尷尬。

大張偉提起“人們因為我喜歡音樂就欺負我”，說到激動處也會紅眼；張藝興無辜瞪眼嘟嘴反問“我做的音樂也沒有那麽商業吧”；尚雯婕因為主理人選出了一舞台的EDM憤而離席……其實，這些都好理解。

人自己繞不開的那個彎，就叫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