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父親對飲

　　父親年輕的時候酗酒經常爛醉如泥的情景在我的童年記憶中印象深刻。一次，父親在街上喝了酒回家，剛到屋後的菜園子就摔倒在田埂上，人事不省，嚇得我一邊大哭喊著父親一邊不停地搖晃他的身體，生怕他醒不來。儘管這樣，父親還是處於深深的沉醉之中，母親見狀，只好把父親架起，慢慢地將父親弄到床上休息。半夜裡，父親因為酒精的副作用發作，心裡難受，開始在床上大呼小叫起來。一會讓母親給他熬醒酒湯，一會又讓母親給他用熱毛巾敷身子。反反覆複折騰了一宿，天亮了父親終於酒醒來，對於昨晚發生的事，父親居然點記憶都沒有了，他說，我在街上，怎在自家床上了呢？對於父親這種酒後裝瘋，母親也無可奈何。還有一次，父親照例喝醉了，睡到半夜裡開始難受起來，便在床上大鬧肚子疼，硬要母親去村上找村醫來家裡給他醒酒，母親不理會，父親便更加大聲吼起來：是不是想看到我難受死了你心裡才舒服？母親氣不過，回答：喝不得你少喝些，喝多了回家撒酒瘋，深更半夜的，我怎麽去請醫生？你就不能忍忍？你折磨人倒是有一套。我不去給你請醫生。父親卻不依不饒，我偏要醫生來給我醫，你趕緊去，我難受。父親是個大嗓門，聽到母親說不去請醫生，嗓音更大地吼道，到後來一個院子的鄰居都被吵醒，都來家裡詢問到底怎麽了。不得已母親含著委屈的眼淚去村醫家，隔著門對村醫求爹爹告奶奶地說父親突然發病，鬧肚子疼。村醫問是不是吃了什麽，母親不敢說父親是因為喝醉了鬧肚子疼，只好撒謊說，不知道呀，他突然鬧肚子疼痛。村醫一聽，也不敢怠慢，下床披起衣服，挎上醫療箱隨母親來到家裡。醫生到家一看，這哪裡是突然發病嘛，分明是醉酒後引起的不良反應。醫生一邊開藥一邊對母親說，真是難為你了，我給他開了醒酒的，兌水喝就可以了。鬧騰一宿，母親沒合眼，一直守在床邊照顧父親。天亮了，父親醒來，跟沒事發生一樣，人精神得很。

　　 我當兵了，所有的同學和朋友以為我在部隊裡學會了喝酒，每次聚會都要我喝酒，但我都一一推辭不喝，以至於他們都說虧你當過兵呢，居然不喝酒。我不是不喝，是基於父親長期酗酒後的種種無德樣子讓我本能地排斥喝酒，怕酒隨興起，一時控制不住自己，會做出父親那樣的行為來。

　　 父親的酒量其實並不大，也就三兩左右的樣子，但我一直不明白父親為什麽在年輕的時候要經常喝醉，難道非要弄得自己難受讓一家人也跟著遭罪才舒服？越來越大，我在生活磨礪中，或多或少找到一些答案。父親自幼失去父母親，無人管教，沒讀過書，成長中的粗魯和野蠻造就他桀驁不馴的性格，酒成為他的必需品，所以喝酒沒有節製，容易醉。

　　 父親雖然粗魯，但內心非常質樸善良。在他喝酒的過程中對我說得最多的就是一定要好好讀書，要珍惜來之不易的一切，做一個有用的人，儘管我不和他喝酒。

　　 成長過程中，我也喝過酒。第一次學喝酒是什麽時候我已經完全沒印象了，但喝下肚難受的印象卻還有。酒喝到嘴裡，最為敏感的器官便是舌頭，舌頭像是著火似的，一股辛辣的味道燃燒起來。現在，每一次喝酒時，我暗暗地不斷地提醒自己一定要控制住，千萬不要酒後無德。父親知道我會喝酒了，笑著說：“好好好！有機會我們兩爺子可以一起喝。”我不著聲，因為，我從不在家裡喝酒，更別說和父親一起喝酒。

　　 父親年事越來越高，當我們父子相對坐於桌前時，他會拿出酒杯，一個人慢慢獨酌，偶爾用一種期待的眼光瞟我，望著他滄桑的臉龐，我心疼不已，我不願意他多喝，實在看不下去了就說：“爸爸，少喝點，你自己都說血壓越來越高了，你要想多過幾天好日子，一定要控制。”父親笑著說：“我喝得不多，心裡有數，以前喝酒無德的情況不會發生的。”看著父親佝僂的身軀，我說“知道就好，像你年輕時那樣喝酒會出麻煩的，現在，你已經是老年人了，喝點養生酒還是可以的。”父親說：“我是看到你和你女兒就高興啊，放心吧，沒事，”

　　 聽到父親這話，眼睛情不自禁潮濕了，便想找個合適的機會和父親對飲一次。

　　 機會說來就來。今年除夕，終於不值班了，可以在家和父母親吃一頓年夜飯了。萬事俱備，一家人高高興興上桌，我拿出一瓶酒說“爸爸，過年了，咱爺倆喝一杯，”“好好好”。我和父親一人酒盅，倒得滿滿的，我端起酒盅，對父親說道“爸爸，過年好！祝你老身體健康！”完了一仰脖子喝了下去。“慢點喝，慢點喝”父親說道，顫顫巍巍端起酒杯，“我隨意，好吧？”父親將酒杯放在嘴邊，喝了一大口。“你今天想怎麽喝就怎麽喝，兒子今天陪你，”我說，“今天過年了，這酒喝得痛快了，兒子，你滿上，”父親端起酒杯，“來，碰一個，我希望你在今後的生活中越來越好！工作越來越順利！”

　　 一頓年夜飯下來，父親和我都有點微醺，這是兩父子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對飲，父親很高興，我也很開心。父親高興的是自己的兒子滿足了和他暢飲，我開心的是我沒有給父親一個不完整的飲酒。作為他的兒子，哪怕是陪他喝上一杯酒，都已經給父親莫大的溫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