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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是租來的,生活也是”

柳橋

北京海澱百望山鳥瞰“山後”地區,2013年11月。柳橋 圖

最近,關於北京租金暴漲的討論越來越激烈,這讓我想起在中介網上看到的一句廣告“房子是租來的,但生活不是”。

我租過八年房子,當過兩年房東,又在部門幫同事租過200多套房子。在八年租房期間,見識過各種城鄉結合部,用壞過各種神奇的家具,接觸過各種性格的房東,我才體會到我的生活也是租來的,租金的價位決定了我生活在哪個折疊太空。

住在哪隻鞋子裡

8月初,剛畢業入職的同事小張搬進了部門為新員工租的宿舍。小張開心布置了“新家”,並發朋友圈炫耀了部門租房的福利。在90後的朋友圈裡,或許這樣的炫耀會引來真心羨慕。

去年底的校招宣講會上,應屆畢業生們問我們部門HR最多的問題,就是有沒有宿舍。有宿舍,他們可以跟熟悉的同事合住,安全放心,而且省了一大筆開銷。

小張入住的這套東直門附近90平的三居室,7月份簽約的時候,月租金是12000元。誰也沒料到,租金會在一個月之後瘋漲。雖然房子老舊,小區髒亂,但是小張根本不介意,這讓我想起十年前的自己。

我碩士畢業離開北京,去深圳上班,和三個同事合租一套90年代的老房子,120平的四居室,才4000元/月。一個周末的上午,我們蝸在客廳沙發上看NBA直播,一隻老鼠從陽台的窗戶探頭進來,迅速沿著牆角、沙發竄進了廚房,旁若無人,仿佛它才是這裡真正的主人。而我們也“旁若無鼠”,繼續盯著電視,看科比絕殺了韋德。

那時候,我們並沒有因為老鼠的存在就覺得生活瑣碎而煩惱,也沒有覺得租房就是漂泊,買房就可以穩定。有個單獨的房間安身,有朋友一起看球,就很滿足了。

過了幾年,這種單純的快樂逐漸消失了。

2011年,借著企業改革重組的契機,我的200多位同事,從全國各地來到北京,追逐夢想。因為沒有戶口,或者社保不滿五年,他們大多數沒有在北京買房的資質,只能住在公司租的房子裡。他們自己的房子以及孩子,遠在青島、深圳及全國各地。那幾年,他們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夠在北京定居,有自己的房子,讓孩子能在北京上學。

我也借機調回了北京總部,住進了管莊路上一個2000年左右建成的小區。樓道裡堆滿了雜物,牆上貼滿了搬家、疏通馬桶、開鎖配鑰匙的廣告。開門的那一刻,一股舊家具的霉味混合塵土撲鼻而來,十幾隻蟑螂從地板中央迅速消失。

坐進沙發裡,我沉重肉身立刻被吞噬了一半,原來沙發底座是塌陷的。衛生間的燈忽明忽暗,馬桶內壁一層尿鹼,像鎮上的招待所。洗衣機是雙筒的,筒壁上掛著一層褐綠色的泥垢。脫水的時候,需要把衣服換到另外一個桶裡,這個動作讓我瞬間穿越到自動洗衣機發明之前的年代。

起初,我跟房東交涉,要她改善一下這裡的衛生和陳設。她都說正在服侍重病住院的父親,等過一段時間來處理。後來再問,她哭著說父親剛剛過世,忙著料理後事。我就開始自己動手解決燈和沙發的問題,根據衛生間門的尺寸,買了最小號的自動洗衣機。

半年後的一個早晨,我正準備上班,門突然打不開了,我被鎖在了屋裡。我找物業幫忙叫了開鎖的司機來。開鎖的小哥乾活很利索,幾秒鐘就卸下了貓眼,從洞裡遞了一個簡易改錐給我,一邊教我跟他裡應外合,一邊說,大哥你是不是得罪什麽人了?鎖眼被人用502膠水堵了。事後調監控,也沒有查到什麽。物業說,你放心吧,咱這兒是警察系統的小區,安全。我只能選擇相信他的話,就像相信賣西瓜的人說瓜甜一樣。後來,雖然換了鎖,但我總疑心會有人半夜撬門而入,或者疑心房東父親的靈魂偶爾會來這裡看看。忍了一個月後,部門長官幫我換了房子。

從家具和裝飾不難看出,新換的房子曾經是婚房。房東說,他隻住了一年。因為加班太多太晚,他在西城租了一間離部門很近的平房,不得已過起雙租生活。他很愛惜他的房子和家具,說以後還要回來住,讓我仔細點用。

住進來之後才發現,經過五、六任租客的使用,房東心愛的實木家具早已開裂,卯榫松動。餐桌的腿晃吃飽太閒悠,衣櫃門的滑軌脫落了,每次開關,需要用力托著底部來認軌道。最不能忍受的是,小區能且只能接入朝陽區一家不知名的小網絡運營商,移動、聯通都進不來。網絡信號如尿頻一樣淅淅瀝瀝的,網頁半天打不開,看NBA直播就更不可能了。

剛畢業的時候,我看到老房子裡老鼠蟑螂穿堂而過,覺得這就是生活真實的樣子;而租過六七次房子,搬過六七次家後,我卻再無法忍受用掉腿桌子的湊合人生。居無定所的漂泊感,以及租房生活品質不上不下的無力感,綿綿不絕。

那幾年,我總是不恰當地聯想到海子的一句詩:明天醒來我會在哪隻鞋子裡。

租房神器

2015年,我躺在房東從對面農貿市場運回來的二手床上,看一篇文章《房子是租來的,但生活不是,推薦一波租房神器》。

這些神器大都在幾十塊到幾百塊之間,用一兩年扔了一點兒都不可惜,樣式看上去很時尚,方便拆裝攜帶、不打孔、不傷牆,比如:5元的桶裝水抽水泵、10元的牛皮紙抽屜、20元的遮光窗簾、30元的自貼地板、40元的布衣櫥、80元的紅外防盜報警器等。

神器的出現,最低成本解決了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房東提供的家具之間的矛盾。

我對書櫃、書桌有著強烈的需求。我所租住過的7個房子裡,沒有一個有書櫃的,也沒有專門的書桌。我的幾十箱書,也就只能堆放在地上或者餐桌上。

那時候的夢想,就是買一個帶書房的房子,把隨我四處流轉的屈原、杜甫、蘇東坡們,從餐桌腿邊請到櫃子裡。我無法知道,在自己的房子裡按照自己的喜好添置家具是一種怎樣的體驗。

我用過的神器裡,印象最深刻的是6塊錢包郵買的三個防臭地漏閥門。2015年初,我花不到3000元/月的租金,搬進了管莊一個60平的回遷房裡。看房的時候忽視了一個問題,衛生間返臭。房東住在海澱,過來一趟需要兩個小時,他說最近沒空,改天來修。可我一刻都不能等,自己開始檢修。搬開馬桶、摳開面盆的下水管才發現,管道沒有任何密封,直接插進去,臭味就從接口處湧出來。

我先去樓下工地用塑膠袋裝了三袋沙子,堵上地漏口,然後開始上網研究如何解決。對比過三種不同類型地漏閥門的優劣後,買了不知道什麽品牌的矽膠防臭地漏閥門、玻璃膠和膠槍。不是買不起品牌的地漏閥門,只是我覺得6塊錢的閥門足夠湊合一年了。

剛解決了返臭的問題,門又開始搗亂。由於閉合不緊,外面一起風,門就會哐哐地響,像是有人試圖破門而入,我只能用紙板把門塞住才能睡覺。沒多久,門鎖的螺絲掉下來了,我用改錐重裝的時候發現,門板裡面居然填充的是紙漿。這種門,後來我在裝修建材市場見過,200元到400元一扇。

當年用這些物美價廉的租房神器解決大問題的時候,我總會想起周星馳電影《國產凌凌漆》裡達文西發明的“要你命三千。”

《國產凌凌漆》電影截圖。

房東與房客

與髒亂的環境、湊合的家具相比,處理與房東的糾紛更令人頭疼。

房東和租客難免產生糾紛,有時候責任不好界定。就像我那位房東,是典型的“總有刁民要害朕”的心理,覺得每一任房客都在破壞他的婚房。實際上,家具用了五六年,難免會出問題,他卻為此跟我的上一任房客打了官司。

我也幫同事處理過一次糾紛。同事出差外地,租住的房子暖氣片漏水,好幾天沒人發現。客廳的地板泡壞了,房東堅持索賠,同事也覺得無辜,想協商一下,各讓一步。協商的過程既耗費精力,又令人惱火。最後,同事耗不過房東大媽,選擇讓步賠錢,息事寧人。

相對這兩位自住房的房東,炒房投資客就聰明多了,他們只需要兩招,就從根上規避了這些雞毛蒜皮的風險。

第一招,炒房投資客大多數沒心思、也沒有精力打理房子,直接把雞毛蒜皮的事交給了中介代理。我在部門負責行政時,前後給200多位同事租過房子,有一次跟同一個房東簽了五六套。2009年,市場低位且還沒有限購的時候,他把這個單元同一戶型的十幾套房子,從一樓買到了頂樓,簡單裝修後,全部委託給中介處理。

第二招,炒房投資客從裝修到家具都精打細算過,不在意房客“搞破壞”。家具是二手市場幾百塊錢淘來的,馬桶、面盆、水龍頭這些器具都用小品牌的。這些東西,就算每年換一次新的,也花不了半個月租金。

2010年,我在深圳的崗廈村邊上租了一套小兩居。房東是50歲左右的香港貨車司機,隔壁住著他在深圳的太太,一個30歲上下的湖南女孩,她經常抱著孩子在走廊裡晃。

我試探著請他替換一些壞掉的家具,沒想到他很爽快地答應了。我跟著他在崗廈村的握手樓中穿梭,來到一個專門賣簡易家具的店鋪裡,讓我自己挑選了一個玻璃的電腦桌、一個大芯板的衣櫃,預訂了窗簾布料。全新的家具,一共不到500塊錢。

我依然記得,那個電腦桌上印著一個碩大的QQ企鵝影像,此後的每天都衝著我賣萌。然而,這已經是這條街上我唯一可以接受的一張電腦桌了。

我搬走的時候,他給下家換了新的沙發,把我用了一年、下家用不著的一些家具,又賣回給了家具店。

我當時困惑,為什麽有這麽多、這麽LOW的家具店鋪?直到做了房東,我才有了答案。

深圳崗廈村,2010年月。柳橋 圖

深圳崗廈村,2010年月。柳橋 圖

2012年,我在皇崗口岸新裝修了一套小公寓,多花了2萬元密封了陽台,置辦了全新的家具。我希望好的裝修和好家具招來靠譜的房客。然而,我的第一任房客,一對香港青年男女,入駐的第二天,床就塌掉了,而且無法修複。他們就在床墊上睡了一年,直到退租時才告訴我。當初買這個床的錢,足夠在崗廈村置辦整套全新的家具了。

我也見過更無語的房客。我的一個同事,在公司給他租的房子裡住了四年,居然從來沒有打掃過衛生。沙發只有靠近扶手邊的一個座位是乾淨的,印出一個肥桃的形狀,其他地方都積滿了厚厚的灰塵。客廳到臥室的地板上,走出了一條明晃晃的小路,其他地方則是結痂一樣的黑塊。

我也曾經是不靠譜的房客,從當年穿堂而過的老鼠就知道。我的第一個房東阿姨是公務員,這套房子是90時代部門分給她的。她經常過來看她的房子,主要是檢查我們的衛生。雖然我們也做衛生,但是肯定無法達到她的期望。後來,她掏錢請了小時工,每周打掃一次。

有一次,阿姨還專門請我們吃飯,叮囑我們幫她搞好衛生,愛護好房子。還說她們部門有幾個年輕的女孩不錯,可以幫我們介紹對象。後來,我再也沒有遇到過這樣好心的房東了。

北京順義的出租房,2013年11月。柳橋 圖

我有一所房子

2016年,我終於搬進了自己的房子,沒有面朝大海,而是面朝五環。租房習得的維修知識有了用武之地,我買了防臭閥門、靜音馬桶、遮光窗簾,以及沒有印上QQ企鵝影像的書桌。

看看最近暴漲的租金,想想過去十年間,我租住過的房子從均價1萬多漲到了10萬多。有一絲慶幸,仿佛買到了最後的船票;也有一絲擔心,不知道搭上的這艘船,是不是泰坦尼克。在買房的問題上,我從來不是看跌的“空軍”,也算不上是看漲的“多軍”,咬牙買房,只是想結束那段四處漂泊,各種湊合的日子。

轉眼間,我已經工作十年,我不知道同事小張會開啟一個怎樣的十年。

我依然記得,女兒出生的那年冬天,我從常營中路收拾東西準備搬回管莊路。一位40歲左右的男人,帶著老婆和5歲左右的女兒來租房。他邊看房子邊說,房價這麽瘋,傻瓜才買房呢。租房多好啊,想住哪裡就住哪裡。女的附和著她男人對形勢的判斷,問她的女兒:寶寶,你喜歡這個房子嗎?

本期見習編輯 周玉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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