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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要寫的作業


  一
今天要寫的作業  施詩進小學的第一天就認識了冬瓜,他們是同桌。

  冬瓜是施詩給他取的外號,他有點胖,而且很白,所以施詩覺得叫冬瓜比較合適。冬瓜本人也接受了。

  冬瓜上課很認真,身子坐得筆直,大耳朵支愣著,像一隻時刻警覺的小獸。施詩也比較認真,但她總是堅持不到最後,臨近下課時,她就覺得累得不行,就開始胡思亂想,東張西望,而最後幾分鐘老師都是用來布置作業的。這樣施詩老是記不全當天要寫的作業也就是很正常的事了。

  有一天早讀施詩剛走進教室,就有同學帶話來說劉老師叫她拿著數學課本到辦公室一趟。施詩一聽就明白了怎麽回事,可昨天老師布置作業時她聽得很仔細呀,怎麽又少做了題呢?

  施詩走進辦公室,劉老師正在讓別的老師欣賞她的裙子。見施詩進來,她仍舊好心情微笑著,一句話也不說,接過施詩的數學課本,像上次那樣翻得嘩嘩響,在上面畫了好多的勾,然後微笑著遞給她,揮揮手,施詩就拿著書走了。

  施詩苦著臉把課本遞給冬瓜,冬瓜幫她數了數,有三十個勾,冬瓜吸了一口冷氣,十分同情地看著施詩。

  上次劉老師說少做一題罰十題,這樣說來,施詩又少做了三題,不可能呀,施詩拿過冬瓜的練習本數了數,是六題呀,她也做了六題,隻不過做錯了三題,劉老師是說少做一題罰十題,又沒說做錯一題罰十題,她怎麽說話不算數呢?

  冬瓜把施詩的作業本拿去認真地看了看,發現了問題,原來在勾作業的時候施詩勾錯了三題,她把還沒有學到的老師根本沒有布置的題勾了三道,難怪她做不出。

  施詩翻著課本,看著上面一片一片密密麻麻的紅勾,那些勾子很鋒利,刺得她眼睛她痛好痛,痛得她眼淚都出來了……

  二
  放學的時候,施詩愁眉苦臉地理著書包,施詩心裡惴惴的,整整一天她被那三十道題壓得喘不過氣來,今天各科的作業有沒有漏掉呢?

  她正想找冬瓜核對一下,手在抽屜裡摸到一張紙條,拿出來展開一看——

  今天要寫的作業:
  數學:第23頁第三大題的1、2、3題;第24頁第五題、第六題;語文:抄寫第十課的生字五遍,第二天上課要聽寫;背誦第十課;預習第十一課。
  還有,明天下午要參加體操比賽,要求穿校服。
  還有,可能會口渴,最好帶瓶礦泉水。

  看完後,施詩睜大眼睛望著冬瓜,冬瓜的臉圓嘟嘟的,笑起來眼睛彎彎的像一對括號,括號裡解釋的笑容快樂,還有點得意,有點憨。

  “真好,太好了!”施詩歡叫道。

  施詩也變得很快樂了,這樣,她就不會漏題了,因為冬瓜從沒漏過題。冬瓜記得這麽詳細,連老師作業以外的叮囑都順帶記下了。與施詩相反,冬瓜是一個非常細心的男孩。

  以後每天放學時,施詩都會在抽屜裡找到一張紙條,上面寫著——今天要寫的作業。

  他們抽屜正中隔板的上端有一道很大的縫隙,能伸過去一根手指。冬瓜不會把紙條當面交給施詩,他從縫隙裡塞過去,施詩喜歡他這樣,很神秘、很隱蔽,讓人覺得有幾分新奇、幾分刺激。

  施詩常常會帶些巧克力給冬瓜吃,也是從縫隙塞過去的,那都是些冬瓜很少能吃到的國外的巧克力,施詩的爸爸是大海輪上的海員,去過很多國家,每次出海回來都會帶給施詩一大包好吃的,施詩就會挑出巧克力帶給冬瓜吃。

  冬瓜很喜歡吃巧克力,每次吃到特別對他胃口的巧克力就會問施詩是哪個國家的,施詩告訴他是丹麥的,他就發誓說,以後一定要去丹麥留學,吃個夠。下次又吃到一塊他覺得更好吃的是來自德國的,冬瓜又嚷著今後要去德國。到了後來,吃得多了,冬瓜都拿不定主意今後應該去哪個國家留學,有點無所適從,他苦惱地望著施詩。突然,他眼睛一亮說:“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真的?拉鉤!”施詩興奮地叫道。

  施詩把手伸進抽屜,從縫隙裡探過手指去,冬瓜的手指過來了。施詩鉤住了一點點,冬瓜的手指有點汗,滑滑的,軟軟的,像是什麽動物的觸角,很好玩。冬瓜反過來也鉤了鉤施詩的手指。他們互相看了一眼,從彼此的眼裡都看見了自己亮晶晶的眸子,抿嘴一笑,兩人的臉都紅紅的。

  下午的最後一節課是班會,劉老師讓大家自由投票選班長,原來的班長上個星期轉學走了。

  投票的結果是任佳妮和冬瓜並列第一。其實冬瓜在班上並不是很出色的,但他人緣好,對誰都笑眯眯的,又寬容又友好,有一部分人選他是指望他不會像前任那樣兢兢業業,把大家管得死死的。而任佳妮倒確實是班長的最佳人選,她成績好,人又聰明伶俐,在同學中也很有感召力。但現在他倆票數相當,選誰好呢?

  “我覺得應該選任佳妮,她助人為樂,上次我生病了,她來家裡看我,還送我新買的卡通書。”任佳妮的同桌陳子星站起來說。

  這些話很起作用,輿論馬上有點往任佳妮那邊倒。

  施詩悄悄地從書包裡拿出一大疊“今天要寫的作業”,任佳妮只是偶爾助人為樂,冬瓜天天都助人為樂。施詩看了冬瓜一眼,冬瓜好像知道她要幹什麽,衝她輕輕地搖了搖頭說:“不要,我不要當班長,我當不好。”

  施詩輕輕地笑了,她其實也不願這樣做,這是他倆的秘密。她並不想讓大家都知道,幸好,冬瓜不想當班長。

  她把“今天要寫的作業”放回了書包。

  最後,劉老師宣布,任佳妮當選為班長,全班同學都熱烈鼓掌,施詩和冬瓜拍得最響。

  放學回家,他們在校門口分手。走了幾步,施詩鬼使神差地回頭看了冬瓜一眼,她好像是第一次發現,冬瓜長高了一些,也不像原來那麽胖了,給他吃了那麽多巧克力,他倒沒有更胖,真奇怪。

  這個時候,冬瓜也回過頭來,看施詩在看她,有點不好意思,又以為施詩有什麽事,就大聲問了一句:“有事嗎?”

  施詩搖搖頭,朝他揮了揮手,冬瓜也朝施詩揮了揮手,就各自回家了。這是他倆第一次揮手道別,以前從沒有過,每次走到校門口就自然而然地各走各的。

  這也是他們最後一次看見彼此。

  那一年,他們十一歲,念小學五年級。

  三
  第二天,第一節課,冬瓜沒有來,老師也沒有來。

  施詩心裡很惶惑,冬瓜怎麽啦?為什麽不來上課?生病了嗎?冬瓜很少生病,從沒請過病假。

  第二節課,劉老師來了。

  她的眼睛又紅又腫,很悲傷的樣子,她好像支持不住地撐著講台,用沙啞的聲音說:“同學們,告訴大家一個很不幸的消息,昨天晚上呂尚書同學一家不慎煤氣中毒,他的父母被搶救過來了,但、但呂尚書同學卻不、不能再……回來了……”

  教室裡像突然飛進來了一大群蜜蜂,嗡嗡直響。一時大家都不明白怎麽回事,施詩也懵懵懂懂地把頭轉來轉去地向同學打聽:“她說誰呀?怎麽啦?”

  “呂尚書”這個老氣橫秋的名字對她來說是很陌生的,她幾乎不認識他,她只知道那個和她同桌的、天天給她寫“今天要寫的作業”的男孩叫冬瓜,其實全班同學都和冬瓜更熟稔。

  “老師,你是不是說冬瓜死了?”突然一個聲音大聲問道。

  一刹那間,那些蜜蜂飛走了,無影無蹤,教室裡靜得可怕,只聽到窗外的風瘋了一樣呼呼地響,樹枝在風中張牙舞爪地掙扎著。今氣象溫驟降,施詩少穿了衣服,她不禁打了個寒顫。

  劉老師呆呆地望著大家,剛剛哭過的眼裡又慢慢地溢出了淚水,她緩緩地、重重地點了點頭……

  原來那群蜜蜂並沒有飛遠,它們藏在一個什麽地方,現在,施詩覺得它們轟地包圍了她,直飛進了她的大腦、她的整個身體裡,她什麽都看不見,聽不見,也不能再思想……

  施詩再次坐在教室裡已是兩周以後。

  那天她受了涼,得了急性肺炎,住進了醫院。

  頭幾天她一直高燒不退,天天迷迷糊糊地躺在病床上打點滴,一周以後燒退了,醫生建議回家靜養幾天。回家的第一天,媽媽就給她做了一大碗冬瓜排骨湯,媽媽說:“施詩,這是你最想吃的。”

  施詩看著飯桌上的湯,突然眼裡充滿了憂傷和恐懼,她一步一步往後退,邊退邊叫:“不要,我不要!”然後,眼淚就湧了出來。

  “你怎麽啦?施詩,你迷糊的時候老是叨念冬瓜,我以為你想吃呢。”媽媽抱著她,不解地說。

  “不要,我不要吃冬瓜,以後永遠不要!”施詩哭喊著。

  “好好,不吃不吃。”媽媽連忙把桌上的湯端走了,她不明白,女兒怎麽啦?

  施詩以後真的沒有再吃過冬瓜。

  以前她會吃,每次吃了她都會對冬瓜說:“我今天吃了紅燒冬瓜,真好吃!”說完還咂巴兩下嘴,然後笑嘻嘻地望著他,好像她真把冬瓜吃到肚子裡去了。

  冬瓜每次都好脾氣地說:“你吃好了啦,我也吃冬瓜的。”

  爸爸回來了,爸爸有三個月沒回家了,他又給施詩帶回來一大包吃的,當然也有巧克力,這回是法國巧克力,爸爸說,全世界法國巧克力是最好吃的。

  施詩把那一包包裝華美的巧克力抱在懷裡,來到自己的房間,她並不吃,只是看著它們,心裡對冬瓜喃喃地說:“冬瓜,法國的巧克力,你還沒吃過呢,爸爸說是全世界最好吃的巧克力,我們以後要不要去法國呢……”

  爸爸媽媽看著施詩一天到晚魔魔怔怔的樣子很擔心,他們也知道施詩同桌的事,是不是那件事對她打擊太大呢?他們來到學校找到劉老師說出了自己的擔心。

  劉老師想了想說:“應該不會吧,死亡固然可怕,但像施詩這麽大的孩子是比較容易忘記的,而且施詩一直是個大大咧咧的女孩,什麽事都不放心上,應該很容易過去的。”

  但爸爸媽媽還是不放心,要求給施詩重新安排座位,正好有一個女生是單座,班主任就讓施詩和她坐,把原來施詩和冬瓜的桌子撤去了。

  施詩來上學,找不到她的座位了,她傻傻地站著,那個女生招呼她:“施詩,過來,老師安排你和我坐。”

  施詩站著不動。劉老師來了,她對劉老師說:“我要坐原來的位置,我要原來那張桌子。”

  劉老師說:“你的座位現在在那裡。”

  “不,我就坐原來的位置,我要原來的桌子。”施詩低著頭,輕輕地、固執地說。

  劉老師說:“那張桌子搬到倉庫去了。”

  “我去把它找回來。”施詩說完就往外走。

  劉老師只得找到倉庫保管員,讓他同施詩去找原來的桌子。

  倉柯瑞堆滿了雜物,有體育器材、演出用的戲服和各種各樣的樂器,還有一些缺胳膊少腿的桌椅板凳,旁邊也有好幾張完好的桌子。施詩走過去,一張一張地打量著,她吃不準哪一張是她和冬瓜用過的。

  不過有一個方法是可以判斷的,而且萬無一失。

  施詩把手伸進桌子裡,摸索著……

  第一張不是。

  第二張不是。

  ……

  七張桌子都檢查完了,都不是。

  他們的桌子在哪裡呢?施詩茫然地環顧著四周,她有些失望,又有些不甘,隱隱覺得它就在這個屋子裡。

  可是,保管員已經不耐煩了:“沒有就走吧,哪張桌子不能用?”

  施詩只得跟著他慢慢地朝門口走去,走到門口,施詩站住了,她看見門後面露出一點桌子角,她關上門,就看見了它——他們的桌子,原來它獨自呆在這兒,像捉迷藏一樣躲在門後面。她把手伸進抽屜裡,將手指探過中間隔板上端的縫隙……只是不會再有又軟又滑的“動物的觸角”來纏繞她了。

  桌子被抬進教室,劉老師已經在上課了,劉老師依了施詩,把桌子放在原處,施詩也如願以償地坐在了原來的位置上——一直是她坐右邊,冬瓜坐左邊。

  坐定後,施詩感激地、心滿意足地對劉老師笑了笑,而劉老師卻越發擔憂地看著她……

  四
  劉老師的擔憂不是沒有道理的,她發現施詩上課思想很不集中,眼神一直是散漫遊移的,下了課也不出去玩,不和同學交談。全班同學已差不多從呂尚書罹難的陰影中走出來了,這個女孩怎麽這樣特別,有這樣重的心事?

  劉老師其實是個很細心、責任感很強的老師,以前她老罰施詩的作業,其實也是想通過嚴厲的懲罰幫助施詩改掉粗心、上課思想不集中的壞毛病。後來施詩真的改正了,她認為是自己的做法奏效了。現在,她又在想,用什麽辦法來幫助這個女孩呢?

  放學了,等同學們都走光了,施詩才慢騰騰地收拾書包,這時,她才想起,糟了,忘了記今天的作業了,這些年有了冬瓜的“今天要寫的作業”,施詩已經沒有記作業的習慣了,怎麽辦呢?同學們走了,也沒有誰可以問,明天又該受罰了。

  這樣想著,施詩下意識地在抽屜裡摸索了一下,不應該有什麽的,可是,她卻摸到了一張紙,一開始還以為是一張隨手扔的草稿紙,可是她很快感覺到不是的,她有一種預感,她慢慢地把紙條拿出來,是一張從作業本上撕下來的紙,對折了一下,再折一下——“今天要寫的作業”從來都是這樣折的。

  施詩渾身一激靈,緊緊地把紙條攥在手裡,放在胸前,好像怕被什麽人搶去似的。

  她看了看四周,沒有,校園裡靜靜的,隻從什麽地方隱約傳來風琴聲,一道斜陽悄悄地橫在講台邊。

  施詩定了定神,坐直了,慢慢地展開紙條,一下,再一下——

  今天要寫的作業

  數學:第128頁第一題、第二題、第三題;預習下一章。

  語文:背誦第十六課;寫一篇觀察日記

  還有,記得帶7塊錢,是總複習的資料費。

  施詩把紙條看了又看,終於確定,沒錯,是冬瓜給她的,冬瓜仍舊擔心她記不住作業而受罰,冬瓜真好!施詩這樣想著,不禁笑了起來,可笑著笑著,眼淚又流了出來……

  施詩好像並不知道自己在笑著流淚,可劉老師看見了——劉老師一直躲在教室外的一棵樹後面看著施詩,她注意到施詩放了學後不回家,一個人呆坐在教室裡,很不放心她。劉老師看見施詩從抽屜裡拿出什麽東西,很震驚的樣子,看了一會兒,笑了,然後又哭了。劉老師走進了教室……

  施詩看見劉老師,她下意識地把紙條攥在手裡,藏在身後。

  劉老師輕輕地替她擦乾淚,柔聲地說:“是什麽?給老師看看好嗎?”

  施詩敵不過劉老師親切溫柔的眼神,把攥著拳頭的手慢慢地伸到劉老師面前,再慢慢地打開……

  劉老師疑惑地睜大了眼睛:“什麽?”

  “是冬瓜給我的。”

  “施詩!”劉老師打了個寒噤,聲音有點發抖。她用驚恐的眼神將施詩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又看了看她的身後,沒有可疑的東西。劉老師一把抓住施詩的手,蹙著眉,悲憫地說:“施詩,你要給我看什麽?你手裡什麽也沒有呀!”

  施詩看看手裡的紙條,又看看劉老師,她明白了,劉老師看不見,她看不見冬瓜的紙條,冬瓜的紙條是寫給她的,只有她才看得見,這樣真好,就應該這樣,這是他們的秘密!

  施詩高興地笑了:“是沒有什麽,對不起,老師,我和你開玩笑。”

  劉老師愈加不解地看著她,她臉上還有淚痕,可她的笑容是那種看上去很快樂的,來自內心的快樂,十分燦爛,這個玩笑可以讓她如此開心嗎?

  五
  第二天,施詩帶了一塊巧克力,法國的,爸爸說是全世界最好吃的巧克力,冬瓜還沒吃過呢。

  施詩很早就來到學校,坐定後,她掏出巧克力從縫隙間送過去,她聽到巧克力落在那邊的抽屜裡很輕地響了一下,然後她就拿出書來早讀。

  一整天施詩腦子裡都糾纏著這些問題,可她忍住不去查看,她擔心巧克力還在,擔心自己承受不了失望。一下課施詩就往外跑,打了鈴才回到座位上。終於放學了,像昨天和所有的以往一樣,施詩理所當然地從抽屜裡拿到了“今天要寫的作業”,放進文具盒裡,她不讓自己多耽擱一會兒,立馬就回家了。

  第二天,施詩又帶了一塊巧克力來,在位置上坐定後,她想,要不要看看呢?冬瓜他拿去了嗎,她忍了又忍,終於無法再克制自己,她閉上眼睛,把手伸進冬瓜的抽屜。

  先是潦草地摸了摸,沒有。然後又像雞啄米一樣仔細地一寸一寸地移動著她手指,還是沒有。

  施詩睜開眼睛,低下頭往抽屜裡看,冬瓜的抽屜裡空空的——真的沒有。

  冬瓜拿來吃了,冬瓜吃我的巧克力了!

  施詩滿心歡喜,差點叫了起來。

  她趕緊掏出帶來的巧克力,從縫隙間遞了過去,聽到輕輕的一聲“咚”,施詩想,好了,冬瓜也聽見了,於是,施詩就安心地開始早讀,她大聲地朗讀著課文,聲音甜美而又清脆。朝教室走過來的劉老師遠遠地就聽見了,她心裡長長地舒了口氣——這個女孩終於也走出來了!

  施詩是真的走出來了,她又重新快活起來,她沒有理由不快活哦,因為在她看來,什麽都沒有改變,冬瓜仍舊是她的同桌,他每天就坐在她的身邊,給她寫“今天要寫的作業”,吃她給的巧克力,他說過的施詩在哪兒,他就在哪兒,他們拉過鉤的,冬瓜說話算數。只是施詩看不見他,可這又有什麽關係呢?

  中考一天天臨近了,老師和家長每天都在耳邊嘮叨,抓緊呀,加油呀,能不能進重點中學就看最後這幾個月了。於是,大家天天都悶頭悶腦地做功課。

  施詩像是被班上這種緊張的、爭先恐後的氣氛感染了,對功課也兢兢業業起來。施詩的功課本來就不差,她只是太粗心,考試的時候難題多半都能拿滿分,越簡單的題目她就越掉以輕心,越容易丟分,還有常常看錯題目,漏掉題目,這樣,她的考試分數就不怎麽樣了。

  可最近幾次模擬考,施詩都特別認真仔細,每張試卷做完了以後她都要檢查三遍才交卷,她的分數一次比一次漂亮,家長和老師臉上的笑容也一次比一次生動。

  三個月以後,施詩不負眾望,考進了全市最好的一所中學。

  畢業晚會是下午開的。同學們把教室布置得很漂亮,教室上方和門窗裝飾著很多彩帶、燈籠和五彩繽紛的氣球,還在教室中間懸了一根紅色的繩子,上面吊了一串包裝精美的各式各樣的小禮包,有54份,每個同學出了一份。

  晚會開始,先是劉老師講話,劉老師今天打扮得很漂亮,還化了點淡妝,臉上笑容十分燦爛。中考大家都考得不錯,發揮正常,有幾個同學還超常發揮,施詩就是其中之一,劉老師大大地表揚了施詩。說每個人都有缺點,施詩原來在學習上有點粗枝大葉,上課不夠專心,可後來她改了,只有改正缺點才能進步,要大家向施詩學習,在新的學習階段爭取更大的進步。

  然後,是自娛自樂,每個同學都上台表演節目,唱歌、跳舞、詩歌朗誦、小提琴獨奏……什麽都不會的學貓叫狗叫雞叫,弄得教室像個家禽養殖場,大家笑得人仰馬翻。

  最後是互贈禮物,每個人把自己的名字寫在紙條上,揉成一小團都放在一個紙箱裡,就像摸獎一樣,你摸到誰的名字你帶來的禮物就送給誰。

  大家一個個地上台摸,摸到的紙團交給班長任佳妮,任佳妮展開一看,大聲報出一個名字,被念到名字的同學就喜滋滋、興衝衝地去領屬於他的禮物。有的同學願意把禮物當眾打開給大家看,有的不願意,想給大家和自己留一份懸念,可大家都很好奇,嚷嚷著要他打開,教室裡真是吵開了鍋,施詩也哇啦哇啦叫得很響。

  終於,輪到施詩了,她上去隨手摸了一個紙團交給任佳妮,任佳妮展開叫了一個名字:

  “冬瓜!”

  一叫完任佳妮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叫的是誰,她呆住了,嘴巴張得圓圓的,還保持著說“瓜”字的嘴形。

  教室裡一下變得非常安靜,大家的表情都有些震驚和古怪,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不知道怎麽會這樣。冬瓜!怎麽會有冬瓜!?

  大家互相看來看去,最後都拿眼睛看著任佳妮——大家的意思很明顯,怎麽可能呢?你肯定是看錯了!

  任佳妮知道大家是怎麽想的,她又看了一眼紙條,沒錯,上面赫然寫著:冬瓜。

  劉老師不知什麽時候出去了,於是,她求助般地看著施詩,拿著紙條的手微微有些發抖。

  施詩聽到任佳妮叫冬瓜的時候只是有一點點吃驚,冬瓜?他也來了嗎?她低頭想了想,是了,畢業晚會,同學們最後一次相聚,冬瓜怎麽能不來呢?而且,潛意識裡,施詩應該想到冬瓜會來的,她的那份巧克力禮物不就是要送給他的嗎?

  可是,剛才任佳妮清清楚楚叫到“冬瓜”,施詩聽到了,冬瓜肯定也聽到了。這個時候劉老師回來了,見教室裡氣氛不對,就問:“出了什麽事?”

  施詩不知道怎麽跟她解釋。她走過去,抬頭一看,發現她的禮物真的不見了。

  施詩盯著剛才懸著禮物的那個位置,癡癡地出神。

  劉老師疑惑地望著她:“怎麽啦?”

  施詩輕輕舒了口氣,淡淡地說:“沒什麽,我忘了帶禮物了。”

  六
  臨近黃昏,校園裡安靜下來了,畢業班的畢業晚會陸續結束了。施詩獨自一人坐在座位上,拿出一疊厚厚的“今天要寫的作業”一頁頁地看著。

  這些紙質是不一樣的,多半是從草稿本上撕下來的,也有一些是從作業本上撕下來的,比較特別點的是有一張是書簽,有一張是《千與千尋》畫片,還有一張居然是施詩給他的巧克力的包裝紙,背面歡快地跳躍著幾個手舞足蹈的字——今天沒作業,玩吧!

  施詩還記得當初她看到這幾個字時,心情也跟它一起手舞足蹈了。居然沒有作業,真是千載難逢!那天施詩把自己放倒在沙發上,痛痛快快地看了一個晚上的電視。

  好些紙條上除了要寫的作業以外,後面還有“還有”,那多半是老師叮囑的要做的事。也有一些例外,比如這一張——“還有,回家時要記得去書店看看,《美琪》到了沒有。”

  《美琪》是冬瓜很喜歡的一部卡通片,一天一集地跟著電視看很不過癮,冬瓜想買碟片,就讓施詩幫盯著,她放學回家剛巧要路過書店。

  還有一張的“還有”是這樣——“你不可以再和李岩說話!”

  口氣有幾分蠻橫,冬瓜總是很溫和的,他很少這樣。李岩是個大帥哥,說話很逗,喜歡和女生打打鬧鬧。但看不出他和冬瓜有什麽矛盾,為什麽不能和李岩說話?冬瓜也不解釋,到現在施詩也弄不明白。

  一張張看完後,施詩覺得她幾乎是把她的整個小學階段又溫習了一遍,每一張紙條都提示了一些細節,紙條的內容很平凡,細節也很平凡,一個女孩的小學生活能有什麽驚天動地的事呢?可是有著這一疊厚實的記載,施詩就一生一世也忘不掉了,這是施詩某一個階段的編年史。

  看完後,施詩伏在桌子,閉上眼睛。施詩知道,這是她最後一次親近這張課桌了。她用了六年的桌子,和冬瓜一起用,他們一直在一起用著它——施詩是這樣認為的。桌面涼涼地貼著她的臉,有一絲淡淡的木板和油漆的清香沁出來,施詩心裡湧起一種從未有過的難分難捨的感覺,這種感覺讓她非常想看到冬瓜,比任何時候都想,她覺得這一刻要見不到他,今後永遠也見不到了。

  來吧,冬瓜,坐到我身邊來!

  施詩在心裡默默地念叨著,將手伸進抽屜裡,手指慢慢地從中間隔板的縫隙間探過去,那邊,一根手指鉤住了她的手指,軟軟的,涼涼的,沒有汗,仍是像什麽動物的觸角。

  施詩慢慢地睜開眼睛,就看見了坐在她身邊的冬瓜。

  施詩對冬瓜笑笑,冬瓜也對她笑笑。她仔細看著冬瓜的眼睛,卻不能從冬瓜的眸子裡看到自己的影子,但施詩一點也不害怕,不管怎麽說,她又看到了冬瓜。

  “我知道你沒有走,你就在我身邊。”
  “我真走了你又該被罰作業了,再說了,還有巧克力呢。”
  “好吃嗎?”其實施詩知道,冬瓜是不能再吃巧克力了,他只是拿走了它,為了不讓她失望。
  “好吃,法國的確實不錯。”冬瓜還忍不住咂了咂嘴。
  “那,以後去法國?”
  “我、我去不了啦。”
  “不,拉了鉤的,你說話不算數。”
  “可以換一個地方嗎?”
  “哪裡?”
  “天堂。”
  “好。”施詩想了想,覺得天堂肯定比法國好。
  “那我先走了,在那裡等你。”
  “你需要等很久嗎?”
  “不,最多一天吧。”
  “一天?”
  “天堂的一天是人間的一百年。”
  “好吧,拉鉤。”

  施詩將食指穿過抽屜中間的縫隙,冬瓜涼涼的手指鉤住了它,彼此許下了一個百年後的約定。然後冬瓜說:“我要走了,你再把眼睛閉上,不要看著我離開。”

  施詩聽話地閉上眼睛……

  等她再睜開眼睛時,身邊空了,抬頭看看窗外的天空,窗框恰巧框住了一朵鑲了金邊的彤雲,如一幅絢麗的油畫,美極了……
  (文/彭學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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