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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台劇《繁花》:四種愛情

舞台劇《繁花》第一季

演出時間:

9月20-21日 19:30

9月22-23日 14:00 19:30

演出地點:上海美琪大戲院

《繁花》(金宇澄)

“我們不必再聯繫了,年紀越長,越覺得孤獨,是正常的,獨立出生,獨立去死。人和人,無法相通,人間的佳惡情態,已經不值一笑。我就寫到這裡,此信不必回了。”

——《繁花》姝華

舞台劇《繁花》定妝照

舞台劇《繁花》:四種愛情

文 | 孔言

《繁花》在文學上的成功已經不需贅述,除了巨集大時代下繁花落盡式的人物如何經歷了生活之外,更令我感受到驚喜是男性創作者對女性角色的塑造。

舞台劇《繁花》的導演也是男性,我幾乎是看了劇再去讀的書,整部戲劇的呈現也和書的氣質一樣:不僅知道前面是海,還知道風大浪大的冷。導演馬俊豐每提到劇中的銀鳳,都會講起來他第一次看到這個女人坦誠的感動,甚至悲憫,“因為人本欲的真誠,是很難得的。”

基於對角色這樣的理解,才能把戲劇裡的人物,特別是女性角色處理得不動聲色,分別迷人。但他和金宇澄相比,還有一層不同的可愛,他的年紀和閱歷來說,並沒有跨過前面的海,如果說金宇澄對筆下人物帶著不去評價的“慈悲”,那馬俊豐的感情更濃烈,更年輕,更莽撞。金老師已從“哀婦人”的階段走到了文學創作的另一層,馬俊豐尚在其中且並不自知。在男權社會裡對於女性的憐哀從古到今,都算是不可多得的柔情吧。

《繁花》的書中和劇中所呈現的對女性的觀望,讓人欣慰,創作者帶著他們自知或不自知的善意去包容了故事裡所有的女性,甚至她們的矯情、上海女人的“作”和她們一切細微的情感認知,這不得不說既是古典的又是現代的不可多得的紳士。

舞台劇《繁花》海報

劇中體現最為耀眼的角色,就是那個滿頭金發,腰肢纖瘦,表面潑辣熱鬧,實則苦悶孤獨的汪小姐。

01

小婦人的愛情

汪小姐潑辣,是姐妹聚會裡永遠在攢局的那個,時常語出驚人,熱衷參與社交場所,娶回家裡也不消停的女人。她纏著李李去常熟徐總家玩兒,她在酒局裡鬧著“吃老酒”,她在姐們聚會裡聊自己的“豔遇”經歷。這種花蝴蝶一樣的女人,看著漫不經心地,人盡可愛的“玩兒家小姐”,一旦讓你看見了她吊兒郎當的真心,就極為動人。

整個劇中,馬俊豐對汪小姐的處理層次分明,第一場把性格拋出來同時埋下夫妻關係的隱患,後面在酒桌上的胡鬧難纏甚至看起來讓人有些煩,極容易讓人鄙夷的輕浮。可下面再出來,當她和姐妹們八卦講起來男女故事又潑辣好笑得讓你喜歡,沒心沒肺地,扭頭就吹起來牛的可愛。

到了十二場,前半段的調笑余熱未消,又是一場酒,話題裡的男人突然出現,剛吹過的牛就臉紅耳熱的眼看要被戳破,被徐總家的“女主人”蘇安找上門來一通奚落,逼著打胎,醜也出盡,她才對著阿寶和李李講了實話:

結婚、離婚、結婚,我已經‘兩婚頭’了。舊老公,離了婚,新老公,又不作數。我到了常熟,當時對徐總的印象,非常非常好,要吃就吃,要醉就醉,稀裡糊塗就做了這樁事體。”

可再見的徐總冷眼冷面,和她絕情地保持著距離。汪小姐拉過椅子近身貼面和徐總坐著,那種主動是在毫不在意同性看輕的,我這樣的看客不忍,是對她一場“江湖溫熱酒,醉時同交歡”的不忍。

聽到汪小姐毫無保留地把心底的私密講出來,“我就是想養個小囡”,憐愛的悲切五味雜陳湧上心頭,她像個生動的小婦人,會把醉酒的荒唐也入情三分,一個看似精明伶俐的上海女人,一點兒真心就能讓她提刀自戕不在話下,但經歷的一個個男人,遇見誰也是錯付。

02

姐姐的愛情

小毛的鄰居是獨自奶孩子的美麗少婦,是小毛每天嘴裡喊著的“jia jia”,時常幫她乾些跑腿的活兒,吃碗“jia jia”的綠豆湯。做海員的丈夫常年不在家,一邊對付著虎視眈眈地想隨時摸她一把的爺叔,一邊深夜漫漫無限寂寥。

鄰居男孩兒初長成,書中對銀鳳的外貌描寫裡一個重要的但又無法在舞台劇中提及的一個資訊:是這個新生媽媽“漲奶”的細節。銀鳳向小毛媽求助,想把多餘的奶水給小毛補給營養。這只能是停留在那個年代裡特有的故事,當時的上海因為物資匱乏人和人之間的弄堂情誼竟然可以登門踏戶不必遮醜。

但文學性的情欲太空水漲船高,對舞台的呈現十分不友好。導演的處理方法很聰明,他安排一場三個人共處同一個太空的戲,就輕鬆地建構了三個人當下的局面和人物模糊的情感走向。海員丈夫回家,自顧自和老婆說著話,小毛此時已經帶著偷情的心虛,銀鳳的心裡充盈著悲涼。在深夜肌膚親熱的情分裡,一顆心已分給了這個弟弟式的“小小丈夫”,他溫暖、近身、憨直可愛。

事後兩個人在床上靠著,銀鳳情真意切講:“小毛以後還來看jia jia吧,最好一個月能來一次,最好兩次、三次……”劇場裡不少人笑,我每到此處就淚流不止,那種不害臊的、我通身通體交付於你的信任,背後藏匿的是她多麽巨大的孤獨。後來導演聊起這件事,他說,“但其實大部分的觀眾是下意識笑,劇場的魅力就在這兒,因為你笑後會意識到這兒不該笑,甚至有些心酸。”

伴隨著越來越濃烈的這場“偷情姐弟戀”,夜半上樓的小心翼翼也阻擋不住舊式弄堂裡的偷情韻事被鄰裡的耳朵聽著、四周的眼睛盯著。小毛娘於是急切地給兒子相親,那場兩個人都堵著氣地告別,是銀鳳心懷悲寂,還笑著把他要結婚的消息通知青春夥伴的無奈。而不能把個中緣由講出來的小毛帶著毛頭小子的衝動:我死我活,我自家事體,從今以後,大家拗斷!

小毛沒入黑暗,銀鳳孤獨地在台上唱著小毛唱過的歌兒:“醬油蘸雞嚒,蘿卜燉蹄膀……”,喃喃告別地和自家也和小毛說“講定了”。一場情事,匆忙終結,自此你成了我那年夏天最悶熱的回憶。

03

少女的愛情

全劇中最青春疼痛的女性角色是姝華。

她一襲白裙,頭戴髮夾,是一眼能看出的上海姑娘。動蕩年間,她這樣的姑娘走在上海路上有很多氣要生的。以前的高乃依路和莫裡哀路變成了皋蘭路和香山路,只有她還念著高乃依和莫裡哀是一對最好的朋友,她計較著以前的“環龍紀念石碑”上刻的詩:光輝啊/跌爛於平地的人/沒人怒濤的人/火蛾一樣燒死的人/一切逝去的人……

一起長大的夥伴裡,男孩兒們極容易戀上這個憂鬱又滿腹才情的姑娘。但經過紹興阿婆和蓓蒂抄家消失的刺激,經過所有的玩伴兒搬遷動蕩的不安,這個姑娘決定跳上火車服從去東北的分配,悶聲不響的滬生為她準備著北方需要的軍大衣,帶著前途未卜和此生別過的心情,“兩個人脫了穿,穿了脫,就好了一回”。

馬俊豐說他甚至覺得姝華走的時候對滬生的情感都是不明確的,但只是她想要把完整的最好的自己留在上海。而等她再出場,精致白裙的姑娘成了討飯的流浪兒,和昔日的夥伴情人相逢在冬天的上海,心高氣傲地南方女孩兒神智不清地給自己嘴裡塞著食物,往昔慢慢重現,經歷的遭遇幾語經過,幾個男人說不出一言一句的安慰。

姝華有一場非常消耗演員能量的戲,就在她慢慢記起那個消失的小姑娘後,關於上海的前生記憶回來了,可張口的東北話又蔓延開來,她在神智錯亂的三五句話裡,為你勾勒出了一個時代的隱痛。給了你一個了解過去的太空,在看到那場戲之前,我沒有辦法想象一個上海姑娘離開上海之後她會有什麽樣的反應,尤其放在那個年代發生的這件事情。從繁華中心的南方到極北的北方,這除了生理上的不適之外,是絲毫不給你機會處理你綿柔的南方的鄉愁。

劇場在姝華的這場戲裡,把時空帶回到了那個我們不可能回去的當下。它不是一種場景的複刻,甚至那場戲的場景簡單極了,幾個人和小桌子,幾句台詞的牽動,就把一個城市和一個時代的集體傷痛通過姝華這個角色作為的載體,傾襲而來,疼痛極了。

最後,那個喃喃要去滄浪亭的瘋狂女孩兒又回到了東北,不停地生著孩子,給滬生寫下那封訣別信:人生是一場荒涼的旅行。年紀越長,越覺得孤獨,是正常的,獨立出生,獨立去死。

姝華的愛情,甚至不是對人的。她熱切地愛著她生活的土地,她因為那份高於一般人的聰明才情而在動蕩的年代有更多的悲傷。她的愛意熱烈,不惜將自己灼傷,她是真正的“這座城市的女兒”。

馬俊豐說:她其實是有點微微俯視這個時代的。她比她的同齡人都前進一步,但悲劇就悲劇在這層微微俯視。

04

老闆娘的愛情

全劇最難呈現的,是李李這個角色。

她既不像姝華,像導演講的“是普通人心裡的理想之光”,也不像銀鳳,完全遠離當下的人群。李李這個角色,又因為太近,令她沒有出口。她的苦楚一旦張口,就生猛不適;借別人的嘴來講出來,又是悲情的飯後談資。這樣的女性,心靈像一塊擰不乾的毛巾,一直濕著,滴滴答答地流水。

那完全是一個野蠻生長的女性,她的人生全靠自己成全。也全劇唯一個北方背景的姑娘,高挑漂亮,模特出身。帶著一身時代的亂象成為上海酒店的老闆娘,四面楚歌也應對得來,真正江湖兒女的性情。

這個角色,帶著一種中國男性文人騷客的集體期待:漂亮、有幹練的煙火氣、搞得定生活的為難。所以所有的男性都覺得自己可以嘗試靠近她,或者給她什麽。但就只有她明白:你們誰也給不了我真正的護佑。

馬俊豐說,“劇中所有的角色,都可以在她對立的一個男性或幾個男性角色找到她的壁壘,它有回音。比如說姝華,在滬生那是有回音的。銀鳳甚至在爺叔那是有回音的,在小毛那裡是有回音的。但是唯獨李李這個角色,她等不到回應。”

所以李李難以塑造,對演員也很艱難,她在舞台上要無時無刻不為自己找心理的依托,那種飄忽不定但又表面安定的樣子是這種江湖女性四闖天下後的護己盔甲,走盡一生大概也是個漂泊的人。

所以我在看過幾次李李以後也不想靠近她,甚至不想分析她。我無法像歌頌姝華一樣歌頌她的純真和理想主義,我無法像悲憫銀鳳一樣為她流淚難過,也無法像觀賞汪小姐的潑辣和真心一樣陪同她歡笑或者歎息,我對李李,充滿著我不想讓每一個女性成為她的私情。

這個角色的孤獨蔓延給了所有接觸過這個角色的演員,你看著她們在台上不停地端莊優雅,美豔大方,周旋在男人和女人中間,她在人群裡永遠是你觀望的焦點,是飯桌上大家爭相邀約的對象,她照顧著圍繞在四周的追逐,卻孑然一身地活在滾滾紅塵。

馬俊豐坦言說:“這個人物太難了,我生活中沒有遇見過這麽激烈複雜的人”。但他像劇中的阿寶一樣,“一方面迷戀她的複雜激烈,又一方面自己也是同樣用這樣的方式來對待她”,看著她的步步經營,也看著她的盼望沒有回音。

李李的愛情很重,那才是常常嚇退很多人。有人說“心裡有很多苦的人,只要一絲甜就能填滿”,我看到李李覺得這是一個謊言:她們對愛有洪水猛獸的期許,但又噤若寒蟬的忐忑。在這種激烈裡,基本上能熄滅掉許多虛幻的浪花,還好劇終,阿寶護著她回了一句:我認真了。

燈光暗下來,等再亮起上世紀六十年代、九十年代的人們相遇錯過,劇尾響起“誰又能擺脫人世間的悲哀,花花世界鴛鴦蝴蝶,不如溫柔同眠……”

一切歡樂有時的惆悵和默許,一切淒涼有時的悲寂和孤獨,讓我們面對著面坐著,都不再說話。

來源: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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