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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評書大師單田芳去世,世間再無“下回分解”

昨日下午,驚聞單田芳老先生去世,享年84歲。

小時候,我和外公一起坐在門口聽老先生的廣播評書,每次聽到“欲知詳情,下次分解”就十分著急,真想日夜聽個不停!這時外公說,收音機裡的人也要休息啊。

此時的老先生,一定在安靜地休息。謹以此篇作為紀念。先生千古。

乾隆年間,蘇州彈詞名家王周士對評書藝人的說功總結了一個標準:“快而不亂,慢而不斷;放而不寬,收而不短;高而不喧,低而不閃;明而不暗,啞而不乾。”

如果評書藝人的聲音獨具特色,有很高的辨識度,這對整個評書作品是大有益處的。單田芳先生那微帶沙啞的嗓音似雲遮月般,獨特的聲音就一直讓我們記憶深刻。

聽老先生評書,如同觀浪潮,小浪過後,大浪拍岸,直叫人大呼痛快。

例如,評書《百年風雲》韶關鎮欽差遇刺一回:

“林則徐掀開轎簾,坐在轎內看著老百姓那種歡欣鼓舞的樣子,心中特別高興,萬沒想到從二樓跳下一個人來,恰好落到了林則徐的轎前。說時遲,那時快,只見這家夥把鋼刀一捧,惡狠狠地對著林則徐的前心便刺,同時還吼叫道:‘姓林的,你就死在這吧!’”

聽者揪心時,“再看保護林大人的親兵衛隊,一個個都驚呆了,他們瞳目結舌,手足無措,連腰刀都拔不出來了,林則徐心頭一涼,只有等死了。”

緊接著,老先生不急於告知林則徐的死活,而對這件事進行點評:“這真是世界之大,無奇不有,事情就是這樣,往往你想不到,人家都做到了……”

前面的一番鋪墊是為了後續這一高潮:“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從人群之中躥出一人,快似猿猴,疾如閃電,跳到刺客身旁……與此同時從太白樓上又跳下一個人來……”

短短一段,幾番波瀾,頗見功力。

而那些膾炙人口的短句,乾淨利落,聞聲如人在故事之中。

“道光十八年冬,北京的氣候異常寒冷,吐口唾沫都能摔成八瓣兒,剛淌出來的眼淚會凍出冰條……”

說到元順帝統治國家時的現狀:“自他登基以來,荒淫無道,不理政事,大興土木,興建宮室,巧立名目,增捐加稅。各地官吏乘機敲詐百姓,勒索民財,敲骨吸髓,如狼似虎。老百姓被逼得家破人亡,苦不可言。”

“久聞大名,如雷貫耳,皓月當空,今日相見,三生有幸。”

“眼角眉梢帶著千層的殺氣,身前身後是百步的威風。”

“酒是穿腸毒藥,色是刮骨鋼刀,錢是惹禍根苗,氣是雷煙火炮。”

“畫龍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夕乎間輕聲喪命,打新春兩世為人。”

“橫跳江河豎跳海,萬丈高樓腳下踩。”

“人逢喜事精神爽,悶來愁腸盹睡多。”

“大人辦大事,大筆寫大字。”

正如評論家孫鬱先生所說,單田芳老先生的語言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但卻有書本少見的味道。聽他的評書,才知曉民間藝術的好處,覺得談吐裡有我們文明中久久不變的東西。

他有學問,卻偏不用文人腔;在大眾的語言裡浸泡,以活的詞語指點江山,殊見功底。聲音裡有千軍萬馬,百樣人生。故事婉轉驚險,又尋常可親,說盡人間苦樂。而談吐間從容不迫,道盡黎民的哲學。這樣的表演,有小說家的智慧,也有民間敘事的溫情,說起來頗為有趣。

有人說他是“永不消逝的電波”,我覺得恰如其分。一個人經歷文革那樣的傷痛之後,很快就恢復了他藝術的水準。

“文革”初期,單田芳收集的書籍都被收走,整整裝了三大手推車。1970年初,全家被下放到農村。即使在這樣艱難的日子裡,他仍沒有放下手中的書。

我讀過不少書,知道人活著不容易。人生九九八十一難,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逆境中,我想到的是一定要一往無前地走下去,無論多苦多難,有人就有一切。當時我心中依然懷有希望,我想自己要有所準備,活著盼到希望到來的那一天。

一邊勞作鏟地,一邊背《三國演義》,“背書起碼能分散點注意力,讓自己完全沉浸在書中,暫時忘記農活的苦與累。”

《三國演義》背熟了,再背他拿手的《隋唐演義》:從“秦瓊當鐧賣馬”“北平府認親”“賈家樓群雄結拜”“程咬金三斧定瓦崗”一直到“隋軍三打瓦崗山”“十八國大戰四明山”“瓦崗軍南伐虹霓關”“李世民得玉璽”……都背熟了,再背《明英烈》和《童林傳》。

在農村的九年,單老先生把自己看過的書、說過的書在腦子裡過了無數遍。“我那時經常想 ,假如有一天我重返舞台,這書不能這麽說,有的地方經不起推敲,應該這樣改才合理。”

看他寫的文字,浸著滄桑,讓人讀了忍不住掉淚:

日本人垮台了。原以為可以過上太平盛世了,誰知道社會動蕩,燒殺搶掠都湧現出來了。這真好像一瓢冷水,把每個人的心都澆涼了。

——摘自 單田芳 著《言歸正傳》

從那段歷史走出來的他,有時蒼涼、悲苦,但善意綿綿,如日光流瀉。而後在評書逐漸不為人所知的時代,他依舊是獨行江湖者中最具生命力的一人。

72歲時,他笑稱,評書跟流行文化比起來是“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老先生說他近日在北方某城市演出時,看到當地為香港某歌星的演唱會配備了四千名警力維持秩序,而他自己演出的場子裡卻“一個警察也沒有”。當那位香港歌星在場時,觀眾席中竟有歌迷激動至休克,而他說了50余年評書“卻一個休克的也沒有”。

2000年,單老先生罹患癌症。而後仍繼續創作並錄製了後續20余部電視和廣播評書作品。不服老的單田芳先生一直在思考如何前行,他在中國創造了評書這門百姓藝術的諸多第一:將評書從書館引入廣播、開設專門的廣播評書頻道、開創紅色評書、開創網絡書場、系統整理傳統評書、著書出版、跨足影視、開微博和聽眾互動……

“我希望利用電視劇去拉動評書,這樣呢,也沒丟失了評書,相反還拉動了它,讓千千萬萬觀眾知道評書是怎麽回事兒。我之前所創辦的單田芳藝術傳播有限責任公司則主要從事評書的創作與推廣,等以後評書市場更加景氣了,工作重心或許會再次發生變動。”

回頭看老先生,一生波折,卻也意氣風發,精神矍鑠,正是老驥伏櫪志千里。“一顆釘子釘到牆上或木頭上,就得嵌得牢牢的,絕對不能掉下來。”他便是以這樣的“釘子”表明心志。

“西府趙王李元霸,胯下千里一盞燈,手中一對擂鼓甕金錘誰也惹不起,為頭一條好漢;天寶大將宇文成都,胯下賽龍五斑駒,掌中鳳翅鎦金鏜,勇冠三軍,為第二條好漢……”

△聽單老先生講《隋唐演義》

聽著單老先生的聲音,便好像走回了歷史深處。斯人已逝,其作不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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