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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狼狗和體測 海埂還給中國足球留下了什麽?

撰文/李建利

遠處的西山,近處的滇池,熙熙攘攘的遊客。

沒有遊玩者會到海埂基地來,只和滇池一街之隔的基地安靜享受著屬於自己的陽光。

滇池邊從西伯利亞飛來過冬的紅嘴鷗,嘰嘰喳喳的吃著遊客手裡的麵包屑,這裡的一切都很難與足球直接有所關聯。

不斷有車子往海埂基地開,海埂的大門已經頗具現代化,球場上有少量的球隊在大聲的叫喊著訓練。

若乾年前,這裡的滇池,這裡的公園,這裡球場,一切都關於中國足球。海埂,也像中國足球“回不去的故鄉”一樣,深深的烙在每一個中國足球人的記憶裡

海埂基地

那是海埂最為艱難的一段時期,吃水靠牛車拉,做飯用肥肉當油,對外聯繫只能靠電報。

但卻是海埂基地工作人員最為幸福的一段日子。

那還是八幾年的事。一天,海埂基地放起了鞭炮,基地食堂裡也是一片歡騰的氣氛。沒有什麽特別的喜事,只是因為基地工作人員的“孩子們”中國隊在比賽中2-0戰勝日本隊,進軍奧運會。基地像過年了一樣。

“沈阿姨,為我們高興吧,為我們歡呼,我們出線了。”張俊秀給海埂基地沈阿姨的電報中洋溢著喜悅。沈阿姨只是海埂基地的一名工作人員,“這電報我們部門的人都沒發,就發給我了,把我高興的,叫他們趕快回一個,給他們祝賀一下。”

之所以球員會發給基地的沈阿姨,是因為平時球員都喊她“沈媽媽”,隊員們遇到高興不開心,甚至談戀愛都會跟他分享。沈阿姨說自己看著這些隊員從青年隊到成年隊,從小孩到長成人,都把他們當成自己的孩子。每次冬訓看到沈阿姨,高洪波在離很遠的地方就會叫“沈媽媽”。

“你們走吧,我跟我媽說會話。”“你媽在哪”,記者問高洪波,雖然彼時生活很艱苦,但海埂基地的工作人員就像隊員的親人一樣。當時的海埂基地還是土場,球員訓練特別苦,衣服破了,基地裡的工作人員就把自己的絨衣剪了,用來給球員補衣服。訓練的時候,水也沒有,飲料也沒有,“都是提前燒開了水,弄幾個壺拿幾個杯子送到場地上給球員喝,隊員看到很高興。”

沈阿姨也挺愛哭的。

89年的世界杯預選賽,中國隊1-2不敵阿聯酋,看著球員們場地裡難受的表情,沈阿姨也沒有忍住,“只差一步到羅馬的時候,球隊失敗我們也挺著急的,看著那些隊員特別可憐,他們頭低著,扭向一邊。我都哭了。”

分別的時候沈阿姨也哭,每次海埂冬訓送球員的時候,沈阿姨都會流淚。像沈阿姨這樣海埂基地的工作人員,從不懂球變成球迷,不計其數。

他們孩子的榮譽就是自己的榮譽。

12分鐘跑與YOYO

海埂基地火過一陣子,因為體測。

甲A時期,12分鐘跑以及YOYO體測兩個新名詞先後誕生,足協組織的冬訓體測讓甲A各隊集中在了昆明海埂基地。

“1988年,坐了三天兩夜火車來到海埂,這裡見證了體測。”宿茂臻回憶起那段歲月,難說苦不堪言。

體測是甲A時代的產物,也是一代球員的噩夢。YOYO體測,總有一批球員難通過。這裡面,郝海東和高洪波是典型的體能苦難戶。

時至今日,郝海東提起體測還念念有詞,“你能說跑不過那個就是體能不好嗎?體能也不能用田徑去衡量。”當時國安俱樂部為了幫助高洪波通過體測,專程為他聘請了一名田徑教練。

在那個時代,沒有人去討論體測的好壞。“YOYO體測就是在昆明海埂第一次實行,全是YOYO滴、滴的聲音,每個場地都在乾這個事情,以前都是煤渣跑道的球場,從早上6點鍾開始,一個隊接著一個隊跑步,一直到下午,每天一個一萬米。”長期跟隊的記者回憶起當時的場景。

“有的人把海埂當成噩夢,但對我來說那卻是天堂”,區楚良所說的很多人的噩夢大多數都關於體測。他口中的天堂,是因為海埂這個地方擁有著太好的足球氛圍。

12分鐘跑流行的時候還在90年代末,就算是單純的跑步,海埂的球場邊也站滿了球迷,球迷翹班去看球員跑步,“看台上全是人,樹上也有球迷爬上去,平場地時堆起的土坡也都站著球迷看球員訓練。”老球迷回憶道,2000年以後還是如此。

“那個時候球迷真的很瘋狂,從昆明市區騎著自行車前往海埂基地,在球員經過的大門外圍滿了球迷,球員要通過那道門去訓練,球迷蜂擁而至,那時候的女球迷特別多。”昆明的媒體人也同樣說到。“我媳婦就是在那認識的。”

當時的海埂基地交通不便利,也處在昆明的郊區外,旁邊不遠處就是村落,球員來到這裡就意味著要過很久的集訓生活。

封閉與黑車

所有關於海埂的報導裡,幾乎都會提到“大鐵門”和“狼狗”。時至今日,大鐵門和狼狗早已不見蹤影。但這兩個詞卻是封閉的象徵。

到體測那個年代,海埂與外界的聯繫從電報變成了一部插卡電話。

海埂基地裡,只有一部磁卡電話,所有的球員都只能用這一部電話跟外界聯繫,時長會出現排隊的情況。長期與外界隔絕的封閉生活,很容易讓球員厭倦,球員翻牆逃出去也成為了當時很多人私下裡達成的共識。

球員多,住的地方也相對集中,各個樓裡面的球員在無聊的時光中就會互相串門,約著一起出去。“晚上的時候海埂的大鐵門會鎖著,國腳們晚上喝完酒回來翻牆進來也是常有的事。”昆明本地的媒體人說,那個時候球員出去玩是常事。

而在夜場裡撞見知名球員在當時那個年代也不足為奇了,90年代的時候,昆明五華體育館球場有跳舞唱歌表演的地方,很多昆明本地球迷也經常去五華體育場踢球,在踢完球之後一起喝酒放鬆,偶有聽到看台下面的娛樂場所的服務生說自己見過國家隊的球員,“我們都不相信,說她吹牛”老球迷說,服務生就把筆電拿出來,上面有很多國家隊球員的簽名。

大鐵門鎖不住球員的寂寞,狼狗也看不住他們逃出去的心。

沒有手機和電腦的年代,所有的娛樂只有出去唱歌、吃飯以及打遊戲。由於海埂基地離昆明市區較遠的緣故,也就滋生了另外一個行業,黑車。

時過境遷,海埂基地以及周圍的很多東西都變了,唯一沒有變的就是基地裡面仍舊在問你“坐車不?”的黑車司機。

黑車司機回憶起自己拉過的球員及教練。

“安貞煥、李鐵、唐堯東、李章珠。”不是球迷的他卻能叫出,“亞泰、超越、建業、力帆、松江、延邊、貴州、寧夏、實德”橫跨甲A中超甚至中乙的隊伍。

不管是球員還是教練,上車後都是喜歡打電話,有了電話的年代已經消解了一大半的寂寞,“曾經有次聽到某著名球員在車上說‘怎麽不好好踢,你不好好踢想進來我有什麽辦法’”,用黑車司機的話說,他們聽到了很多不該聽的話,但聽過了就忘了,也不懂其中的含義。

他更喜歡聊球員出去吃東西,“球員出去基本上都是吃東西,基地雖然好吃,但誰也受不了天天吃。”“原來都是那種三個輪子的車,海埂附近的商場球員們想去的我們都知道,他們不願意走,都是讓我們開進去。”而海埂基地也默許了黑車的存在。

後來由於翻牆出去的人太多,各個隊加強了管理,頒布了很多禁令。黑車就成了球員們出行的唯一工具。“翻牆是有這麽回事,但是後來樓層高了加強管理之後就沒了,一般封閉了也就出不去了。”

像黑車司機李司機這樣的人大多數來自基地不遠處的海埂村,海埂村為了順應海埂基地球隊的發展,衍生了黑車司機和飯館老闆。

在海埂訓練的不僅有中國球員還有外國球員,韓國球員更喜歡吃泡菜和料理。“韓國人喜歡吃泡菜,他們每次出去吃都是去固定的地方吃料理,反正他們錢多,還請我們吃過,但我們吃不慣。我認識安貞煥的翻譯,安貞煥每次出去的時候都會打電話讓他的翻譯跟我說,拉到地方之後還要等他們,再把他們拉回去。”李司機憤憤的說,“才要100塊錢來回,我自己還要交停車費。”

雖然叫黑車司機,但他們的價格卻不黑,還是有著鄉下人的淳樸。除去吃飯,李司機拉的最多的就是帶球員去打遊戲。“男足都差不多,那些U15的孩子要去打遊戲,要借我們的身份證開卡,我說不借不借自己去。”

訓練結束,黑車司機們會在訓練場邊聊天,看到熟悉的球員招呼過來,球員看到教練在旁不好意思的說“不去了”。

“封閉,天天把他關起來是不行的。外國球隊沒有管的這麽嚴的,管的嚴也不行,我知道的。”李司機突然感慨到,他倒是經歷過不少球隊的變化,就像他自己的車一樣,不斷地更新換代。

李司機突然說起安貞煥,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以及大連實德。聽到已經沒有這個隊的答覆,“老了,都不來了。”他喃喃道,也不知道是在說他自己,還是再說他經歷過那些中國足球。

人口販子

海埂之所以火,跟那個年代中國足協的規定有很大關係,再加上昆明特有的高原氣候,讓海埂在職業聯賽初期成了球隊扎堆訓練的地方。

“以前整個冬訓必須全部在海埂,那時候是中國足協集中冬訓,還沒有紅塔,也是分批來的,比如甲A球隊先來一個月,完了甲B再來,然後中乙。”據雲南當地的媒體人介紹,集中訓練中國足協還專門派官員來做冬訓督促工作,組織比賽。簡稱冬訓辦。

由於冬訓辦的存在,海埂裡的球隊也有了被管理者條條框框的約束。最讓球迷激動地莫過於冬訓後期的“小甲A”比賽。

在海埂差不多一個月的時間,最後十天基本上就是以比賽為主,由於有冬訓辦的存在,這個任務就落到了冬訓辦的頭上,冬訓辦負責編排賽程,當時還是甲A,也就是所謂的小甲A比賽,天天都有比賽可以看,聯賽其實就是那裡面的縮影。

只有有些隊在這個時候還沒有確定外援。在海埂選外援,是早期職業聯賽在海埂的一大風景。

早年間,資訊不發達,每個隊選用外援的方式簡單粗暴。海埂基地在這個時候多了很多“人販子”,他們沒有什麽資訊源,只能到海埂基地來碰運氣。“全部球隊都在海埂,就形成了一個什麽現象,中國初期的經紀人,在沒有資源的情況下,組織了一幫外援,組一個隊殺到海埂基地,開始和俱樂部的人聊,需不需要外援。”

說這話的記者也曾經充當過這個角色,“也不是我運作的,因為經紀人找到我,只有兩個人非洲外援,讓我接待一下這兩個外援,找球隊試訓,經紀人給這兩個外援80美金一天,在海埂住上個把月,行的話就留下來,不行的話就回家。”

整個海埂基地,內援外援全部交織在一起,像一個市場一樣。而這些球員本身的職業更是讓人稱奇,他們可能在自己的國家是泥瓦工、業餘球員、計程車司機,到了中國就很有可能變成職業球員。

“聯賽初期,沒有特別好的資源,那個時候只要能找到老外面孔,能踢兩腳球都想來試試,那年間流行著一句話,‘人傻錢多,速來中國’,外國人拍電報給家鄉去,叫自己的親戚朋友來中國踢球,這邊的錢太好掙了。”參與過這種交易的人心知肚明,所以他們也被叫做“人販子”。

8000足記的假新聞

有一群人其實始終貫穿在海埂的各個故事裡,就是記者。

一直流傳到現在的一句話,“不上海埂就不算真的足球記者”,那個年代是不是真的有8000足記?“2000年開始我跑足球,剛好經歷了那個最火爆的冬訓年代,至少有四五百人。”

基本上大點的報社都會派記者去海埂,海埂周邊的酒店全部住滿,大多數記者都住在名聲在外的“環碧小墅”。記者回憶起那個年代不禁笑了起來。

“2000年左右的時候,網絡不是很發達,環碧小墅裡面有一根傳真線,大家都是手寫,稿件要傳回報社,那根線非常搶手,因為只有一根所以要排隊,排隊傳文字圖片。環碧小墅就是一個新聞的集中地。”

冬訓的時間長達一個多月,球員寂寞的同時記者其實也一樣,“記者在這邊住一個月,剛開始前十天挺興奮的,後二十天寫什麽,沒什麽東西可寫。所以當時假新聞泛濫。因為環碧小墅裡的記者太多了,很多新聞都是大家聊出來的,可能也不去證實,就躲在裡面寫。”採訪過當年盛況的記者介紹,由於假新聞就發生了當時很有名的約架事件。

時任四川全興隊主教練塔瓦雷斯,因為聽說了一名記者寫的假新聞,就要和當時那名記者約架,塔瓦雷斯也留下了那句經典的話語,“我要向一個男人一樣揍他。”當時也引發了記者圈內的轟動,很多人來環碧小墅圍觀,最終卻不了了之。

記者多,資訊流通不發達,報紙需要版面,球迷也關注。那個年代的新聞報導也產生了很多問題,“幾百個記者在那,就那麽一點內容,記者開始分撥,每天報紙的版面留很多給前方記者,但其實前方也沒有那麽多新聞元素,每天都是正常訓練也沒有那麽多花邊新聞,就出現了很多杜撰的稿件。”

採訪過當年盛況的記者描述,記者的生活上午一起喝茶,踢球,自娛自樂。還有一項固定的任務,就是幫助球隊出黑板報。

因為冬訓辦的存在,要求每個球隊周一出粉筆字的黑板報,愛國主義教育或者是訓練相關,需要字寫的好還會畫一些東西,黑板報的任務大多都落在了本地的隨隊記者身上。

足夠多的足球資源,讓海埂這個地方也成為了很多年輕足記夢開始的地方。

雖然長與孤獨為伴,一名國安的跟隊記者想起那段歲月並不覺得苦,“有一年大年三十,跟著國安隊在海埂基地裡放完鞭炮,吃完餃子,發現自己沒有住的地方,也打不到車。就自己一個人背著包,從海埂基地往回走,頂著星辰自己一個人走在滇池路上,也不知道苦,就想著回去寫一篇稿子。”

孤獨是常態,但是他們的文字記錄下了海埂,記錄下了關於中國足球的記憶。

回不去的故鄉

從回憶裡走出來,發現沒了大鐵門、沒了狼狗、沒了體測那個灰頭土臉的年代,也沒了環碧小墅以及曾經文字裡記錄的一切。

海埂的基地裡還有著訓練的球隊,但不會有追隨而來的球迷,即使國家隊來到這裡,也有人會問一句,“他們是誰”。

海埂基地也從封閉慢慢的打開了“大鐵門”,基地裡的條件在一次又一次的翻新後變得越來越好,往常沒有球隊來冬訓時,基地也向昆明本地球迷開放。海埂也從單一的足球慢慢轉變成了一個綜合性的基地,游泳、散打、籃球、高爾夫,孫楊也是這兒的常客。

基地門口原本熙熙攘攘的夜市攤位也被整齊劃一的綠化帶所取代,小餐館也隨著時代的進展而被拆遷淘汰。現在路過海埂,除了以往冬季能看到的紅嘴鷗,這裡再也看不到當初的不一樣的關於足球的“繁華”。

海埂,對外地來這的人,已不單單是足球了。

昆明人喜歡足球,沒有職業足球的日子裡,所有的業餘球場都會人滿為患。常年適宜的溫度,也給踢完球疲憊的人帶來了一絲晚霞。

沒有那個年代的自行車和三輪車,但不影響昆明人對足球一直的熱愛,但海埂,跟他們又有什麽關係呢?

再過一段時間,中超和中甲的球隊會陸續抵達海埂進行第一階段的冬訓,恢復和那個年代不一樣的熱鬧。就像每年冬天都會來這過冬的紅嘴鷗一樣,過了這個溫暖的冬天它們就會離開。

有句話一直很火,“回不去的故鄉,融不進的城市”雖然那個年代的記憶還能斷斷續續的找到,但可能再也回不去那個年代。每個球隊都在代表自己的城市在打拚,而故鄉海埂一直都在那裡。

昆明海埂基地的負責人說,“海埂基地見證了中國足球的發展和衰落,它永遠是中國足球的符號。”

我們一直都在趕路,但記得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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