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114天之後，劉士余緣何“主動投案”？

《財經》記者 郭楠 魯偉 丨文 陸玲 朱弢丨編輯

沉寂將近四個月之後，證監會前主席劉士余的命運再次翻轉。5月19日晚，中央紀委國家監委網站發布消息：中華全國供銷合作總社（下稱供銷總社）黨組副書記、理事會主任劉士余同志涉嫌違紀違法，主動投案，目前正在配合中央紀委國家監委審查調查。

事實上，早在4月底即有劉士余被調查的傳聞。彼時，《財經》記者曾撥通了劉的電話，電話中的他語氣平靜，表示仍在適應供銷總社的工作，針對資本市場的相關問題，他果斷拒絕談論。

供銷總社辦公廳人士亦曾在4月底回復《財經》記者，劉士余仍正常上班，但同樣謝絕了記者的採訪請求。

劉士余最近一次公開露面是在5月13日。當天，劉士余在中國供銷集團會見了越南合作社聯盟主席阮玉堡一行。截至《財經》記者發稿時，在供銷總社官網“領導”一欄，劉士余的名字仍然在列。

資料顯示，劉士余於1961年11月出生，江蘇灌雲人，清華大學水利工程系水利水電工程專業學士，清華大學經濟管理學院管理科學與工程專業碩士、技術經濟學博士。由於講話帶有濃重的口音，在2016年全國兩會上，劉士余曾自嘲鄉音難改。

現年58歲的劉士余曾長期在央行工作，2014年轉任中國農業銀行黨委書記、董事長，2016年2月出任證監會主席、黨委書記，今年1月調任供銷總社黨組副書記、理事會主任。

在證監會擔任主席的三年，劉士余屢提“廉潔自律”。劉士余曾稱，“我到證監會花了較長時間來了解資本市場的亂象，開了眼界，也是很受震驚。看了這些亂象後，找了一個比較貼切準確的詞來給他們貼上標簽，野蠻人、妖精、大鱷，這些行為都是披著合法的外衣，打著合法的擦邊球，我不能坐著不管。”

但是，劉士余的結局似乎已經注定。2019年2月22日，中共中央政治局第十三次集體學習首次提出要深化金融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明確了未來中國金融改革的路標。中共中央總書記習近平強調，要建立監管問責製，由於監督不力、隱瞞不報、決策失誤等造成重大風險的，要嚴肅追責。

眼下，如劉士余之前所言，“股市的春天來了”，各項改革舉措快速落地，而他已與資本市場相隔萬裡。

黯然離開證監會

時間回到近四個月前，北京市西城區金融大街19號富凱大廈掌門更替，劉士余黯然離開。

2019年1月26日下午，新華社發布消息，中共中央決定，任命易會滿同志為中國證監會黨委書記，免去劉士余同志的中國證監會黨委書記職務。國務院決定，任命易會滿同志為中國證監會主席，免去劉士余同志的中國證監會主席職務。劉士余同志另有任用。

當天，劉士余赴任供銷總社黨組副書記、理事會主任，仍為正部級官員，卻告別了金融系統。在此之前，關於劉去向的傳言眾多，包括地方省委書記、省長、上海市市長、中投公司等。而最終的結果，與此前傳言有較大差距。

這一變動耐人尋味，一位消息人士曾對《財經》記者表示：“綜合多方來看，高層對劉治下的證監會不太滿意。”

在供銷總社官網上，只能搜索到三條關於劉士余的消息，一條是2019年1月的任命公告，另一條是10年前一篇關於農村金融創新的新聞稿，彼時劉士余的頭銜為央行副行長，再有一條就是5月13號劉最後一次露面的消息。

如果不主動搜尋，幾乎沒有人能夠了解這位前任證監會主席的動向。2019年3月1日，供銷合作總社理事會主任劉士余到溫州調研自2006年開始推行的“魔幻三傑“改革；3月25-28日，劉士余到廣東省調研。

相比之下，在過去三年中，劉士余的一言一行都受人關注，比如，他總是在新年伊始到證監會稽查局、稽查總隊調研。2017年1月3日，劉士余在調研時表示，要嚴懲挑戰法律底線的資本大鱷，逮鼠打狼，敢於亮劍；2018年1月2日，劉士余表示要精準打擊肆意妄為、逃避監管、影響惡劣的個人和機構；2019年1月5日，劉士余提出，要始終將政治屬性作為稽查執法的“根”和“魂”。

在劉士余告別證監會的三個多月裡，資本市場發生了巨大變革。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所提出的“打造規範、透明、開放、有活力、有韌性的資本市場“正在穩步推進，提高上市公司質量、完善交易制度、引導更多中長期資金進入、在上交所設立科創板並試點注冊製等幾項重點任務也在迅速落地。

“火山口”內的三年

1996年，劉士余調入央行工作，此後18年間先後擔任銀行司副司長、銀行監管二司司長、辦公廳主任、行長助理、副行長等職，他曾作為重要參與者，見證了國有銀行改革進程。2014年，劉士余赴任中國農業銀行黨委書記、董事長，兩年後臨危受命入主位於北京金融大街19號的中國證監會。

劉士余一上台就樹立嚴監管的標簽，打擊股市亂象、解決新股發行堰塞湖、嚴格退市新規、加強上市公司一線監管、優化並購重組等，這些得到了很多證券業人士的認同。

在證監會任上三年，劉士余“依法、從嚴、全面”監管的理念被深入貫徹執行。從稽查執法數據上來看，證監會行政處罰決定數量、罰沒金額、市場禁入人數連年創下歷史新高，2018年行政處罰決定數量達到310件，罰沒金額高達106.41億元。

“劉氏金句”更是屢屢引發市場熱議。2016年底，劉士余對舉牌行為表態，“希望資產管理人，不當奢淫無度的土豪、不做興風作浪的妖精、不做坑民害民的害人精”。

“懂政治、情商高”是劉士余給各方留下的印象。例如，為貫徹落實中央扶貧工作會議精神，證監會為貧困地區企業上市開通了“綠色通道”。再比如主張獨角獸憑借CDR回歸A股，輔以政策連夜頒布，直至火速募集戰略配售基金。

另一方面，劉士余上任證監會主席後的一些舉措也遭受質疑。比如，IPO提速。劉士余家鄉江蘇的多家地方城商行、農商行在其任內成功IPO，包括紫金農商行、張家港行、蘇農銀行、常熟銀行、無錫銀行、江陰銀行、江蘇銀行等，其中前六家也是銀行板塊中市值最小的六家。

值得一提的是，2016年8月，遞交申請材料六年之久的江蘇銀行終於艱難上市，兩周之後開始進入無止境下跌，不到兩年時間就處於“破淨”狀態。2017年5月，有市場人士在微博上公開發難，稱劉士余上任以來每周10隻新股發行給市場造成巨大衝擊，為未來留下重大隱患，並指稱，新股審批不能夾帶私貨。

另外，指數點位恐怕是證監會掌門人無法回避的現實。在劉士余任內，股市經歷了一輪過山車行情，面對複雜的國內、國際形勢，2018年更是單邊下挫，指數甚至較劉剛上任時期更低，並引發股權質押危機，這也也為其任內的最大危機。

此外，劉士余的“穩”，使得資本市場的改革近乎停滯。一個例證是，2018年2月，在全國人大的授權臨近到期之際，劉士余提請注冊製改革授權延期兩年。

直到2018年底，中央經濟工作會議則一錘定音，“資本市場在金融運行中具有牽一發而動全身的作用”，有資深市場人士認為，資本市場的改革從此進入了新的階段。

2018年11月5日，國家主席習近平在進博會開幕式上宣布了在上交所設立科創板並試點注冊製的消息，資本市場終於迎來制度性改革。據新華社消息，4月26日，《證券法》修訂草案“三讀”向社會公開征求意見，最大的看點便是增加了科創板注冊製專節。

就在在離任前夕，劉士余還在投資者座談會上表示，“股市的春天已經不遠了”，但現在看來，“春天”已經和他沒有任何關係了。

“證監會主席這個位置是各方利益博弈點和交匯點，乾好也真難，這麽多主席，乾好的不多。”一位接近證監會的人士曾對《財經》記者感慨道。

“主動投案”的意味

劉士余是“主動投案”。這是中央紀委國家監委在發布雲南省委原書記秦光榮接受審查調查消息後再次使用“主動投案”的說法。5月9日，秦光榮因涉嫌嚴重違紀違法，接受中央紀委國家監委紀律審查和監察調查，當時的通報中第一次出現“主動投案”的說法。

在此之前的2018年7月31日和8月17日，中央紀委國家監委在發布河北省政協原副主席艾文禮和河南省人大常委會黨組副書記、副主任王鐵接受審查調查消息時，使用的說法是“已投案自首”。

《刑法》第六十七條規定：犯罪以後自動投案，如實供述自己的罪行的，是自首。這就在法律上規定了一般自首的兩個構成要件：“自動投案”和“如實供述自己的罪行”。有法律界人士對《財經》記者表示，從性質上來說，“自首”的主體已構成犯罪、觸犯刑法，而“主動投案”的主體則不一定構成犯罪，“構成違紀或者構成職務違法但尚未構成職務犯罪的都可以’主動投案’。”

《中國共產黨紀律處分條例》明確，處理違犯黨紀的黨組織和黨員，應當實行懲戒與教育相結合，做到寬嚴相濟。條例還規定，主動交代本人應當受到黨紀處分的問題的，可從輕或者減輕處分。

2019年4月18日，江蘇省蘇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公開宣判艾文禮受賄案, 對被告人艾文禮以受賄罪判處有期徒刑八年,並處罰金300萬元。中央紀委國家監委對外發布的有關通報中,首次使用了“提出減輕處罰的建議”的表述,檢察機關的量刑建議中,亦提出對艾文禮予以減輕處罰的意見。

5月9日，中央紀委國家監委網站刊登一篇《主動投案是選擇了唯一正確的出路》的評論，提到“越來越多的違紀違法黨員幹部在高壓震懾下和政策感召下，拋棄僥幸心理、放下思想包袱，選擇相信組織、依靠組織。腐敗分子主動投案，已經成為反腐敗工作的一個新特點”。

事件聚焦

言論 | 曾宣稱“不惜自己掉羽毛”也要抓資本大鱷，如今主動投案

5月19日深夜23點，中央紀委國家監委網站宣布，“中華全國供銷合作總社黨組副書記、理事會主任劉士余同志涉嫌違紀違法，主動投案，目前正在配合中央紀委國家監委審查調查”。

這離他離開證監會到供銷總社任職尚不到4個月時間。2019年1月26日，第一財經記者在中國供銷集團看到了前去赴任的劉士余，他當日著卡其色大衣，被簇擁進入集團大樓。

這也成為他最後一次與資本市場有關的公開露面。

最後一次露面 |5月13日還曾會見外賓

截至23時20分，中華全國供銷合作總社（以下簡稱全國供銷總社）官網首頁“總社領導”一欄中，尚未來得及撤下劉士余的名字。

在“全國供銷總社”官網“領導活動”一欄中，關於劉士余5月出席活動的報導有兩條，一條是5月5日，劉士余作為總社黨組副書記、理事會主任，出席了全國供銷總社傳承和發揚五四精神的專題座談會；另一條是5月13日，劉士余在中國供銷集團會見了越南合作社聯盟主席阮玉堡一行。

十九大之後首位被查中央委員 離開證監會113天主動投案

數據顯示，劉士佘主席主持證監會期間（2016年2月20日至2019年1月25日），證監會審批新股共711隻，退市7家公司。在任期間，A股共交易共計513天，兩市日成交金額最高時一度逼近9000億， 最低時為2000億。

從證監會到供銷合作社

任證監會主席期間A股指數變動和重大政策一覽

2016年2月22日，滬指2888.60點；

2018年1月29日，滬指3587.03點；

2019年1月4日，滬指2440.91點。

任職的供銷合作社系統至少實控七上市公司

據Wind數據不完全統計，供銷合作社全系統至少實控了7家上市公司。其中，供銷合作總社是上市公司中再資環的實際控制人，而中國供銷集團也是上市公司中農立華的實際控制人。此外，紹興市柯橋區供銷合作社聯合社為華通醫藥實控人、山東省供銷合作社聯合社是天鵝股份實控人、黃山市供銷合作社聯合社則為永新股份實控人、安徽省供銷合作社聯合社坐擁兩家上市公司——為輝隆股份、新力金融的實控人。這些上市公司的主營業務涵蓋了醫藥生物、化工、機械、金融服務等多個行業。

任職期間證監會重大事件

“戰略新興板”提議被證監會撤回

《關於發揮資本市場作用服務國家脫貧攻堅戰略的意見》 發布，貧困縣IPO綠色通道政策公布

深港通正式通車，作為滬港通的升級版，香港、內地資本市場進一步互聯互通

A股上市公司總數首次突破3000家

證監會發布《支持綠色債券發展的指導意見》，鼓勵綠色債券發行

證監會發布《上市公司股東、董監高減持股份的若乾規定》。大股東套利減持受限。

MSCI宣布從2018年6月開始將中國A股納入MSCI新興市場指數，將加入222隻大盤股

以從嚴監管為特色的第十七屆發審委正式履職

證監會發布《養老目標證券投資基金指引（試行）》

A股正式“入摩”，首批226隻中國A股股票被納入MSCI新興市場指數，納入比例為2.5%

證監會發布《試點創新企業境內發行股票或存托憑證並上市監管工作實施辦法》，CDR政策正式推出

A股上市公司突破3500家

證監會發布《關於完善上市公司股票停複牌制度的指導意見》，上市公司將不得任性停牌；

證監會發布《關於支持上市公司回購股份的意見》，上市公司回購制度進一步完善；

上市公司重大違法強製退市新規頒布，長生生物將被交易所強製退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