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最新頭條.有趣資訊

許紀霖:做一流學問,要有家法

江蘇人民出版社的“海外中國研究叢書”於1988年創辦,迄今已滿30年,從未中輟,旨在專門引進海外關於中國研究的學術論著佳作,從歷史到當代,政治、經濟、社會、文化等方方面面無所不包,截至2018年8月已出版圖書近180種。一本本高品質的著作呈現在中國讀者的面前,匯聚成一個新的知識體系,也成為當代中國出版的奇跡。值“海外中國研究叢書”出版30周年之際,現代快報讀品周刊推出與叢書關係密切的系列大家訪談。

所謂知識分子,長相氣質當如許紀霖。傳聞陳丹青見到他,說:“你長得真像演員陳道明。”這位滬上名家笑答:“是他長得比較像我。”

20世紀80年代的新啟蒙運動中,許紀霖以一系列知識分子個案研究走紅學界。這些文章打破了學院和公眾的壁壘,受到許多普通讀者的喜愛。微信公眾號“騰訊大家”曾發表他的一篇寫郭沫若的文章,一天之內閱讀量達到“10萬+”。

他的更大雄心,是在有生之年,寫一部現代中國知識分子的精神史,像別爾嘉耶夫《俄羅斯思想》那樣。

許紀霖常說,他做歷史研究是野路子,沒有家法。他慢慢意識到,做研究一定要接上一個偉大的傳統,“否則達到的高度和深度有限”。大概在20世紀90年代後期,他從史華茲、張灝那裡,尋到了“家法”。

許紀霖

1957年出生於上海。現任華東師范大學歷史系博士生導師,ECNU-UBC現代中國與世界聯合研究中心主任,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中國現代思想文化研究所副所長。主要從事20世紀的中國思想史和知識分子的研究,近年來著有《中國知識分子十論》《大時代的知識人》《當代中國的啟蒙與反啟蒙》《家國天下》等。

陳曦 | 文 徐洋 | 攝

__1

許紀霖研究知識分子,某種意義上也是一種宿命。他出身於知識分子家庭,家族裡面最有名的人物是杜亞泉。

杜亞泉在清末民初到了上海商務印書館,做編譯所理化部主任,後來又做《東方雜誌》主編,就把家族的人都帶出來了。杜亞泉之外,許紀霖的祖父、曾外祖父,都在商務編譯所做編輯。許紀霖的父親抗戰時考入西南聯大,後來從清華畢業,雖然父親去世很早,但家裡一直有讀書的氛圍。

當時許家住在山陰路的大陸新村,與魯迅是鄰居。魯迅住9號,許家住3號,當然不是同一個年代。住在山陰路,特別是大陸新村的,有很多高級知識分子。許紀霖讀中學時,還是按照居住地來分班的,班上同學都住得比較近,成績又好,即使在文革時依然保持了非常濃鬱的讀書氛圍。

“我覺得我最早的現代性的啟蒙,是在中學裡傳看禁書,就是‘文革’前出的歐洲經典作品,特別是19世紀的俄羅斯文學,我的近視眼就是那時看出來的。比如說《安娜·卡列尼娜》傳到我手裡,只能看一個晚上,第二天就要還,只能通宵看書。”

中學畢業後,許紀霖下鄉三年,利用管理農場圖書館的便利,讀了不少蘇聯“解凍”以後的文學作品,比如蘇聯的《你到底要什麽》,南斯拉夫的《新階級》等。這也是一段很重要的啟蒙前史。

因為讀書多,底子好,1977年,許紀霖很順利地成為恢復高考後的首屆大學生,考入華東師范大學政治教育系。不過他始終認為,大學賦予他的是思想和頭腦,他的心靈,是在中學時就已經奠定的。

__2

大學畢業後,許紀霖留校當老師,研究中國民主黨派史。但他對黨派組織的興趣不是很大,真正吸引他的倒是黨派內的知識分子,所以就從個案做起,關心一個一個人。

他的第一篇重要稿件是關於民國初年的著名記者黃遠生。袁世凱稱帝時要黃遠生幫忙造勢,黃遠生在掙扎中寫完了稿件,之後又非常後悔,寫了《懺悔錄》反思自己的一生。許紀霖深有感觸,寫下《從中國的〈懺悔錄〉看知識分子的心態人格》,發表在《讀書》雜誌。隨後,他開始連續不斷地發表知識分子系列的研究文章。許紀霖這個名字,也迅速被學界所熟知。

這些文章都是從心態人格角度做研究的。當時心理學很熱,許紀霖將弗洛伊德精神分析法等心理學研究方法,運用到知識分子研究中,開創了獨特的“知識分子心態史研究”。不過後來,他對心理學不滿意,覺得它太淺,人的豐富心靈,不是“科學的”心理學所能解釋,要從哲學和宗教的層面,才能真正理解人的心靈世界的複雜性和深度。

2000年以後,許紀霖嘗試將知識分子研究與社會史研究結合起來,開拓一個新的論域:知識分子社會史。

“我在八九十年代做知識分子研究,後來社會上出現了知識分子熱,一批獨立研究者做了大量的知識分子研究,資料也做得很細,但從整體而言,在問題意識和研究領域裡沒有太大開拓。於是我就帶著學生試圖開辟新領域。”

當時海外中國研究方面著作在中國大量翻譯出版,它們的新視角和新方法也啟發了國內的歷史研究。1996年蕭邦奇的《血路》出版,以20世紀早期的中國變遷為背景,通過描寫浙江政治精英沈定一在三個不同場域——家鄉、省城杭州和上海的活動,將太空視角帶入歷史分析中,剖析他由此形成的複雜個人身份和社會網絡。許紀霖就想能不能從社會史的角度,來做知識分子研究。後來,他和學生一起寫了一本《近代中國知識分子的公共交往》,是一個階段性的成果。

__3

許紀霖一向稱自己做學問是“野路子”,看似博采眾長,卻沒有家法。他慢慢意識到,做研究一定要接上一個偉大的傳統,“否則你再聰明,達到的高度和深度有限”。

他時常提及,在為人為學的路線上,有三位老先生對他有著深刻的影響:一位是史學大家陳旭麓先生,一位曾是上海文化界的領軍人物王元化先生,還有一位是台灣中研院院士張灝先生。前兩位給他精神上的指引,後一位教給了他方法。

大概在1994年,許紀霖讀到張灝的《幽暗意識與民主傳統》,一見傾心,刺激起他做思想史的心思。1999年,他去香港中文大學訪學一年,有機會和張灝有比較密切的交往。

張灝是哈佛大學著名思想史研究大師史華茲的學生,從張灝那裡,許紀霖找到一種心有戚戚焉的研究範式,他稱之為“以問題為中心的思想史研究”。

“它不是做簡單的考據,它注重的是以某個問題為中心,圍繞、回應這一問題來展開思路,這就是從史華茲到張灝的學術傳統,包括林毓生先生,也在這個傳統裡面。我現在做研究,包括帶學生,都是自覺接上這個傳統。”

他現在做的,就是把社會史和思想史打通,研究現代中國知識分子是如何形成的。

“研究知識分子可以有兩條理路,一條是內在理路,研究他的思想,另外一條理路是外在理路,研究知識分子和時代的關係。過去一講到時代背景,一定指政治背景,事實上,我們更關心的是,他家庭出身是什麽,他在什麽樣的家庭背景下成長,他少兒經歷是怎麽樣的,他接受了什麽樣的知識教育,他進入知識圈以後,怎麽形成自己的交往網絡,這種交往網絡除了大家有共同的政治意識形態以外,是否還有非政治的生活,比如他們的共同趣味,這些都是過去很少研究的,但我們現在越來越注重這個東西。”

許紀霖的更大雄心,是在有生之年,寫一部現代中國知識分子的精神史,像別爾嘉耶夫《俄羅斯思想》那樣。在一個似乎到處都在狂飆突進的年代,他不給自己限定時間。“心態很從容,一個問題、一個問題解決,不著急,用林毓生先生的話說,就是一種‘比慢’的精神吧。”

| 對話 |

從史華茲到張灝

讀品:您是何時開始關注海外中國研究的?

許紀霖:80年代初,翻譯比較多的是西方哲學。關於西方的中國研究,“海外中國研究叢書”應該是最早進來的。羅茲曼的《中國的現代化》這本書一出版,打開了海外中國研究的第一扇窗。當時研究近代中國的歷史,教條化傾向很嚴重,還是談“三次革命高潮”。從《中國的現代化》這本書,我們知道原來還有一種新的理論,叫“現代化研究”。這對我們可以說是大開眼界。1990年,我邀集了清華的孫立平,南大的朱慶葆,人大的楊念群等十來個朋友,用現代化敘事模式重寫中國近代史,命名為《中國現代化史》,實際上是受這本書的啟發。

讀品:“海外中國研究叢書”中有哪些令您印象深刻?

許紀霖:我帶研究生20多年,大量的閱讀書目是在這套叢書裡。我借研究生的課堂,和學生們一起精讀過很多書,杜讚奇的《文化、權力與國家》,余英時的《中國思想傳統的現代詮釋》,卜正民的《為權力祈禱》,郭穎頤的《中國現代思想中的唯科學主義》,張灝的《梁啟超與中國思想》等等,通過閱讀這些書,來了解它的問題意識,體會它的方法論。

讀品:您如何看待海外的中國研究?

許紀霖:可以說,美國和歐洲學者在中國研究領域,他們的學術水準未必是最高的。但不得不承認他們有獨特的視角和方法。比如蕭邦奇的《血路》,它未必是一流的研究,但視角非常的新穎。他是通過三個圈,先寫他的家鄉,然後到杭州省城,再到上海這個更大的圈,從太空展示上,三個同心圓組成他的一個活動太空,這個結構安排特別美。

美國的中國研究,它不斷受到其他領域研究的挑戰和刺激,所以不斷有一些新的方法和角度,然後運用到中國研究,所以往往就覺得特別新。雖然從扎實的角度而言,中國學者不比他們差。

讀品:海外中國研究對您本人的研究有何影響?

許紀霖:從我個人來說,我最初做思想史和近現代史研究缺乏家法。後來通過閱讀,我就特別喜歡哈佛研究中國的方法,我把它稱為“以問題為中心的思想史研究”,圍繞問題來做研究,而不是做簡單的考據。所以我現在的研究,包括帶學生,比較自覺地接上這個傳統,就是我稱為“從史華茲到張灝”這個傳統來做研究。

編輯 | 菜虎

? Copyright

原創作品 | 轉載請聯繫授權 | 歡迎分享

讀書需要安靜 也需要分享

獲得更多的PTT最新消息
按讚加入粉絲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