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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紅系”,治愈了曾經對生活失望過的我們

160年前,十九世紀法國著名兒童文學作家塞居爾伯爵夫人發表了代表作《蘇菲的煩惱》,成為著名的“粉紅系列”兒童小說中重要的一種。融合故事、童話、短劇元素的“粉紅系列”用簡單清新、幽默風趣的筆觸描繪了日常生活的許多細節,就像一個隨時可以轉出法國19世紀兒童生活和風俗世情豐富圖景的萬花筒,讓人愛不釋手、百看不厭,塞居爾夫人也因此被譽為“孩子們的巴爾扎克”、“法蘭西全體孩子的好祖母”。

譯林出版社自2016年起陸續引進出版了粉紅系列,2016年7月,印刷極其精美的第一種書《蘇菲的煩惱》出版。

本文是本書譯者,南京大學外國語學院黃葒教授為本書撰寫的譯後記(後收入作者最新散文集《一種文學生活》)。正如黃葒所說:

在塞居爾伯爵夫人的小說中,教育對孩子的成長起著決定作用:壞榜樣和壓抑的環境會讓孩子變得膽小粗魯,而太寬容和溺愛又會讓他們變得自私和驕縱。孩子做錯事往往是因為受到了暴力和不公平的待遇,發脾氣是不能解決問題的,要給孩子安靜下來反省自己的時間和空間,要用耐心和愛去化解,最終讓孩子自己意識到是非曲直和美醜善惡。

歡迎購買已出版的《蘇菲的煩惱》《小淑女》,敬請關注即將出版的《蘇菲的假期》。

文 | 黃葒

圖 | 拉維爾弗洛姆瓦

或許是我一直都有些孩子氣的緣故,所以就算到現在也常常能收到充滿童趣的禮物。這本《蘇菲的煩惱》是2003年聖誕節收到的,正是我做博士論文做到最關鍵、最黑天黑地的時期。法國朋友一家邀我去布列塔尼度假,住在海邊,聽黎明的濤聲、修道院的晚禱,每天在鄉間野道上暴走,看帆影、鷗鷺和南遷的大雁,下午在陽台曬著太陽,吃著松露黑巧,那隻叫“李露”的英國短毛貓睡眼惺忪地趴在腿上,看小蘇菲不是弄壞了蠟娃娃就是剪了自己的眉毛,不是偷吃蜜餞就是貪吃吃撐了肚子,不是把小魚切了醃就是把蜜蜂大卸八塊,的確是一件非常治愈的事情。

我當時就想,等博士論文做完,我一定要找個機會把這套“粉紅系列”介紹到中國,因為小蘇菲也是我們每個人的童年:愚蠢無知,好奇任性,調皮逞強,魔鬼和天使隔三岔五在心中大戰三百回合……

蘇菲有蘇菲的煩惱,她總是太急切;長大有長大的煩惱,我越來越覺得自己多了一個很難改正的缺點:拖延。看時間的馬蹄踏過頭頂,一地落紅成泥。

直到2012年的那個夏天,我就像經歷了海難的蘇菲一樣,失去了母親,時間裂開了一道縫,生活被徹底打亂,要一點點修補,一點點恢復,要很多很多的勇氣。我開始翻譯《蘇菲的煩惱》,我用了一個半月時間,很少出門,很少說話,雖然笑的時候還會很想哭,但最終是蘇菲和露台茂盛的花草治愈了我,人總要長大,就像季節榮枯。

1799年在聖彼得堡出生,1874年在巴黎去世,“粉紅系列”的作者塞居爾伯爵夫人自身就是一個傳奇。蘇菲婭,也就是後來的塞居爾伯爵夫人,出身沙俄名門,祖系蒙古金帳汗國(欽察汗國),有成吉思汗的高貴血統,父親是赫赫有名的費奧多?羅斯托普欽伯爵,教父是沙皇保羅一世本人。家中有地45000公頃,農奴4000名,曾任外交部長的父親還請過蘇格蘭的農學家來莊園指導種地。小蘇菲婭從小接受的是俄羅斯貴族家庭教育,會五種語言,法語自然不在話下。

1812年6月24日夜裡,不可一世的拿破侖一世率領近60萬大軍進攻俄國,9月14日佔領莫斯科,而當時的莫斯科市長就是費奧多?羅斯托普欽,他接受了總司令庫圖佐夫元帥的計策,下令焚燒莫斯科(和他的領地沃羅諾夫)為了不讓它完好無損地落入拿破侖軍隊之手。在放棄莫斯科城的同時,羅斯托普欽下令撤離城裡的消防設施,還釋放了囚犯,條件是每個囚徒要負責去一個街區放火。大火整整燒了四天,莫斯科變成一座空城。10月13日,寒流襲來,氣溫驟減,大雪紛飛,拿破侖不得不決定撤兵,在饑寒交迫和俄軍的不斷襲擊騷擾下,法軍一路潰退,傷亡慘重。

以退為進、後發製人的計劃成功了,但羅斯托普欽遭到了在莫斯科大火中失去家園的居民、貴族和商人的反對,也漸漸失去了沙皇的寵幸。伯爵被這一連串的打擊搞得筋疲力盡、心灰意冷,1814年他向沙皇請辭,隻帶了一個仆人離家出走,先到了波蘭,之後是德國、意大利,最後去了法國,所到之處都受到了英雄般的歡迎。1816年,伯爵舉家遷往巴黎定居,從此,蘇菲婭 ? 羅斯托普欽娜的生活改變了。

在法國浪漫主義理論的奠基人斯塔埃爾夫人1817年去世前的那段時間,羅斯托普欽一家曾去過夫人在馬圖蘭街40號的家中做過幾次客,不知道這位沙龍女主人對年輕的蘇菲婭(到法國之後,她的名字就入鄉隨俗成了蘇菲)是否有過文學上的影響。

很快羅斯托普欽為女兒找到了門當戶對的對象,1819年蘇菲嫁給了歐仁?德?塞居爾伯爵,前法國駐俄羅斯大使塞居爾元帥的孫子,拿破侖的副官、差一點在莫斯科大火中喪生的菲利普?德?塞居爾的侄子。歐仁是個帥哥,一開始小倆口的婚姻生活也的確和美,但好景不長,歐仁是浪蕩公子,衣著光鮮(有時他會去黎什留街110-112號巴爾扎克的裁縫布松的店裡去做衣服),寶馬香車,不僅在外頭沾花惹草,還經常在家裡和女仆偷情。婚後住的瓦雷恩街6號(今天的48號)成了蘇菲的傷心地,因為很快丈夫就三天兩頭不著家了。

1820年,歐仁、蘇菲和他們的長子加斯東到塞居爾一個親戚家度假,住在尚岱城堡,期間參觀了一個待售的城堡,城堡公園裡的樺樹讓她想起家鄉沃羅諾夫的樺樹。1922年1月,已攜家眷回俄羅斯的羅斯托普欽伯爵買下這座城堡送給遠在法國的女兒,一來讓女兒有個屬於自己的安身之所,二來聊解女兒懷鄉思念家人的愁緒。從此位於奧布鄉間的諾埃特城堡成了伯爵夫人和子女常住的地方,直到1872年。

倍受丈夫冷落的季戈涅媽媽把所有的愛都給了她的八個孩子,之後是她的那群孫子孫女。季戈涅媽媽/奶奶帶孩子的一大技能就是講故事,1855年,56歲的她寫了第一本小說《新童話》,究其因無非是為了給兩個跟父親去倫敦生活的小外孫女卡米耶和瑪德萊娜解悶。接下來的故事有兩個版本:

一種說法是塞居爾夫人在一次家庭沙龍時為了緩和聚會的緊張氣氛,給朋友路易?弗約(Louis Veuillot)念了幾段自己寫的小故事,後者覺得不錯就推薦她的書在阿歇特出版社出版;

另一種說法是她丈夫塞居爾伯爵時任東部鐵路公司主席,而出版商路易?阿歇特跟他聯繫想推出一套“鐵路童書系列”並取得在車站銷售的壟斷權,不久伯爵順便把妻子介紹給了出版商,1855年10月第一本書簽約,隻簽了1000法郎,由居斯塔夫?多雷配插圖的《新童話》於次年12月出版,一炮打紅。

信心滿滿的伯爵夫人決定從此給家裡的每個孩子都寫一本書,隨後出版的《蘇菲的煩惱》(1858)、《兩個小淑女》(1858)和《假期》(1859)都很暢銷,出版社於1860年不失時機地為“季戈涅奶奶”量身打造了專屬的“粉紅系列”,先後20部童書均由名家配插圖,成了阿歇特這塊金字招牌底下經久不衰的經典系列。

寫作並沒有給伯爵夫人的日常生活帶來太多改變:她每天把鬧鐘調早一小時,早晨4:30起床。梳洗完,寫作一小時,然後做彌撒,早餐。叫醒家裡人,孩子,孫子孫女……繼續寫作。午飯。讀書。午睡和/或者散步。晚飯。寫作。寫作給她帶來最大的改變或許是經濟上的,很快她就要求出版社把版稅直接付給她,從某種意義上說,她和喬治桑一樣,成了第一批靠稿費生活的女人。在敗家的丈夫不再負擔家裡的開銷後,她在版稅問題上和出版社更加錙銖必較。

塞居爾伯爵夫人的創作原則是:“隻寫你見過的”,這也是她和之前佩羅、格林童話還有同時代的喬治桑、安徒生童話最大的區別,其他人寫的是仙境是奇遇是魔法,而“粉紅系列”的基調是寫實是瑣碎是日常,是自己家、鄰居家每天都在上演的故事,是每個孩子成長的煩惱:自作聰明、調皮搗蛋、撒謊貪吃、自私自利、和小夥伴打架鬥狠、被父母教訓打罵。她也常用親友的名字給書中的人物命名,比如蘇菲是伯爵夫人自己的名字,保爾是女婿的名字,瑪德萊娜和卡米耶是兩個外孫女的名字。

與其說她寫的是童話,不如說她開創了19世紀法國兒童小說的先河。融合故事、童話、短劇元素的“粉紅系列”用簡單清新、幽默風趣的筆觸描繪了日常生活的許多細節,就像一個隨時可以轉出法國19世紀兒童生活和風俗世情豐富圖景的萬花筒,讓人愛不釋手、百看不厭,難怪馬塞爾?提奈爾(Marcelle Tinayre)稱伯爵夫人是“孩子們讀得懂的巴爾扎克”。

《蘇菲的煩惱》是塞居爾夫人童年生活的真實寫照,正如她在書的開篇寫給外孫女伊麗莎白的一段話裡所說:

親愛的孩子,你常對我說:“哦!外婆,我真愛您!您真好!”其實外婆並不是從小到大都那麽好,她和很多孩子一樣,小時候很壞,但和他們一樣,後來改邪歸正了。下面說的是一個小姑娘的真事,外婆小時候跟她很熟;小姑娘以前脾氣暴躁,後來變得溫柔乖巧;以前很貪吃,後來變得穩重;以前愛撒謊,後來變得真誠;以前會偷東西,後來變得誠實;說白了,以前她是個壞孩子,後來成了好孩子。外祖母曾經也像她一樣,努力讓自己變好。我親愛的孩子們,也向她學習吧!這對你們而言並非難事,因為你們沒有蘇菲那麽多的缺點。

在那個和她一樣名叫“蘇菲”的小姑娘身上,塞居爾伯爵夫人顯然看到自己童年的影子:用三葉草和喂狗的水泡了過家家的茶硬逼小夥伴們喝,自己偷吃了蜜餞卻想騙媽媽是老鼠偷的,為了臭美用熨鬥燙布娃娃和自己的頭髮,好心放走關在籠中的灰雀結果鳥被貓吃了……而現實生活中有點歇斯底裡的母親卡特琳娜?普羅塔索娃更像是《兩個小淑女》中那位凶巴巴氣咻咻的繼母菲西尼夫人,動不動就用不許吃飯和毒打的方式來懲罰她,蘇菲變得叛逆,越來越不服管教,因為害怕挨餓挨打關黑屋,她學會了撒謊,成了自私頑劣又可憐孤獨的孩子。小時候,在沃羅諾夫莊園盼著長大的蘇菲或許無數次幻想過自己有一個溫柔賢淑的母親,或隔壁莊園有位好心的夫人來拯救她,用關愛和善良教育她、感化她,而她自己也可以成為像卡米耶和瑪德萊娜一樣乖巧懂事的小淑女。

據說塞居爾伯爵夫人平時的行為舉止也有一點歇斯底裡,可能是遺傳了母親的基因,也有人說是因為風流丈夫過給她的花柳病,她偶爾會發發神經,很長一段時間都不願意開口說話,所以和身邊親友交流有時是靠寫的。

我相信在某種程度上,寫作可以治愈心靈,它為得不到宣泄的情緒提供了一條幽暗的通道,通道的盡頭或許就會看到光明,就算這條道一直是黑的,但一直走就一直有希望,有光明的幻想。冷酷的現實在紙上有了溫度,變成溫馨團圓的樣子,所有藍調灰調都塗抹上五彩斑斕的糖果色,在夢中,在童話裡,我們得到了補償,擁有了自己想要的生活和甜蜜。

所以說,“粉紅系”也是“治愈系”,她治愈了塞居爾伯爵夫人,也治愈了曾經對生活失望過的我們。

“教育”是“粉紅系”的關鍵詞,也是19世紀塞居爾伯爵夫人所處的那個時代的關鍵詞。從拿破侖頒布的《關於公共教育的基本法》(1802)到《基佐法案》(1833)和《費裡法案》(1881-1882)的頒布,法國逐步確立了國民教育“義務、免費和世俗化”三原則。基礎教育開始普及,女子也得到了上學的機會,隨著報刊書籍和印刷出版業的繁榮,兒童文學和青少年文學蓬勃發展,尤其是1850年後,兒童文學更加關注兒童心理和教育方式問題。

“蘇菲”的故事簡單說是如何變成一個好孩子的故事,是塞居爾伯爵夫人作品經常涉及的主題,也是她常被後人詬病“說教”的原因。用螞蟥吸血、在膏藥上撒樟腦粉末、動不動放個血嗅個鹽、用新鮮樹膠和鹽水治狂犬病、和父母嚴格用“您”稱呼的時代已經一去不複了,但如何做(教)一個好孩子卻是永遠不過時的熱門話題。在塞居爾伯爵夫人的小說中,教育對孩子的成長起著決定作用:壞榜樣和壓抑的環境會讓孩子變得膽小粗魯,而太寬容和溺愛又會讓他們變得自私和驕縱。孩子做錯事往往是因為受到了暴力和不公平的待遇,發脾氣是不能解決問題的,要給孩子安靜下來反省自己的時間和空間,要用耐心和愛去化解,最終讓孩子自己意識到是非曲直和美醜善惡。

就像白天做錯了事、晚上睡不安穩的小蘇菲做的一個夢:

她夢到自己站在一個花園的門口,隔著一道柵欄;花園裡開滿了鮮花,結滿了看上去很好吃的水果。她想方設法要進去;天使把她往後拖,憂傷地勸她說:“別進去,索菲;別嘗那些看上去很好吃的水果,它們都是又苦又澀,還有毒。這個花園是惡之園。讓我帶你去善之園吧。”“可是,”索菲說,“去善之園的路線崎嶇不平,有很多石頭;而另一條路線卻鋪滿了細沙,踩上去很舒服。”“是的,”天使回答,“但坎坷的路線會帶你通往樂園。而另一條路線會帶你去到痛苦傷心的地方。在那裡,一切都是邪惡的;住在那裡的生物都很凶狠殘酷;如果你痛苦,他們非但不會安慰你,反而會嘲笑你,他們會親自折磨你,讓你更加痛苦。”

夢裡蘇菲猶豫了,她看了看滿是鮮花水果、細沙綠蔭的花園,又朝崎嶇荒蕪、仿佛沒有盡頭的路線看了一眼,扭過頭掙脫天使的手走進花園。在邪惡的花園裡,果真就像天使說的,花是臭的,果子是苦的,孩子們都欺負她,最後她想起一直等在柵欄門口的天使,她回到天使身邊。天使帶她走上那條崎嶇的路線,一開始很難,但路線越走越平坦,越走越美麗,等待她的是真善樂國。

道理很簡單,童話裡,現實生活裡,古今中外都一樣: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而最可悲的,莫過於:明明知道自己錯了,卻沒有勇氣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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