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打勤勞夜坐禪，免得伽藍算飯錢

很久以前，深山裡住了一位楊和尚。他如法修行、用功精進、深具德行。每天除隨眾作務外，平日甚少開口，空余時間也隻管專心禪思、誦經、持戒修行。三十年中很少下山。

一天清晨，楊和尚如同往常一樣直身端坐於禪榻上，沉浸在寂淨地輕安法喜中。突然間，山中霧氣所凝結的露水，從屋簷上“咚”地一聲滴落在地上時，楊和尚在禪定裡生起一個念頭：“該是我下山度化眾生的時候了……”

於是，楊和尚掬起一杯由竹筒連接而來的山中冷泉，摸擦雙頰。簡單漱洗後，挺起身，對著山林深深地吸了幾口氣，即便整理簡單的衣物，準備下山。

這時，天上白雲已開了大半，鳥鳴也在山林間啾啾回響，此起彼落，充滿生機，正是個遠行的好日子。楊和尚到佛殿向佛告了假，扛起肩袋，挺起背脊，打算跨出山門時，突然，一件令人驚怪的事情發生了：

原本明亮的白天清晨，一時之中竟被大片灰蒙蒙的烏雲擋住整個山頭，天色忽地暗淡下來。楊和尚抬頭看看天空，更發現濃濃的黑雲不時夾雜著數道閃光，陰霾詭奇。原本春光明媚的清晨，此刻山頂卻呼呼刮下寒風，一陣冷似一陣，像要穿透皮肉筋骨，令人身體不自主地僵涼起來。陰風亂吹，落葉亂飛，楊和尚的舊衣衫飄飄蕩蕩，頭上鬥笠險些飛走。楊和尚知道將有神鬼來臨，於是杵著錫杖，站定等候。

不一會兒，一條巨大無比，約莫數百來尺的青色大蟒，揚頭吐信地朝楊和尚急急滑來。

楊和尚畢竟是用功修持三十年的老修行，眼見這驚怪之景，修行功夫自是任運自在，神色從容地問道：

“來者何人？”

“我乃蛇王。”巨蟒張開血盆大口回答。

“蛇王前來，所為何事？”楊和尚微微拱手作揖，朗聲問道。

“和尚有過，我要你還來一匹絹！”蛇王揚頭吐信。

“一匹絹？貧僧在山門內一向用功，自信並無任何犯過毀失，蛇王何以向我索絹？”楊和尚全然不畏巨蟒，抬頭詢問，神色堅定。

巨蟒再朝和尚面前滑去，有如樹乾粗的蛇身圍繞在楊和尚四周：“你在常住確實用功，並無過犯，但你曾在寺裡拿紙一張，包果子寄奉俗家。算來，你該還絹一匹！”

楊和尚粗眉一皺，雙手合十再問：“貧僧可否借問一事？”

蛇王點頭：“請問何事？”

“貧僧取紙一張，何以需還絹一匹？再者，今日天下多有不學道者，許多偽僧胡亂作為，全無慚愧，敗壞山門，侵損常住者不知幾何，蛇王何不尋此劣眾，卻獨來扯我索債？”楊和尚問道。

“哼！當今眾人不好學道，欺偽盜世，胡作亂為，我豈不尋他？這等劣眾，待他陽世盡了，無常大鬼手執鐵鏈，將他捆手綁腳，推入地獄，屆時受大苦楚。若受罪滿足，罰出人世，做種種苦役償還他人夙債。如你楊和尚今欲入地獄，我也不來扯你！”

楊和尚點點頭，再度詢問：“拿紙一張，何以還絹一匹？”

蛇王回答：“昔日靈山會上，我受佛囑咐，教我看顧山門常住之事，我當時對佛發大誓言，願山門內，不論什物諸般乃至毫茅寸草，我當盡力看管守護。是以十方信施所供養物計算，若有侵損常住物資，則我記注簿上日長三分，夜長七分，一日一夜，算計利息，除非此寺毀傾，磚瓦成灰，我才不管。所以，你儘管隻取薄紙一張，但對算至今，你該償還一匹絹！”

楊和尚聽到蛇王這麽說，點頭說道：“善哉蛇王菩薩，倘你今日未加說明，貧僧猶不知已犯過……蛇王菩薩今既現身，貧僧倒希望藉你之口再問一事，你當詳明，以利後世。”

“善哉和尚，就我所知，必當詳說。”

“今日僧道，有身穿好衣，受用好物，此是何因？”楊和尚問道。

“此是他前世為善，布施結緣，修來之福。經雲：‘殷勤還自受，福報反已當’，雖然如此，卻也不可受福太過，當務求知覺，求佛聖道，早求解脫，切不可倚福受福，當要福中再作福。若今昧卻前因，不進修行，待受盡前世福報，將來必受無量諸苦，所謂施主一粒米，大如須彌山，若不自求用功，了福墮落，來日必定披毛戴角還。”

“若有僧人，在山門之中，懈怠墮落，為非做歹，損害常住，毀謗正法，鬥亂壞僧……如此之人又當如何？”

“如此之人，乃昔日如來初成道時，有一等妖魔，心懷恨意，要害佛法，茲此末法，混入僧倫，邪師邪教，破齋食肉，飲酒作樂，佔住庵堂，汙穢淨地，自稱佛門弟子。此輩之人，蛇王我稱此等乃光頭百姓，又號魔家眷屬，今日敗害佛門，死墮阿鼻，苦不可言。”

楊和尚再問：“世人得聞佛法，微妙廣大，好僧為道，能度生死，超出輪回，但今又有一輩人等，受師恩德，不喜為僧，反起邪惡狠心，盡將山門錢米，搬去還俗，甚至娶妻受用，全無慚愧，不信因果，此輩之人又當如何？”

“此輩罪根深厚，福力淺薄，乃從畜生道來，初轉人身，邪心易熾，正法難知。吾佛法門中所有常住物資，如同官物一般，豈可非法取用，當知佛門道糧，悉是十方信施供養，若無修行，鎮日懶散，勾心計較，如此三心不了，信施難消，何況搬去反俗，娶妻受用？所謂畜發是生尾，眠妻臥鐵床，有日無常到，追見老閰王，那時我蛇王方才與他算數，打落無間，如箭系秤錘落水！”

楊和尚雙手合十，繼續說道：“因果昭然，絲毫不爽，吾今欠紙一張，日久計算，合該當還絹一匹，吾望菩薩寬待數日，方便我化緣以還此債。”

“善哉善哉，和尚快須辦此，免作負恩欠債人。”蛇王頻頻頷首，點頭示意，突然間蛇身上竄，轉眼已無蹤影，刹時天空又恢復清早的晴朗。

經過這場奇遇，楊和尚趕緊化緣三兩銀子，充做一匹絹的數目歸還常住。

臨行時，楊和尚站在山門外，對空說了一偈：

日打勤勞夜坐禪，免得伽藍算飯錢。

若不依吾言警誡，墮落地獄萬千年。

此時，蛇王菩薩亦遙在空中說一偈：

蛇嶽靈王不可欺，威靈顯應不思議。

昔日靈山會發誓，莖茅寸草盡為持。

侵害山門人罪重，偷盜常住禍相隨。

不信但觀楊和尚，拿張紙去絹還歸。

若不填還常住去，萬劫輪回沒了期。

…………

嗟夫！藉由上面的故事看來，因果毫厘不爽，常住三寶物資更當戒慎使用。否則，就連楊和尚這等老修行亦無能脫免，更何況吾輩凡夫，豈可不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